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依然无尽

詹晓红

　　“云水软绵绵岂容许他人点火？萼花香嘭嘭决不是自己吹风。”云萼是爸爸的名字，荫堂是爸爸的笔名，2009年7月26日爸爸与我们永别。一个年轮的飞逝，几多思念的萦绕，两相撕扯的驻足，便是爸爸离我们远去岁月里的日常。或许是端午将至栀子花开告诉我爸爸的生日将至父亲节已临近，思念的闸阀便喷薄而开。翻看爸爸的来信伤感不由袭上心头。2001年的来信字迹有如行云流水、颜筋柳骨，对我和家人的教导力透纸背、鞭辟入里，家国情怀跃然纸上，身心愉悦字里行间。2008年爸爸频繁来信笔迹明显不成字体，信笔涂鸦、参差不齐，疾病缠身行间字里，忧心忡忡笔墨纸间，且一再为我和家人吟诗赋词。谁知这是爸爸病入膏亡、时日不多的告白呢？谁知这是爸爸给我们最后的叮咛与嘱托、牵挂与期翼呢？在我穿梭于家庭、孩子、工作与学习的而立之年，哪会顾及爸爸的心思与念想呢？恨没能理解爸爸的深情，悔没在意爸爸的期许，如今想来悔恨已变成我对爸爸永久的愧疚了。每每想到此常常潸然泪下，唯有怀念和追忆才会撩拨心底的丝丝慰藉。

近日脑海里全是爸爸的音容笑貌。1933年出身书香世家的爸爸，高祖、曾祖均是秀才，祖父是状师，父亲是私塾先生，爸爸笔下的母亲(我的祖母)是旧社会一位伟大的女性，三十五岁丧夫后一人拉扯大七个子女，历尽千辛万苦抚育儿女成才。爸爸三岁丧父便成为祖母的至爱，“断机教子、截发延宾、荐儿报国、叠赞洁身”，这便是爸爸笔下母亲对他的言传身教。“回首童年着姊衣，大袍小体岂相宜。我羞有怒心燃火，母怨无能泪淌颐。”祖母为培养爸爸成才省衣节食辛苦劳作，在他七岁时就被送进私塾学校，“苦读经书十一年，偷光凿壁效前贤。三餐未饭忘饥饿，半夜犹甘诵典篇”即是当时境况的真实写照。爸爸十八岁便走上了讲台教授语文和音乐，那是新中国成立后的1951年。尽展才华的爸爸诗词歌赋作品频出、能歌善舞活力四射、管乐书画样样能行，时年被组织转为国办教师。1957年爸爸又在组织的精心培养下考入黄冈地区教育行政干部进修学校，毕业后获得新中国国家文凭。从此爸爸不再是旧式教书先生，而是一名名副其实的从旧社会走向新社会的新兴知识分子。1957年至1959年的爸爸在经历了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运动之后成为右派，并挨过了三年大饥荒。1960年除了以优异的教学成绩轰动全县之外，还以带领教职员工开荒自救、自食其力的美名得到上级表彰！这一年爸爸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61年至1965年爸爸以改变“三落后”、“一学两促”、“ 扫文盲”等工作以及肩负业余教育获得全地区先进工作者的光荣称号。1965年10月的“四清运动”开始，爸爸在13天的“下水”之后又迅速“出水”工作并兼任了机关党委书记。在暗自窃喜以为这场运动已迅速结束又可以大干快上大胆作为一番之时，谁知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洪流旋即卷来。党政机关领导都被造反派揪下台接受人民群众的批斗，爸爸被划为智育第一的走资派。因赤胆忠心的爸爸死不承认自己是走资派，被打进牛棚接受改造，四年未被解放上班，直到1969年把教师打回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才被家乡的父老乡亲再次推荐到当地中学当校长。1970年至1977年爸爸历任各个岗位的工作都在全县先进行列，期间爸爸撰写了《坚持教育二十年》、《大别山上铁夜校》文章分别在《红旗杂志》、《光明日报》等党报党刊发表；上级为表彰激励先进，爸爸被组织多次安排参观全国各地名胜景点。1977年9月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爸爸又被重用到蕲春县第四高级中学任党支部书记、校长，1979年的高考考出了黄冈地区当年仅有的一名被清华大学录取的学生，考出了被武汉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中南财经大学等名校录取的21名大学生的成绩而轰动了全地区（其中有他最喜爱最引以为自豪的学生何曦，且在日后为他赋词写诗无数），接受各级各部门表彰的爸爸激情喜赋：“飞车结彩到黄州，夹道欢迎未尽头。三月桃花含露笑，一江春水映胸流。幸逢老九开心日，欲上云梯揽月球。岂为有功劳翰墨，中原强盛志未酬”。爸爸日后更是全力以赴加强教学管理，自强不息扩建基础设施，诲人不倦优化教学目标，那时的第四高级中学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勃勃生机的景象，由此爸爸德高望重的美名不断传扬，爸爸便成为了教育战线的一颗闪闪发亮的明星直到爸爸退居二线还熠熠生辉。爸爸欢情于《清平乐-校园即景》：“迎门前侧，挺秀双坚柏，繁茂四时难减色，叠翠宛然自得。向阳桃李真红，园中倩笑春风。最是蜂蜂蝶蝶，飞飞舞舞匆匆”；爸爸退休后被返聘到平反昭雪的工作岗位上，刚正不阿执行政策，他咏《“凡是”“含冤”都要伸，“假如”“若是”靠拉亲。“因为”“所以”无情面，“但是”“然而”有面情》的“虚词”诗，现实写照时下风气。爸爸参加湖北诗词学会、中华诗词学会等编篡格律诗教材，著有《荫堂诗草》、《荫堂诗词选集》，发表的500余首诗词散见在《当代中华诗词》等全国各地诗刊，发表了《试谈毛主席（长征）诗的形象思维》《关于写诗的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等多篇论文。在全国各界诗词楹联联赛中屡屡获奖，哲理联“钉硬有锤方入木，水柔无道也成灾”，趣联“笼中鸟，仓中谷，有架则跳，有价则粜；圈里鸡，口里言，无食便飞，无是便非”分获国家级一等奖，代表作入编《中华骄子》、《中国当代诗词艺术家大辞典》、《中华楹联家大辞典》等十多种辞书。纵观爸爸的人生，不难看出爸爸不仅是一位德才兼备、心胸豁达的人民教师，更是一位学富五车、博学多才的优秀诗人。

展卷慢品爸爸的《荫堂诗词选集》，深感无论是炼字炼句炼意都显得卓尔不群,也是吾辈不可企及的诗词高峰。我从诗词的字里行间感受到爸爸有一颗热情、忠诚、纯朴、善良的心在跳动,有一股刚正、坦荡、雄健、豪放之气在激荡,有一股清新、明快、爽朗、晓畅之风在吹拂,真可谓诗风如人、人品如诗。搜寻我的记忆,爸爸在我年幼时常考我对联，当我嬉笑应答之后爸爸会眉开眼笑频频点头并轻声细叨“细女儿聪明”。今日再读爸爸诗词选集深感内容丰富涉笔宽广，国事、家事、百姓事、天下事,事事有吟咏;旅游观光、花鸟虫鱼、亲友交往、人生感悟,样样赋于诗;其笔墨所至,皆广罗博采,信手拈来,尽兴入诗。爸爸的诗词大到历史沧桑,国际风云、国家时政、山川形胜、人情冷暖,小到花光月影、走兽飞禽、春柳夏荷、秋月冬雪都有着充分的描绘,其覆盖人生领域之广阔,涉及生活层面之多样, 情感真挚,动人心弦，让我惊叹不已。爸爸将一生崇尚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感融入诗词的创作之中。不论是对国情、县情、乡情、民情的关注,还是对亲情、友情、族情、师生情的萦怀,都尽显其中。

爸爸用诗词深情于伟人。毛泽东逝世爸爸哀挽:“大地山河震,高天日月愁。救星何处去,风雨满神州”； 周恩来诞辰一百周年爸爸悼念:“骨灰撒遍江山秀,浩气长存宇宙中”;读邓颖超遗书爸爸有感：“埋名倒是名千古，警利翻为利万民”。 邓小平逝世爸爸怀念:“安危荣辱天知否?十亿苍生泪满眶”; 江泽民访问延安爸爸歌颂:“重任承肩举世称,延安历史喜重温”；胡锦涛访农户爸爸赞誉:“边谈边笑边包饺,同坐同欢同品羹”；温家宝为民工讨还工资爸爸欢唱:“年关总理下农村，细听农民诉苦辛。几载工资难到手，一番真话好揪心。为民讨债掀高浪,举国还钱喜万民”。

爸爸用诗词钟情于国事。爸爸挥斥翰墨颂党颂恩喜赋十一届三中全会，北京申奥成功家庭小议：“申奥报佳音，儿女欢欣。老夫激泪滴频频，只为中华强国力，获胜原因。孙子鼓娇唇，不服爷论，许多朋友一条心，举手二轮过半，爱我华人”；赋京九铁路通车：“增添动脉输新血，推进神州改旧容。港澳同胞多惬意，归来定是疾如风”、“百年雪耻豪情溢，璧合珠联壮国威”；纪念国是要事“西气东输基础固，南水北调略韬华”、盛赞神舟载人飞船：“五号神州上太空，载人理想已成功。酒泉带配吴刚桂，利伟飞经玉帝宫。公里运营六十万，小时廿一返回匆。一场考试知天外，答卷操归举世崇”；爸爸为庆香港回归赋诗:“国耻香江雪洗清,百年游子踏归程”;三峡工程开工爸爸吟唱:“工程旷古千秋颂,风物宜人万代传”。

爸爸用诗词寄情于亲人。为妈妈写诗无数、述怀多篇，最为歌颂的是“白头偕老乐陶然，一辈夫妻未出拳，矛盾发生皆互让，惟期后代可师前”； 《金婚感怀》诗中:“红豆相思牛女泪,白头同爱孟梁缘。欣逢改革春风暖,一树桃花朵朵鲜。”饱含了爸爸爱妻、爱家、爱社会、爱时代的真情实感。爸爸被打成走资派因为连累幼年的儿子深深愧疚而愤然疾书：“一味追求智育由，四年冤屈走资头。迫居陋室如猪狗，逼垦荒山似马牛。九岁无辜儿受唾，双眉激怒体遭殴。尺高罪证弥天谎，笑对苍天问是否”；爸爸《示儿》：“劝子莫愁尔父笨,冰心全在玉壶中”、“今居子筑凌云阁,万事从来后胜先”。爸爸《示女》：“达人达己扬正气，如灯如镜发光清。征途休作轻心客，应变休将求是忘”、“全省赛场公诉试，一身胆略状元郎。立功永坐虚心位，莫谴芳兰带傲香”；爸爸《 示外孙》:“读书莫把难题放,吃饭应思百姓施”、“跋山万仞凭双足，泳水千寻赖四肢”、“他日荣登博士位，外公拭目待成龙”。

爸爸用诗词颂情于事业。诗词记录了爸爸一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淡泊名利、敬业爱岗、甘当园丁、默默奉献的心路历程。如咏烛:“珠珠泪淌条条玉，朵朵花开夜夜香”;“育培桃李三千树,服务工农四十年” 。《六十生日遣怀》:“弹指挥间花甲周,杏坛回首意悠悠。浇花喜洒鲛人泪,壅土甘为孺子牛。肩作云梯凭揽月,腹容海水任行舟”。爸爸赤诚之心跃然纸上直至退休后还抒发出“粉笔枝枝磨岁月,民情缕缕系心田”的感慨。诗言志,诗为心声。爸爸将自己前半生教书育人的思想品格、真情实感都融于诗词中，而这一切又都鲜明地昭示了爸爸崇高的人生志,炽热的爱国心,深沉的生活情。爸爸甘为人梯、无怨无悔、敬业拼搏、无私奉献的高尚情怀，与如今岗位上的我对比，实属自叹弗如羞愧难当。

爸爸用诗词坦情于现实。爸爸被打成走资派劳作时，忽见一棵苍松挺拔于岩石丛中顿发诗兴：“不求肥壤立云岩，春夏秋冬总不衰。叶似钢针根似铁，任凭风雨雪霜来。”爸爸退休之后的《老马》：“虎脊龙文气宇昂,奔腾岁月露锋芒。识途蹄印千山雪,伏枥心飞万里霜…卅年险越雄关道,汗洒中原土尚香。”老马不老,老有所为,雄关险隘,一往无前。其激越的情怀,昂扬的斗志,使人鼓舞,催人奋进。又如《五十生日述怀》诗 “任他人世多难事,一醉方休乐泰然,”生动显露了爸爸面对纷繁复杂的人世而升沉无意宠辱不惊的坦荡襟怀和豪迈气概。

爸爸用诗词怒情于腐败。以《恨鼠》、《恨蚊》针砭时弊刻画入微。“头尖肚大尾巴长，双目惟余一寸光。用齿如刀残万物，偷粮似钻破千仓。斗声惊我三更梦，传疫伤人九曲肠。怎奈好猫终日饱,何时灭尽尔猖狂。”爸爸历数鼠的恶劣行径，鞭挞鼠的罪恶入木三分,把对鼠的切齿之恨表达得淋漓尽致。爸爸的诗词在如今从严治党永远在路上的当下，依然是那么铿锵有力、情涛澎湃、意气飞扬。可见爸爸一身正气斥贪斥腐的磊落心境。

爸爸用诗词欢情于廉吏。爸爸的《廉吏赞》：“历历清官历史传，一身廉洁爱民虔。繁森卖血千家泪，裕禄忘癌万户怜。清宠成龙昭正气，宋扬包拯显青天。缘何我党常操胜，代有精英骨干坚。”爸爸敬述孔繁森、念情焦裕禄、效贤于成龙、赞扬包青天而歌颂历代清廉为官者！

爸爸是千百万人类灵魂工程师中普通的一员，爸爸又是一位人类灵魂工程师中的非凡！爸爸的诗词总让我感到它或如滔滔长河一泻千里,或如滚滚惊雷声震八方，爸爸的文字豪放雄健,处处焕发着阳刚之美，让我心灵倍受震撼。在爸爸的诗词中既看不到“为赋新词强说愁”无病呻吟的病态,也听不到“咏秦楼谢馆,叹残月落花”的靡靡之音,相反,大量的却是壮怀激烈,豪气逼人的金歌铁韵。爸爸出版的诗词选集所展示出的丰赡内涵、俊美的意象、深邃的哲理、炽热的激情,使我深切地感受到爸爸真不愧是吟坛宿将、诗界名流、楹联大师，诗的瑰丽、词的奥妙、联的神奇仿佛在我面前幻化成了一座人文高峰、一幢艺术殿堂。于爸爸的诗词我想说：理解是最好的孝敬，诵读是最强的支持！今天是爸爸的生日，父亲节将至，爸爸在天之灵是否也有感知？

谨以此文纪念我平凡而伟岸的爸爸！

2021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