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谈往事

米粒

作者：吴怀平

编辑：米 粒

一

　　我记得连队最搞笑的事情，是一堂阶级教育课，我们刚到连队的那年寒冬，指导员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老贫农，给我们上“忆苦思甜”教育课。老贫农眼神不好，口齿不清，那一直似笑非笑的脸，让人怀疑他所说苦难的真实性。

老贫农在台上自说自话，因为听不懂他的话，会场里交头接耳，嗡嗡声不断。指导员几次提醒，要保持安静，可收效甚微。

忽然老贫农提高声音，这次我们都听懂了，他说：“旧社会苦啊，地主好恶啊，过年他们自己吃红烧肉，给我们吃罗卜烧肉……”顿时，台下像炸了油锅似的，一片吵吵声，对于我们，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吃上肉的，正在发育长身体的毛头小子，能吃上罗卜烧肉，那还不都红了眼……

眼看这“忆苦思甜”课，混不下去了，指导员只得宣布散会。当他走出会场时，我注意到，指导员的脸，也变得似笑非笑了。

二

　　我们班长叫胡玉香，他不是知青，可能也算不了老农，因为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胡班长高个子，浓眉大眼，待人和气，干起活来也不含糊，只是唱歌老忘词儿。那年头，连队开大会之前，就兴大唱革命歌曲。对于记不住歌词的胡班长，应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吧。可偏不，人家胡班长虽说记不住词，却会无师自通的当场编词儿。

有一次，开会前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首歌，当唱到“……三大纪律个个要做到”

后面应该是“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即有节奏感，也押韵。可胡班长唱了前半句，后面他根本没记住。好个班长，临危不乱，只见他闭上眼睛，自顾自唱道：“……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全部忘记了……”。

你看，照样押韵，照样合拍。坐在一边的我却听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那个年代，如此篡改最高领袖的语录歌，无异于找死啊。给上头听到，至少要进去呆几年吧。可是胡班长吉人天相，只当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事发生。

前两年我去鲤鱼洲探访，正巧在26连驻地遇到胡班长，他在挖沟。我递了一支烟给他，说起往事，他深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然后一脸茫然，嘴里喃喃地自语：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三

　　那个年代，最怕听到的就是哨子声。清晨，天还没亮，惊人心悸的哨子声响起，跟着一声声的吼叫：出工啦……。随着一扇扇房门打开，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因为睡眠不足，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衣衫褴褛，清一色赤脚，跟着班长，奔赴田野——新的一天修地球开始了，超强的劳动，让知青们苦不堪言，这哨子声啊，真比周扒皮的半夜鸡叫厉害多了。那年头可没有“躺平”一说，你敢“躺平”，贫下中农就一定把你摆平。

突然有一天，知青们对出工的哨子声不反感了，似乎有巴不得早点到田里去的意愿。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一年，上面的领导拍脑袋决定，种甘蔗。对知青来说说，这项决定谈不上好坏，干什么还不都是干苦力。

然而随着甘蔗成熟，我们发觉，情况大大不同了。一块块甘蔗地，俨然成了一片片青纱帐，人在甘蔗林里干活，外面根本看不见，干活勤快，偷懒，全凭个人自愿，更重要的是，躲在里面偷吃甘蔗，也很安全。这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我们堪比当年的八路军，和鬼子玩起了“敌进我退……”的十六字游击方针。在这场游戏中，知青们，包括女同胞，人人炼就了一副铁齿铜牙，啃了那么多甘蔗，居然没坏牙齿，也没听谁说得了糖尿病。看来知青的身体，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