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岛老兵的甲子情怀

刘书举

一座孤岛，悬在黄海深处，因时代楷模王继才、王仕花夫妇三十多年的舍我坚守，而扬名于世。

它——就是开山岛

您可知道，它还有过前任岛主-——解放军原南京军区守备三十团一营三连的官兵。

一九六一年八月一日，三连奉命登岛，战备值守，至一九八六年整编撤离，守岛建岛二十五年，年年老兵走，新兵来，一茬接着一茬，从首任连长王加兴，到最后一任连长唐同善，谁也说不清有多少热血男儿，把青春献给了开山岛。

开山岛设防驻军到今年正好六十年了。时光荏苒，当年这群五、六、七、八十年代入伍的老兵，现已是两鬓斑白，步履蹒跚。这里是他们的人生起点，建岛守岛的艰苦磨难，历炼了他们的成长，一个个从刚跨出校门的毛头小伙，有的成长为共和国的将军，有的成为实业家，有的成为领导干部，各行各业的中坚骨干。他们现在大多都已退休，居住生活在祖国的大江南北，有的在海外异国他乡。可不管在哪里，半个多世纪，这群守岛老兵魂牵梦绕，始终心系开山岛。

二0二一年六月十三日，该团组织了建党一百周年，开山岛设防驻军六十周年纪念聚会。五十多名老兵，带着对共和国的无限忠诚和对开山岛的深深眷恋，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回到了第二故乡。

开山岛——老兵来看你了……

开山岛（也有称铜钱山的），位于江苏省灌云县灌河入海口东9.5公里的深海里，距燕尾港镇22.2公里，远远看去，像个馒头。海拔36.4米，面积仅零点零一三平方公里（跟两个足球场相当），是全军连级单位驻防的最小的岛屿。整座海岛由黑褐色岩石构成，北、东、西三面怪石嶙峋，陡峭险峻，西南呈坡梯形。岛上没有泥土，没有淡水，动、植物无法生存，如同一座死岛，静静的卧在那里。

开山岛虽然是一座荒岛，可它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1939年，侵华日军就是以此岛为跳板，经灌河口登陆，进犯我华东腹地。一九六0年，台湾蒋介石集团叫嚣反攻大陆，开山岛成为扼守苏北淮海战区的重要门户。

一九六一年入伍后，就随连队登岛的李广金老兵，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今年七十八岁高龄了，依然精神矍铄，他不顾年大体衰，冒着酷暑，一边组织大家乘车登船，一边深沉地回忆讲述着六十年前的往事。

当年八月一日，三连受命乘坐渔船，分几批次来到了开山岛。

刚登岛时，全连七十八名官兵，挤住在一个简易帆布帐篷里。生活环境极其恶劣，整座小岛光秃秃的都是高低不平的石头，夏天太阳炙烤，地表温度达四十多度。冬天阴冷潮湿，如同冰窖子一般。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帐篷里下小雨。一年四季，海风狂吼，如同鬼哭狼嚎。海浪咆哮着盖过礁石，浅起的浪花行成了海雾，笼罩着小岛，空气中都浸透着咸味。生活设施极其简陋，凭空抓堌堆，什么都没有，炊事班用几块石头支锅做饭，战士们席地而坐就餐。尤其是岛上的淡水非常金贵。干部战士们定量配给，每人每天三杯水，一杯用来刷牙，另两杯用来早上洗脸，中午洗手，晚上洗脚。衣服几个月洗不上一次。洗澡，对三连的官兵来说，那真是弥足珍贵和奢侈。由于卫生条件差，臭虫、虱子等伴随而生，干部战士们身上被咬的大包一片一片的，奇痒难耐。

登岛第三天，全连召开守岛建岛誓师大会，指导员勾画描绘了海岛建设蓝图，连长大手一挥，宣布了建岛八项目标，决心要用三年时间，把开山岛建成敌人打不沉的战舰，战士们的海上乐园。

根据平战结合的原则，他们自己堪察地形，自己设计施工。在海岛南面的斜坡上，按梯次整出了五块平地，建起了五排营房。在半山腰上打坑道、修炮工事、挖猫耳洞，用于海岛防御，战时藏兵。

没有机械，干部战士们赤膊上阵，抡大锤，把钢钎，在坚硬的岩石上打眼放炮。一个个恰似当代愚公，靠着崇高的信仰和精神支撑，像啃骨头那样，一寸一寸地掘进，艰难地展开施工。

开始没有经验，活路不熟，打锤的打不准，抡空了就砸到把钎的胳膊上了，一个个神经高度紧张。不几天，每个人的手上都磨起了水泡，握锤把都费力。到了晚上，把针放煤油灯上烧一下，互相帮着挑水泡，成了全连的一个科目。早上起床，一个个腰、腿、胳膊酸疼，穿衣服都困难。



一九六九年入伍的贺友军老兵，原任一营营部管理员，他曾参与组织了开山岛修建码头，他回忆说，大海涨潮、落潮，是月亮与地球的引力作用造成的。月亮围着地球转，角度不同，每天涨、落潮的时间也不一样。修建码头施工要赶在落潮时展开，三连根据大海潮汐变化规律，实行弹性施工方式，半夜退潮，就夜里摸黑干活。清底施工时人要浸在海水里，大浪袭来，不小心就被掀倒了，甚至有被卷走的危险。他们就把腰间系上绳子，一头拴在岸上。每次退潮也就两个小时左右施工窗口期，他们就轮换着上，实行突击作业。

三连一边睁大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海上的敌情动态，搞好战备值守，一边甩开膀子，大干快上。咬定目标，初心不改。再苦再累不低头，掉皮掉肉不掉泪。有的带病坚持工作，轻伤不下火线；有的亲人病危，顾不得请假回去见最后一面；有的放弃休假探亲，有的再三推迟婚期，专心致力扑在施工上……。

为了调动大家的热情，连里组织开展了施工竞赛活动，专门制作了流动红旗，每周一次评比，班与班，排与排之间展开了热火朝天的夺红旗竞赛，小伙子们一个个撒着欢儿干……。

开山岛实在太小，像在陆地那样建设生活娱乐设施那真是奢望。干部战士们因地制宜，在山顶硬是用锤子、錾子凿出了一块半个篮球场大的平地。这块不大的地方，可是三连的宝地。连队出操、队列训练等都在这里。他们还在一角树起了一个篮球架，供干部战士打蓝球。虽然只能打半蓝，可把爱好体育的乐坏了。由于场地太小，一不小心，篮球就掉到海里了，他们索性用渔网把球场罩了起来。

军事操练没有场地，他们就到海边组织开展训练。投掷手榴弹，他们把教练弹木头手柄钻上眼，系上绳子，往大海里投，每投掷一次，再拉着绳子把教练弹收回来。枪支、火炮射击训练，他们把靶子绑到用竹杆和塑料泡沫制作的漂浮架上，放到海里练瞄准。下面坠上块石头，固定靶子，防止风浪和潮水把靶子卷走。平时，他们还注意收集海上漂落的玻璃圆球浮瓶，枪支实弹射击时，投到海里，模拟潜游的敌人脑袋，进行精准实战训练。

开山岛亘古少有人住，地势复杂险峻，行路特别难。三连登岛后，为了加强海岛控制和生活方便，削高填凹，布设了五百零八级台阶，打造出了一条环岛路。

三连上下戮力同心，一代一代接力拼搏，终于在开山岛打出了一百多米长的坑道，凿出了七个猫耳洞，浇注了四个钢筋混凝土火炮工事，建起了八十七间平房，筑起了一座可以停靠登陆艇及较大型船只的码头……。

远眺开山岛，一排排整齐的营房依坡而建，气势恢弘，颇似海上“布达拉宫”。

二十五年，三连的官兵们，用自己的辛勤付出和流血牺牲，兑现了诺言。开山岛，经过他们的精雕细刻，匠心打造，由一座原始荒岛，变成了干部战士的美丽家园，楔在黄海前哨的“钢铁堡垒”。

一九六九年入伍的四川老兵方西德，在岛上当兵服役七年，干过炮手，后任炊事班长，他回忆介绍说，岛上吃的粮食、蔬菜、生活用水等全靠船只从陆地运送，那时也没有电，没有冰箱，蔬菜、肉等放不了几天就烂了，有时候遇上刮大风，船出不了海，靠不上岸，干部战士们就断顿了，连续十几天只能咸菜拌饭。

淡水是岛上第一生命之需，有了水，就有了生存的希望。开山岛设防驻军，始终把解决用水问题放在第一要务。三连开始用瓷缸储水，没地方放不说，存放的也小。后来他们用水泥浇注了蓄水池，存水就多了。同时，他们还广开渠道，在岩石上掏洞凿槽，将竹竿一劈两半，固定在房檐下，引导收集雨水，补充水源。

岛上吃菜难，他们异想天开自己种。多少年来，三连形成了一个规矩，不管谁下岛，回来时都要带些泥土。有的回家休假探亲，归队时土特产可以不带，但必须带回家乡的泥土和菜种。挎包、手提袋、纸盒子……，全国各地的泥土源源不断地搬上了开山岛，有黄土、黑土、红土等，日积月累，他们硬是在岛上垫出了六十八块大小不一的菜地，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韭菜、油菜、小葱等多种南北方蔬菜，在岛上落户安家，试种成功。

菜种上了，干旱缺水，菜苗干瘪不长。三连的干部战士传承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的洗脸水，放到晚上洗脚，洗完脚后，再浇菜。

靠海吃海，三连立足海岛优势，周末退潮后，经常组织人员赶海，到浅海滩捡牡蛎，海螺、蛤等，到礁石缝里逮螃蟹，还定期组织垂钓比赛，黄花鱼、鲅鱼、鲈鱼、黑鱼等品种多样，收获颇丰。

炊事班针对海岛后勤保障特点，反复试验探索，学会了生豆芽，做豆腐；利用坑道空气对流制作风干肉；腌制咸鱼、咸肉、咸蛋、咸菜等。换着花样，给大家改善伙食。

小岛与世隔绝，干部战士们的生活除了寂寞，寂寞，就是无聊，无聊。多少年来，在开山岛三连当兵的战士只要不生病，或者是参加上级组织的学习培训，就难得下岛，有的甚至三年义务兵当下来，没有出过一次岛。日复一日，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不用说见不到个外人，就是个猫、狗、驴、马等动物，也见不着。全连一色的男兵，三年，只能在收音机里听听女人说话唱歌。

开始没有电，除了收音机，再没有其它娱乐设施了。后来上级配备了汽油发电机，每天定时发电照明。有了发电机，岛上的官兵每月还能看上场电影了。

为了活跃干部战士们的文化生活，连队先后置办了图书阅览室，棋牌室，乒乓球室，定期组织开展歌咏比赛，自编自演各地特色的文艺节目。每个周末，篮球比赛是雷打不动的运动项目。尽管是在渔网里打半篮，大家的情绪依然高涨。

开山岛远离大陆，进出非常不方便。多少年来，三连的干部战士都是小病挨，大病抗。有时候得急病，遇上大风浪，船靠不上岛，干着急。首任连长王加兴，就是带领全连建岛守岛过度操心劳累，生病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而酿成大病。后来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住院不到二个月就去世了。为此，上级给岛上三连配了一名军医。

家属来队探亲，都先住在燕尾港营部招待所里，等有渔船或登陆艇保障上岛，一起拉过去。有时侯船不方便，一等就是个把星期，宝贵的假期就蹭过去一半。碰上恶劣天气，船出不了海，假期到了，人没见上一面就得返回。

国家规定，驻守海岛的干部家属可以提前三年随军。可岛上没有学校，家属也没法安排工作。所以开山岛三连的干部家属即便办理了随军，也只好待在燕尾港营部，家人仍然成年见不了几次面。

流年飞逝，一个甲子轮回弹指一挥间。在开山岛设防驻军六十周年之际，让我们记住那些步入耄耋之年，古稀之年，花甲之年的老兵吧！

生老病死，沧桑无情。他们中的许多并肩战斗的战友已经故去。

老来闲暇之余，他们常常回忆起守卫祖国海疆的军旅生涯，战斗往事。战友微信群里，除了天天互致问候，共祝健康外，话题最多的，就是军营趣事和军旅题材的诗歌、书法、剪纸、回忆录、歌曲演唱等。那段被尘封遗忘的老兵守岛史，又跃然纸上……。

甲子抒怀，豪情奔放：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一日当兵，终生为伍；国有难，召必回！……。

三连的官兵们，死守黄海前哨战略重地——开山岛，二十五年没有换防，没有下岛。他们以岛为家，默默无闻地在深海孤岛上谱写了华丽的青春之歌，胜利地完成了祖国和人民赋予的使命，确保了开山岛黄海水域平安！祖国东部无战事。

甲子回眸，他们为自己有幸成为开山岛第一代建岛守岛人而自豪！为自己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祖国的海防事业而为荣！

人民不会忘记，祖国不会忘记，历史也将铭记，开山岛守岛老兵，好样的！！！

开山岛设防驻军第一任连长，王加兴上尉（前排中）。

开山岛成长走出的共和国少将——胡钦佩。（一九六一年入伍，第一批登岛老兵，后任国防大学研究生院政委，著名的军旅书法家）

一九六一年拍摄的开山岛

一九六五年拍摄的开山岛

一九六一年入伍即随连队首批登岛的老兵李广金，后任团宣传股长，师宣传科科长。

二0二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李广金接受国家图书馆“国家功勋模范人物的口述史采集工作”的专访。

李广金（前排中）和国家图书馆采访团队成员合影。前排左一为采访主持人李扬。

原守备三十团团长亓鸿柱为战友们挥豪泼墨。

开山岛民兵哨所名誉所长，时代楷模王继才爱人王仕花，陪同守岛老兵乘船登岛。

向王继才同志铜像敬礼

原守备三十团庆祝建党100周年，开山岛设防60周年活动总策划田晓东（原团参谋长，后任总后勤部军需部直供局政委）主持仪式并讲话。

时代楷模王继才爱人王仕花，在开山岛哨位警惕察看海上情况。

王仕花代表王继才和民兵哨所向守岛老兵致欢迎词。

亓团长动情地慰问王仕花，并向王继才烈士致念。

原守备三十团团长亓鸿柱讲话

七八年入伍的山东招远籍战友向祖国宣誓。

老兵们按照惯例，将家乡带来的泥土献上开山岛。

少先队员声情并茂诗朗颂《归来》，让王仕花和在场的老兵们潸然泪下。

老兵方西德从四川老家带来一棵小树苗

守岛老兵代表方西德感慨发言

六九年入伍的守岛老兵傅东升，朗诵自己七三年发表在前卫报的诗，《我们驻守的小岛》

参观王继才同志事迹展览

争相和时代楷模王继才爱人王仕花合影

和一九六一年第一批登岛的李广金老兵向祖国敬礼！

和守岛老兵方西德（中）、贺友军（左）合影

招远战友和原团长亓鸿柱（左四）参谋长田晓东（左五）合影

在“海上布达拉宫”前合个影

守岛老兵在第二故乡开山岛合影

守岛老兵重回灌云县大伊山军营（部队已撤离），在团机关办公楼前合影。

通向开山岛山顶的左右两条环岛路（共计508级台阶）

开山岛三连最后一任连长唐同善（右二），左二为开山岛三连文书邱水坤

开山岛三连最后一任指导员应利平，刚办退休就来到第二故乡，37年后重登开山岛，看望时代楷模王仕花和新守岛人。

守岛老兵李付森创作的花鸟字——开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