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杨 明</p> <p class="ql-block"> 周达烈士的笔记簿</p> <p class="ql-block"> 在整理父亲的大量文稿资料遗物中,我发现了一本极其普通的笔记簿,就是那种大小与我们平时所用的32K薄软抄一样,不同的是:这本薄软抄的封面和封底明显是被调换了,或者是撕掉原来的封面和封底,自己做了一个光皮封面和封底,封面上用毛笔写了“公私写作”四个大字,翻开内页,从封二开始,基本上写得满满的,数了一下,共有已经变得黄黄的46个页码。这么一本薄软抄丢在哪儿都是不起眼,会被当作垃圾处理。</p><p class="ql-block"> 然而,翻开仔细阅读,真是令人大吃一惊,这竟是一位烈士的遗物,而且至今已有74个年头了。</p><p class="ql-block"> 时间倒回到1947年4月中旬,那是抗战胜利后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主力北撤后的第二个半年头,奉命留守而失去与上级联系的父亲和战友们重新集结,坚持与国民党的血腥清剿进行争锋相对的武装斗争,逐步度过了最艰苦的岁月。从1946年年初成立“诸暨人民自卫队”之后,留下坚持的人员积极寻找上级党组织的关系,逐渐集结,寻找武器,镇压了罪大恶极的土顽,多次取得袭扰缴枪的胜利。1947年2月16日,路西负责人蒋明达在诸暨小西区障村庙里北家坞宣布:活动在诸北、路西的原诸暨人民自卫队,改编为中共金萧地区特派员马青命名的“路西人民救国先锋队”,任陈相海为队长,我父为指导员,郑孝槐为中队长,陈志先为中队附,周达(周禹夫)为军需兼事务长,李长江为班长。从此,路西武装斗争的烽火烧得更旺了,先锋队四处伏击乡任务队、袭扰乡村公所和警察所,击毙敌人多名,缴获不少枪支,扩大了队伍,威震了名声。 </p><p class="ql-block"> 但是,斗争相当激烈残酷。针对路西人民救国先锋队的积极活动,浙江省反动当局于1947年3月5日在诸暨城内设立会稽山清剿指挥部,限4月15日清剿完毕。但越清剿越反抗。浙江省反动当局于6月5日又决定设立会稽绥靖区办事处,调括苍山绥靖处办事处主任吴万玉充任会稽绥靖区指挥官兼绥靖办事处处长。吴万玉是个反共老手,据说在括苍山区,我革命群众有被他全家杀绝者,号称杀人魔王。吴万玉于6月16日就职视事,6月24日在诸暨枫桥镇召开乡镇长会议,紧锣密鼓,大造反革命声势,叫嚣反共,颁布《剿匪清乡办法十五条》,制造白色恐怖。先锋队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p><p class="ql-block"> 据父亲《路西(金萧)纪事》回忆:1947年6月23日是端午节,过后不久,浙东工委书记刘清杨派工委军事负责人张任伟到达路西,其任务是由他带领金萧地区路东、路西的武装上调。为此,须准备一笔经费,路西领导便抽调周达去诸北(路东)收款。7月8日傍晚,周达和几名诸北武工队员从大侣湖出发,经盛兆坞、小奕村到霞朗桥、魏家坞保里收了款,然后到泌湖乡宜村(谐音禹村、虞村,现合钟家、谢家三自然村称宜桥)北撤了的王伟本同志家,已是9日凌晨4时了,昨晚郑孝槐、汤汉君也连夜收款,汉君宿在大宣自己家里,9日上午到王伟本家周达处交款,这时,几个同志都熟睡着……汉君正在和周达谈话,突听到“嘭”的一声,汉君探出楼梯口去看,只见两个敌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上楼来了,汉君大喊一声:“敌人上楼了!”拔出快机几个点射,两个敌兵仓皇逃下楼去。汉君冲下楼往东边龙虎门外冲,冲得太快,一个趔趄,敌人的机枪响了,打去了他的一缕头发,他跃起边打边冲,冲过祥头村才摆脱了敌人。而周达跳窗时脚被戳伤,敌人沿血迹追寻,追到黄泥岭冈山尖峰,被包围搜索,不幸被俘。其余队员脱险。</p><p class="ql-block"> 周达被俘后,被押往枫桥敌绥靖指挥部监狱。在关押期间,又被押往大宣、宜村一带命他指认游击队宿营地和联络点,他知道这一带的地下关系有20多处,尤其是樊家岭地下党泌湖乡支书魏天泽家他宿过,但他走过而没有指认,保全了这一带的地下关系。</p><p class="ql-block"> 7月21日,在枫桥召开的会稽山区8个县600余人的乡镇长会议上,吴万玉当众命刽子手割去周达的鼻子、耳朵,割断脚筋,在烈日下曝晒,百般折磨后枪杀。</p><p class="ql-block"> 周烈士面对敌人的百般折磨与残酷拷打,大义凛然,坚贞不屈,壮烈牺牲,先锋队失去了一位骨干,战友们得悉这一噩耗,万分悲愤,父亲手捧本文开头所说的那本薄软抄,难以抑制悲痛之情,久久哽咽,深深怀念朝夕相处的战友。</p><p class="ql-block"> 我在翻阅薄软抄时,看到父亲于1979年在空白页上的记录:“这个本子是1947年4月中旬,马剑战斗失败后,我带了周达、余超、赵安吉去大西(区)活动,周达同志学习时用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回忆录中说,“周达文化不高,却非常用功,有空就抄写文件学习资料,山庄缺少桌椅时,便找块较平整的石头,坐在上面,膝上垫块木板抄写,字迹很娟秀。”是啊,我一再细看周烈士的字迹,确实娟秀工整。可惜只有6个页码就再也没有了,成了烈士最后的遗墨。</p><p class="ql-block"> 父亲回忆道:“1947年6月,周达去了诸北,这本子遗忘在我处。当时困难,我就(把这本子)作为写稿学习用了。前几页都是周达的手迹,记得有几页是在十二都孟占法家楼上抄写的,《张百万》抄自《马凡陀山歌》,《小上坟》是我从一杂志上抄下来给他学习用的,其它抄自《我们的出路》(是我改编的油印本子,当时作为战士随身带的读物材料)。可惜,与周达同志分手后,7、8月间,被吴万玉残酷杀害了。”</p><p class="ql-block"> 此后,父亲更是珍爱并一直随身带着这个本子,他在一大半空白页上誊写了部队文告、标语口号,以及路西县政府成立布告、训令、告同胞书和大量殷户派粮派款书。其它是誊抄的学习资料,如:《人民解放军大局反攻(新华社社论)》《穷民会组织大纲草案与章程》《毛主席<目前形势与任务>测试题50个答案》《为纯洁党的组织而斗争(晋绥日报社论)》《战局报导:蒋军到处吃瘪》《干部政治测试题50个》《展望冬战场》。小小的笔记簿成为父辈浴血斗争、英勇牺牲的见证。</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本子还有一段曲折的经历。据父亲回忆:1948年5月13日晚,父亲在樟树下(庄余霞)遭敌搜索突围前,为防万一,把几个随身本子和战士名册等埋在水稻田泥里,15日叫其伯母金雅林取出来,因受水潮湿了,就到村子附近的金畚斗山庄烘干后又带在身边继续使用,但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了。现在我看到除了蓝黑墨水写的字迹还是那么清晰,红墨水写的标题等基本化开难以辨认了。</p><p class="ql-block"> “已经卅二年了,睹物思人,怎不感慨啊!”父亲于1979年11月21日写在本子上的注释一文最后写道。</p><p class="ql-block"> 2002年7月,父亲经过近20年的酝酿回忆考证写作的《路西(金萧)纪事》终于问世,在“英烈篇”中专门叙述了周达烈士生平与一同战斗工作的往事。“周达烈士,枫桥洄村人,1915年出生,本名周禹夫,家有兄弟姐妹7人,他居老三,因家庭清寒,小学毕业后到枫桥三元饭店为学徒,1938年入党,自开德康盛饭店、民生饭店、安乐春饭店,都是党的地下联络站。我军主力北撤前他参加公开工作,面目暴露,因失去联络,流亡外地。1946年冬,从杭州到路西归队,此后,我和他朝夕相处半年多,他对革命很乐观,常常说:‘革命胜利了,我在诸暨城里开一爿金萧大饭店,金萧支队人员过往时,我亲手炒一碗肉丝面给他们吃。’1947年1月上旬,路西特派员蒋忠同志,在廊坞村秘密举办了一个脱产人员和地方同志混合学习班,由他管理伙食,他叫房东采办了作料,做馄饨给同志们吃,学员大多是山区穷人,有的从来没有吃到过馄饨,他做的馄饨馅足汤鲜,大家吃得欢欢喜喜,印象十分深刻。</p><p class="ql-block"> 周达刻苦耐劳,分配他什么工作都努力做好。丁亥年春节后,组织分配他到一个深山山洞中管犯人,这是一件责任很重,不见天日,不见人头,又要自己烧饭吃的艰苦工作。他和杨仁持一支步枪,毫不推辞,辛苦了一个多月完成了任务。</p><p class="ql-block"> 1947年2月,诸暨人民自卫队改编为路西人民救国先锋队,我任指导员,他任军需兼事务长,任务是保管和上交队直接派来的款子和管理队的伙食。那时,每天晚上行军,到新宿营地,同志们除带哨站岗外,大多睡下了,他还要张罗第二天的伙食,如果宿营地是单家独户,他就亲自当炊事员。他对同志们很和气,对战士们很爱护,但遇到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事,就要发脾气,有时面红耳赤,额上青筋暴涨。”</p><p class="ql-block"> 父亲寥寥数笔,英雄历历在目。这么一位对革命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好同志,英勇牺牲了,牺牲得如此壮烈!</p><p class="ql-block"> 几年来,我一直在学习金萧革命历史,经常要翻阅《诸暨烈士英名录》,无意间看到独有的“一门三烈”,经仔细查阅,竟是周达和他两位亲兄弟:周禹木、周继木。一位是大弟,一位是小弟,均参加金萧支队。大弟禹木1945年8月在歼灭拒降日军战斗中受伤,11月回家乡途径国民党队防区遭扣押,不久被杀害于余姚陆家埠;小弟继木1944年6月牺牲在四明山与国民党顽军战斗中。 </p><p class="ql-block"> 一门三烈,举国罕见。英灵千古,浩气长存!</p> <p class="ql-block"> 周达烈士遗像</p> <p class="ql-block"> 周达烈士手迹</p> <p class="ql-block"> 周烈士后被葬于家乡的一个小山脚下,现已荒芜,只看到空穴,并未找到墓碑。</p> <p class="ql-block"> 周𦘦寅,洄村85岁老人,告诉我:他七、八岁时亲眼目睹周烈士被害经过。他带我们去寻找周烈士墓,就在谈话背后的小山中。老人说:周达在村里也没有家眷亲属了。</p> <p class="ql-block"> 寻找周烈士墓</p> <p class="ql-block"> 洄村有19位烈士,村中竖有一纪念碑,周达三兄弟姓名刻于碑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