中虎跳的天梯

梁讷言

宽敞平缓的金沙江流至雄古地段，突然就被两座著名的大山——玉龙雪山与哈巴雪山，挤压在一条狭长幽深的过道里，入口处便是虎跳峡，其气势的壮观程度会让人想起壶囗瀑布。

每天来虎跳峡的游客络绎不绝，他们大多在这里逗留一会就返回丽江，或赶往香格里拉。

以往去丽江，都是随旅游团走，这次我们认识了一位专搞户外向导的小李，他人很精干，也很健谈，喜欢带游客去人迹罕见的地方，用他自己的话说，越刺激就越有成就感。

他带我们围着玉龙雪山转了一圈，沿金沙江顺流而下，途经中虎跳、下虎跳、云杉坪（也称十二岩子坡，纳西人的情死圣地）、白沙镇（现改名大具乡，钠西人最早的发祥地），百多公里路开车走了三天。

通往中虎跳的路，如一条挂在悬崖绝壁上的飘带，那几天一直下雨，崖壁上不时会掉下石块，好几处路段被泥石流堵塞。

一路颠波后，我们来到“张老师客栈"，每人留下十元的买路钱后，顺着一条陡峭狭窄的小路往下走，这条通道是当地一个叫张老师的人修筑，是一条毫无安全保障的险恶之路。

我有严重的恐高症，平时站在五层以上的楼层就不敢往下看，轻则头晕眼花，重则感觉天旋地转，经不住李向导成就感的鼓躁和过分热情的搀扶，手足并用战战惊惊，好不容易来到垂直高度四百余米的江边。

和上虎跳一样，江中也有一块巨石，被汹涌的江水猛烈撞击，引得峡谷浊浪滔天，涛声震耳。

江边有一间茅屋，暗黄的泥坯墙面上，里三层外三层贴满小纸条，或畅抒豪言壮语，或倾诉思乡之情，有失恋者的忧伤，有受挫者的消沉，也有预告某月某日来此跳江的，甚至有留下遗言即赴江中的。

房主人说，这里很邪门，他曾亲眼见过好几个舍身跳江的。

也难怪，在如此波澜壮阔的自然景观面前，在征服与被征服的较量中，生命就显得异常的微不足道。

我想，当时我一定是也中了邪，要不，我明明知道自己严重恐高，明明知道从天梯攀爬比原路返回险恶百倍，明明知道李向导信誓旦旦的保驾承诺不值一钱，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走天梯的路。

人说华山是天下第一险，我曾去过多次，其实，长年以来，经无数次修筑加固的人工栈道，已足可让人放心行走。

而这条由江边房主人开挖的，攀爬者需交十元过路费的险道，今天说起它来，我还腿脚发软冷汗直冒。

这是条开在峭壁上的小路，每爬一小步，都得把脚弯成九十度以上，而这每一步都仅有唯一的一个落脚点，至于用以防护的拦杆，华山全是手指粗的铁链条，这里则是一根比筷子还细许多的小铁丝，仅能起点心理作用，根本防护不了什么。

当年李白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诗句时，一定是没到过中虎跳，一定是没爬过天梯路。

勉强走过五分之一的路程，接下来的路一歩险过一歩，这时，我开始后悔了，但已经完全没有退路，对于一个恐高者，最怕的是从高处往下看，何况这是在悬崖间，何况脚底是浊浪翻滚波涛轰鸣的深渊。

往上爬，可以只盯住眼前的路，也就不觉得危险，而往下退，就必须时刻看着脚下恐怖的一切，随之而来的便是脚发软，手发抖，头发晕，要知道，对于恐高者来说，那是一种不由自主天旋地转的晕啊。

当我硬着头皮终于爬到天梯旁时，有一处用以歇脚的茅棚，我坐下后问李向导还有多远，他说刚好走了一半，过了天梯，路况会好一点。

我抬头一看，那是怎样一座险恶的天梯呀，在悬崖间垂直挂着，高达二十多米，让人觉得它随时会脱落下去。

我一时全身瘫软，只觉得到了鬼门关：“你这小子说包我上去，不会有事的，现在你怎么包。”

"别急嘛，左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天梯，只有八九米高，你走那边吧。"李向导无事一般轻松地说。

我知道，再怎么怪他也无济于事，此时的命运只能靠自已掌握了，虽然我感觉到，他的帮助对我很重要，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坐在茅棚里，我努力让自己放松，不去听震耳的波涛声，不去望脚下的深渊处，也不去想险峻的来时路，我静坐一会后站起身来，想让李向导带我去左边的小天梯，有他在身边我底气会足些.。

举目四顾，这个家伙正兴致勃勃带领几个靓妹爬到了天梯的尽头，任我喊破嗓子，他装作没听见似的，一忽儿连鬼影也不见了，我突然就感到寒彻心脾地绝望。

小天梯是用两根十二毫米的螺纹钢简单焊接，一幅摇摇欲坠不堪重负的破败样子。

我心里清楚：爬上去，我的生命就可以延续下去，爬不上呢，这个世界从此就与我无关了，除了我自己，谁也救不了我，这样的攀爬,稍一疏忽，便会万劫不复。

于是，我鼓足库存的全部勇气，双手紧握铁条，我知道，此时，这条贱命就完全捏在自己这双手上，这里的每一次抬腿和落脚，说不定就是整个人生了。

我屏住呼吸，沉着稳重地一步歩往上移动，这短短的几米，我仿佛走了一生。

终于，我总算爬到了天梯的尽头，原来，死神也怕咬紧牙关，虽然前面还有一半的路程，虽然剩下的路还很艰险，连这索命的天梯都过了，我还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呢。只是，这辈子我再不敢走这条路了。

远远地，我看到了将要入住的天梯客栈，心情十分地放松，令我沮丧的是，我同时也看到了那个把我抛弃在鬼门关前不管不顾的李向导。快歩走近他，我用最恶毒最刻薄最难入耳的咒骂向他倾盆倒去。

他耐心听完后，嘻皮笑脸地说了这么一番话：“你瞧瞧你这身坯，两百斤重呢，你也不想想，我比你轻好几十斤，难道还想让我背你上来不成？在那样陡峭的地方，你哪怕是滑一脚，我也救不了你，要知道，人都是逼出来的，爬这样的天梯才真正地有成就感。"

这个开囗闭囗讲成就感的家见我的火气消了下来，又兴致勃勃讲起一个故事来。

说是有一次带四个靓妹从西昌往亚丁走，一路上靓妹们叫苦不迭，时而抱怨行囊太重，时而大呼腰酸背痛，时而甚至坐下就不走了，李向导一贯怜香惜玉，平时看到女人眼睛里就会发出绿色的光，有了这么个讨好的机会，便自告奋勇把四个大背包用一根树枝挑了起来，虽然百般辛劳，心里却美滋滋地很有成就感。

在一个荒无人烟处（其实这一带到处是荒无人烟），色狼李向导突然看到了一群真正的狼，他知道，在这荒野里，若是一只孤狼，它会绕道走，而一群狼才最可怕，它们特别具有攻击性，即便是面对狮虎猛兽也绝不退让。

幸好狼不会上树，于是他大呼一声："有狼，快爬树。”他喊完话，迅速把背包卸下，抽出树枝用以壮胆。

准备停当，他很担心地往后一望，四个靓妹早已在树上歇息了，在此后的一段路程，他再不理会靓妹们的撒娇，理由很充足：你们口囗声声喊走不动，爬起树来却比我快得多。

走到天梯客栈时已近黄昏，远远地，可看到山下的江流，可听到隐约的涛声，四周是一片荒凉与雄浑，经历过生死天梯路后，觉得活着真好。

一路走来，我看到了金沙江的气势，感觉到了虎跳峡的险峻，我顿时肃穆。

心想：从此，我将在神奇的大自然面前收敛起一颗狂傲的心，我不再轻蔑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