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荷花，荷花快乐吗

桃李不言

我去看荷花，荷花快乐吗？

昨晚忍无可忍，打扰了老同事阿雪。阿雪问我，退休好吗？因为他还有半年也要退休了。我不加掩饰地说，不好！然后我们好像说到了退休后收入减半的懊恼，再后来居然对生病、老死表示恐惧与忧愁，最后一致认为，老熟了死应该是最好的。

能这样漫无目的、不怕对方笑话地对话，应该是朋友。但如果咬文嚼字的话，还真不能算“朋”（友），旧注“同门曰朋”，我是教语文的，孔孟一系，阿雪教数学的，不知拜在谁的门下。然而，我们一同在阳澄片中呆过，后来又同在唯亭学校，关键是对于我的所作所为，他抱着理解要支持，不理解也要支持的态度，自然是我的好友。

自从我离开学校后，我和阿雪没联系过，不光是他，和很多同事也少有联系。他们都有事忙碌，我也不想打扰他们，结果，同在园区一片蓝天下，弄得却如天涯一般。所以，昨晚与阿雪的一通电话，居然打出了“有朋自远方来”的感受。

“有朋自远方来”是什么感受？当然是愉快咯。孔子都用“不亦乐乎”反问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愉快，我到昨晚才真正有所体会。因此，我可以斗胆推测，孔子说那句话的时候已经步入老年。那时，鲜有赞同他主张的人，除了死心塌地的几个学生。这样的处境中，如果远方来人与他讨论弘扬西周礼乐，那是何等稀罕、何等快乐的事啊！

假如诸侯们都想请夫子去作讲座，酒足饭饱后再讨论一番周礼和仁政，不仅愉悦，喜形于色也是有可能的（旧注“乐”与“说（悦）”是有所区别的，悦在内心，乐则见于外）。但这种功成名就般的愉悦、快乐，孔子是从来没体验过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有朋自远方来”的愉快实在是身处孤独寂寞中的人才能深切体会的，如久旱遇甘霖，旱得越严重，遇到几滴雨就会欣喜若狂。比如我今天接到一个银行的语音电话，祝我生日快乐，一个非人工电话，居然让我想笑。

我承认，我也孤独寂寞，所以我羡慕阿雪还在教主课，还有一双孙儿绕膝。我也需要几滴甘霖的滋润，或者与朋友无障碍交流，只是乞求来的雨滴不是甘霖，怜悯的慰问带来的感受比较干涩。

我脱离了一个熟悉的圈子，只能用大把的时间去阳澄重建一个圈子——“花草世界”，在这里为花花草草们写诗拍照，哪怕在乡亲们看来不务正业也不知悔改，愉快就行。罗素说，“你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浪费时间。”

应该感谢莲池，是莲池的荷花给了我每年都能享受一季愉悦的机会，像是跟久别的朋友重逢似的，然后是满怀希望地等待。但愿“岁岁芙蓉有，余年赏几支”，在这样的等待与重逢中，不知不觉老之将至，岂不快哉！只是不知荷花是否会因我去看她们而开心？

重要的是我知道她们快乐的姿态。你看，贴近水面的荷尖不停地冒泡，漾出一圈圈涟漪，如同快乐的电波。午后的斜阳从水面投射到荷叶上，荷叶借着风劲扭动着婷婷的身姿，将被水软化后的阳光送到我的脸上和眼里晃动。紫红的菡萏嘬着一张小嘴，似在吹一曲来自瑶池的天籁之音。待放的白荷有点羞涩，稍带粉色的圆脸掩不住芳心的喜悦。盛放的红荷尽情挥洒，碧绿的荷叶尽情扩张，她们都在不厌其烦地告诉游客，什么叫别样、什么叫无穷。雨来了，雨滴在荷叶上蹦蹦跳跳，聚了又散开。秋来了，干枯的茎叶与莲蓬回落水面，一幅幅绝影令人回味。

荷花有烦恼，福寿螺卵的肆意攀附，自私者随意攀折……但是，快乐仍是她们的主旋律。我从荷花那里领悟到，花开花落，只是生命之歌的不同旋律。甲子之年，不仅要耳顺，更要心顺，心顺才能明白事理。明白了，当看到“翠减红衰”时能保持坦然，而不会“愁杀人”，当被寂寞包围，也能保持一种习以为常的心境，而不是郁郁寡欢。只有这样，再老的心田也能涓涓地、平静地涌出明亮而愉悦的细流。

一支荷花美丽绽放也就三四天，处于始花期的花瓣花蕊最干净、最娇美，因此许多荷花会因错过欣赏而独自凋零。如果我有幸看到、拍到，那我可能就是唯一将她的美丽与快乐留存于世的那个人。所以，与其说我分享了我赏荷的愉悦，不如说我在分享荷花们的快乐。生命的真谛就是追寻快乐，人与花，快乐相似相随。

我愿意做荷花的朋友，不管她们是否因我而开心。至于阿雪，他很忙碌，我替他觉得快乐。

202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