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插队经历之十 好友宋方之死

韩荣

<p>大榆树店村前的大榆树</p> <p>后排右数第六个是宋方</p> <p>宋方母亲</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nbsp;宋方之死</p><p> 知青上山下乡50周年的时候,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得令不浪。50年过去了,看着变化不大的村子和异常热情的乡亲们我感触甚深,是他们陪伴我们度过了那难忘的日日夜夜。与此同时,也使我想起一起插队但永久的留在了得令不浪的同班同学—宋方。宋方是我们村知青中年龄最小的,好像比我还小3、4个月。但在我们知青中是最帅的,他身高178cm左右。浓眉大眼绝对是一个美男子。虽然身高马大但性格却腼腆,内敛,一说话就脸红。为此,上学时有的同学专门逗他。我们班爱打篮球的人特别多,他也经常参加。可他与很多同学不一样,你很少看到他风一样的去抢篮球,看到比较多的是别人争抢失败,他顺手牵羊站在外围刷的一声把球投进。</p><p> 宋方出身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女9中的高级教师。继父是专家级的技术人员,他是家里的独苗。这在我们那个多子女的时代是不多见的。继父没有再要自己的孩子足以说明家庭的和谐,继父的宽厚和对宋方的喜爱。因父母都是“臭老九”我猜想这是他插队的原因之一。</p><p> 宋方虽然性格内敛,但并不影响他对生活的的热爱,对美的向往。孔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50年后,她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宋方的照片,发到得令不浪知青群。这是宋方留给我们唯一的一张单人照片。这张照片怎么到了孔荟的手中,孔荟没讲清楚。我分析与李长强所说的“宋方对孔荟有好感。”有关系,他还举例宋方曾到呼和看望到姨家探亲的孔荟。如果没有宋方的不幸,说不定他俩还真是完美的一对。郎才女貌加上门当户对这是大家聚会时的共识。</p><p> 宋方的不幸与我们插队时武川农村落后的文化生活环境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不无关系。那时,农村几乎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因历史原因和为了在贫瘠的土地上多打粮食,生产队拼命地开荒。方圆几十公里都难得一棵树。春季,狂风卷扬沙遮天蔽日。冬季,白毛风肆虐伸手不见五指。夏季,骄阳暴晒人无丝毫遮风避雨之处。恶劣的环境带给知青对美好更多的遐想和追求。</p><p> 1969年夏,李长强传回信息,他被派工修路的驻地大榆树店村背靠大青山,有山有水风景非常好。对于美好景色的向往和对丰富浪漫生活的追求强烈冲击着我们的心。哥几个一商量决定到大榆树店一游。</p><p> 那天一早,我、李长强、宋方还有北土城的两个知青搭乘顺车直奔大榆树店。我们一路向西,经过西乌兰不浪后向南拐去。此后,山越走越高,路也越走越崎岖越颠簸。到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大榆树店村。</p><p> 大榆树店村因村口有一棵大榆树而得名,相传这棵大榆树有400年的树龄。树高20多米,主干径3米多,需两个成人才能抱住。树的东北侧有一小坑,深约150毫米,若坑内有水,则近期必定有雨,故村民以此预测晴雨。因此法准确,传为神奇,村民就摆坛供奉祈求风调雨顺。2018年除夕,有村民烧香供奉,不料因大榆树年久树干空洞,香火引燃大榆树,顷刻火势笼罩了整个大榆树后经村民奋力扑救树干树冠仍均过火。后来为保证大榆树不倒村民用水泥砌灌把树保护了起来。本以为大榆树必死无疑,谁知来年春天大榆树枯木逢春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p><p> 大榆树神奇,但不眷顾我们也未能保佑宋方的安全。事情的经过大体是这样的:吃过午饭。我、李长强、宋方和北土城的两个知青一起离开大榆树店村战备路施工现场向村南的山里走去,过了一片开阔地,迎面来到一条河边。说是河,其实更像是溪,潺潺的流水很清澈,是我们插队的地方不曾见过的,这更激发了我们极大的兴致。大家纷纷感慨:“不枉此次一路辛苦”。到武川将近一年了,得令不浪周边也有河,但大都是干河,徒有虚名。如今见到有水的河,还是有着清澈流水的河大家自然兴奋不已。我们见到的这条河叫榆树河,与民生渠相连,是通往土左旗哈素海进入黄河的一条河流,平时水量不大,也很安静,然而当洪水来临时则尤如万马奔腾狂泻而下,其声音轰鸣可以传得很远很远。我们到来时不是汛期,河水清澈透亮,从卵石间轻轻流过,卵石周围时不时荡起朵朵白色的浪花,感觉很美。因水不深,我们轻易地踏着卵石过了河。河对面是照山。</p> <p>  照山位于庙沟与黑牛沟的交叉处,是大青山中的名山,以山坡陡峭、风景秀美著称。从黑牛沟的沟口往里望去,青松翠柏郁郁葱葱,灌木成林密密麻麻。往上爬,所到之处草青茂密怪石裸露,着实让我们流连忘返。一时,得令不浪的荒凉和近一年来的郁闷都被我们抛到九霄云外。我们怀着愉快的心情继续往山上爬去。一路上,其实也没有路,我们一边爬一边还念叨着:“世上本没有路,走多了就有路了。”在这里我们嫣然成了开拓者。好在一路也没有遇到华山那样的悬崖峭壁,最多是比较大的陡坡和不太高大的裸石。几经努力,我们顺利的爬到了山顶。登高望远,只见远近周围山峦起伏青山叠嶂,足以见大青山之宏伟。</p><p>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直到下山时我们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下山时,满山坡的青草使我们经常脚下打滑,大家的身体重心必须尽量向后,人几乎是半仰着往下走。即便这样有时也会因踩在浮石上出溜一下向前滑行几步,让人惊出一身冷汗。滑到半山腰的地方,一块巨石横在我们的脚下,站在山上往下看,巨石上部比较平坦,还长着齐脚脖子的杂草,从上山时的经验判断,这块巨石应不高,人完全可以从上边下去。谁知道其前部竟是直上直下形成一处断崖。我们从上边下来时正好到达巨石平坦的地方。起初,我想从巨石前沿上下去,可当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石头边上往下看时,吓了我一大跳。只见巨石下边深不见底,黑洞洞的。我暗暗庆幸没有贸然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很显然,从巨石上直接下去是不现实的。见此情景,我们决定绕到巨石两侧一看究竟。真可谓天无绝人之路,有人看到在巨石左侧有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一道小沟,“这儿能下。”说完,他就先下去了,其他人也依次试探着顺着小沟小心翼翼的往下蹭,一边蹭一边互相提醒着,“慢点,慢点。”“看脚底下!”。虽不时有小块的浮石被登起滚下山。但所幸这条小沟并不太滑又直通沟底,它帮助我们解了围。只是顺沟往下走时大家都提高了警惕,拉大了距离,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脚下。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注意是不是没有人跟下来。大约10多分钟的时间,我、李长强、北土城的两个知青先后绕过巨石下到山下。此时大家才发现缺了宋方。</p><p> “可能他已先前下了山,大家都这样认为。”“咱们回村找找。”不知谁说了一句。离村越来越近了,大家的心反而揪了起来。从照山下来过了榆树河就是一片开阔地,跨过开阔地走路也需要5、6分钟的时间,宋方即便在我们前头也不至于和我们有这么大的距离吧?一种不祥的兆头一下涌了上来。“也许他在咱们后头。”大家又重新作出判断。于是,大家又转过身向后望去。后边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大家急了,高声地喊了起来“宋方!宋方!”一边喊一边往村里跑去。此时,大家只有一个愿望,宋方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的喊声惊动了在村里的参加修路的知青和老乡,大家跑出来想看个究竟。“见到宋方了吗?”我们见人就问。但得到的是失望,还是失望。“回去找找。”我们几个转身再次往黑牛沟跑去。其他知青也都跟着我们向黑牛沟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宋方!宋方!”先是我们几个,接着是更多,最后所有和我们一起搜寻宋方的知青都喊了起来。在这喊声里有期待,也有恐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失望和恐惧的分量越来越重越来越多了。尽管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p><p> 不知谁喊了一声:“你们看!”我抬起头只见不远处一群乌鸦在天空上下翻飞。李长强说了一声:“不好!”就向乌鸦翻飞的地方跑去。我们也跟随其后。此时,我们的心都揪了起来--难道…。</p> <p>  事实是残酷的,当我们见到宋方时。只见他侧身躺在地上,后脑勺的左侧有一块塌陷,一根树枝插在左眼里边。此时我内心只有希望,希望宋方仅仅是受了伤。我赶忙抓住宋方的脉搏,感觉他脉搏还在跳动。就急忙说:“还有脉,还活着。”大家七手八脚的抬起宋方就往沟外走。抬宋方的都有谁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我和李长强都在宋方的腰的部位抻着宋方的衣服,这时感觉宋方特别的沉,比平时都要沉。其他知青有抬肩膀的,有抬腿的,总之有7、8个人在使劲。大家一边抬着宋方走一边还互相提醒着“注意,慢点。”那时,大家都以为宋方没有走,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榆树店,以最快的速度抢救宋方。其实,宋方在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我们,之所以会感觉他的脉搏再跳,全是我们过分紧张误把自己紧张的心跳当成宋方的心跳了。几十年后知青聚会时谈起那是的情景,赵洪生说他当时在场,抬着宋方的头,衣服上还蹭上了宋方的血。</p><p> 宋方走了,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与宋方的遗体一起回到东土城公社所在地。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情糟透了。从13岁上中学开始我们就在一起,插队后又朝夕相处,吃的是一锅饭,睡的一个炕,生活在一起劳动在一起,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如今天地相隔阴阳相离,而且是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坠崖的。为什么不相互关照一下呢?自责和内疚时刻笼罩着我的心。除此,宋方走了,我们会受到怎样的处理?我也是一片茫然。我木然的坐在李长强的旁边。李长强则不断地抽着烟,可以看出,他比我沉稳。他看我不说话就递过一支烟说:“吸一支心里会好一点。”我接过烟,那是一种1毛多钱的廉价香烟,吸到嘴里寡寡的呛呛的。我吸了一口,咳咳的咳了起来。李长强又说:“习惯就好了。”又吸了两口果然不咳嗽了。吸完一支烟,我没觉得对心情有多大影响。但当我真正成为烟民后,吸烟与心情的密切关系就感同身受了。当心烦时我会吸一支烟,累了也会吸一支烟,熬夜爬格子更不用说了,烟不离口,似乎没有烟就写不出文章来。</p><p> 在公社呆了一天的时间,公社只向我们问了问事故发生的情况也没再说什么。其实我们在公社主要是等待宋方妈妈的到来。</p> <p class="ql-block">  后来,在聚会的时候,张立雄回忆了这段她的经历。宋方出事后,公社派人到得令不浪接上她,告诉她宋方出事了,然后就把她拉到公社,给她布置了任务。晚上又把她送到武川的一个招待所,她的任务就是接宋方的妈妈。一夜,张立雄无眠。第二天,宋方妈妈来了,陪同的还有两个工宣队的同志,一男一女。一开始,张立雄以为是组织上对宋方妈妈关心,派两个同志护送,保护宋方妈妈的安全。后来感觉气氛不对,心里琢磨,是不是监视宋方妈妈的。因为他们告诉张立雄宋方妈妈是准右派分子,还要求宋方妈妈不要提非礼要求。(69年是文革的第三个年头,林彪作为接班人写进了党的九大通过的党章。极左思潮笼罩着祖国大地)见此情景,张立雄就没多说什么。宋方妈妈在她和工宣队的同志的陪同下回到了得令不浪。这时,全村的乡亲们都来到村口,他们都希望看看宋方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希望给宋方妈妈一点点安慰,同时也表达对宋方逝去的痛惜。此时,宋方已经被安放在公社为宋方紧急购买的棺材里并同委派的保护宋方妈妈安全的卫生院的医护人员一起回到村。乡亲们在村外小东梁为宋方挖了墓,老党员陈根锁还到林场为宋方起了一苗树。下葬的时候,全村的社员都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目送着宋方,好多人默默地擦着眼泪。几个社员把装在棺材里的宋方的遗体抬到墓地,全体知青紧随其后,其中女知青陪护着宋方的妈妈。在简单的仪式后,宋方的遗体被缓缓的放进墓坑。生产队长陈全彦向墓里送进了第一锹土。男知青和在场的社员强忍着悲痛一锹一锹的向墓地里填着土。宋方妈妈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欲哭无泪。她什么要求也没提,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留在了武川的土地上。能想象,此时此刻她的心一定是在像刀割一样的痛,她的眼泪一定是一直在往肚子里咽。能想象,此处此刻当做母亲的看着自己的独苗苗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她一生的心血,一生的希望,一生的爱都付之东流的时候她一定是心灰意冷连死了的心都有,要知道,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唯一的骨肉呀。但她挺住了。一个伟大的母亲坚强的挺住了。此时,眼泪从我们每个知青的眼里哗哗的流了出来。我们聚在宋方妈妈的周围,哭泣着,安慰着宋方妈妈“我们都是你的儿女,您就是我们共同的妈妈。”其实大家都知道,对于宋方妈妈来讲我们的所有安慰都是苍白的。宋方妈妈走了,临走时她带走了什么?她带走的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思念;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懊悔和心中一生的苦难。不久,我们全体知青出资委托李长强代表知青看望宋方妈妈。他回来后告诉我们宋方妈妈收养了一个女孩,起名叫“宋方”。冬天,我们回到北京,集体看望宋方妈妈时感觉宋方妈妈老了许多。几年前,我看到一篇《坚强的母亲》的报道,他发表在武川的报纸上,文章就是赞扬宋方妈妈高尚品质的。当然,应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武川人民对宋方极其母亲怀有深深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时隔整整50年,张立雄向我们讲起宋方入葬后的一件往事。大家回村后,她没有走,从村里担了一担水,她要让老锁从林场起回的树根深叶茂健康的活下来。浇完树,她在宋方的坟前静静地坐着,此时此刻,她听到一曲非常美妙的乐曲在她的耳边徘徊。她静静地静静地听着久久的久久的,直到太阳西斜了那歌声才停止。第二天,她又担着水去浇树,又静静地坐在坟地前,可那美妙的歌声就再也没有出现。她感觉奇怪极了。对此,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猜测,那或许是善良忠厚的宋方留给知青们的念想?也或许是死者升入天堂时活着的人对逝者的怀念和祈祷?也或是一直喜欢音乐的宋方留给大家的最后一支乐曲通过张立雄告知大家?总之他留给我们太多遐想和思念。</p><p class="ql-block"> 宋方去世若干年以后,我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得令不浪。只有宋方依然孤身一人留在了那里。现在想起来总有些酸楚楚的。宋方,我们大家想念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