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房里的舞蹈

刘仁杰

夏时田园杂兴之四：

《 榨油房里的舞蹈 》

——刘仁杰（湖北）

栽完中稻秧，脱完麦粒，榨油房里该接着忙活起来。榨油房师傅已经开始在清扫屋子，擦洗油榨，榨菜籽油的时间到了；榨完菜籽油，双抢后，接茬榨花生油、芝麻油。

家乡的榨油房在山脚下一条小河边，房前是二棵古柏树，最小的一棵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也许和人一样，二棵柏树有油有水滋润，一直青翠葱茏、光彩照人。在榨油房与河流之间是一条自古就有的官道，连通着山里山外。榨油房隔壁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祠堂。

村村有碾子屋，但不见得村村有榨油房。周边的村子来这里榨油的多。榨油时节，榨油房上空弥漫着好闻的植物油芳香，一直持续到冬天。在粮油还是农家生活风向标的年代，榨油房里传出来的有节奏的撞击声仿佛寺庙的平安钟，到时间了不响，乡亲们心里就犯嘀咕：咋还不开榨呢！

“开榨了！”你得先与榨油房联系意向，实际上也是排号。等榨油房传信来，你再把原料、柴禾、装油的器皿运过去，差不多就与前面的人家接上茬了。乡下人爱算明白帐，东西到了，用榨房的称再约一下原料的重量，目的是出油后折算出油率。“今年的菜籽出油率不错，合三两多！”前面已经有人在称油了，脸上的喜悦、脚下的轻快为后面的人做出了榜样。

能榨多少油受先天原料的影响，也受后天榨油设备、技术的影响。上榨之前，先要自己将原料炒熟，火候掌握是影响出油率的重要因素之一。榨房里靠墙根装有几口斜状的大铁锅，类似农家的柴禾灶，不过没有灶沿，灶膛有人烧火。菜籽、芝麻或花生倒进锅里，噼噼啪啪响起来后，用铁锹不停地翻炒。特别是花生，要炒出糊色糊味，人要吃，最好在炒“好”之前装一些出来。我上学那会儿，学校离榨房不远，有时候溜进榨房，师傅可能抓几个花生出来，我们打牙祭。“火烧小了”“翻快些”……榨油师傅不时过来指点炒原料的人。

原料炒好了，撮到碾子上碾成粉末，男人推碾子，女人用铲子将碾散的粒子往中间铲。差不多的时候，师傅拿来铁环，将事先蒸馏过的齐草握一把在手上，一端固定，四散披开，形成一个密实的浅草窝，然后将原料粉装进去、压实，装满，再用铁环将其锁定成完整的圆形饼。饼做完了，搬到榨槽边码好，等师傅来装饼。师傅一块块将圆饼竖放进油榨的饼槽里，间隔戓空余的地方用木块塞实；竖几块饼，楔一根木楔子，使饼与饼之间充分挤压。楔子的大头端有一道厚厚的铁箍，以免撞击时发生开裂。过不多久，饼槽上只能看见一根根粗壮结实的木楔子。

在屋子中央、与油榨平行的地方有一尊高大的木结构架梁，用来悬挂一根又粗又重的木头撞杆。撞杆有几米长，撞头端也包裹着厚厚的铁箍。正是靠这个包着铁箍的撞头不断冲击木楔，使每一根木楔子最大限度地对料槽的饼产生压榨作用，才使得晶莹黄亮的菜子油或芝麻油或花生油滴到油槽，源源流进油池。这样榨出来的油，醇香、耐存放，入锅不起泡沫，就是大家通常说的“熟油”。榨干油的饼是农作物、花卉的上佳有机肥料，膨化发酵后还可以养鱼。

这时，只见榨油师傅双手扶着撞杆，朝着榨槽的反方向行进，好像不是要榨油，而是要离开一会儿。悬挂在架梁上的撞杆如轻盈的“秋千”，也跟着师傅逆向而行，行一会，似乎不乐意，平直的身子开始倾斜、倾斜、再倾斜，撞头快触碰到地面，翘起的另一端要去抓房顶似的。感觉手头上作用力不小，师傅立停，退行，一步、二步、三步……倾斜的撞杆逐渐平复……突然，师傅转过身来，面向油榨，撞杆快速平行，瞅准需要撞击的木楔，微调方向——加速、加速、再加速……臂膀上，腹部上，三角肌如崛起的山岇，“嘿哎——”一声闷喝，重力加速度“嘭——”撞杆与木楔子正面碰撞，突出的木楔子又进去了一点点。榨油师傅裸露的肌肤上有汗珠子一颗颗、一线线往下流淌。

师傅再度转身，背对油榨，手扶撞杆，“莲步”游离；转身、疾行、加速，又一根突出的木楔子被师傅盯上了……

就这样，一槽油榨下来，少说也得几百次撞击，上千个来回，榨出的油每一滴都浸染了榨油人的热情和激烈。去时“莲花步”，来时疾如风——传统榨油正是一场力量与技巧，粗犷与细腻集于一身的美妙舞蹈。

“出村四五里，还闻榨油香”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只走一条路。去兮来兮，榨房里，榨油师傅走出来的辙印透着岁月里最近又最远的距离。

二0二一年六月十三日于湖北孝感

刘仁杰原创文字，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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