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砍柴

戴利斌

<p class="ql-block">  野夫在微博上发了他三十多年前的中篇小说《少年樵夫》(《末代樵夫》),勾起了我对儿时生活的一些回忆。深圳、广州发现新冠病毒感染者,似英国、印度变种病毒,原来的精准防控措施也似有些不适用,广州、深圳先后开始全民核酸检测,据说周边城市也将全民检测提上议事日程。内地许多地方对来自深圳、广州地区的人员采取严格的隔离措施,宁错无漏,故乡也不例外,比武汉还要严。周末连端午可以休息三天,响应号召和倡议:不离深、少聚集,宅在屋里看书,随手记下回忆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前些天海南一同事要我推荐恩施的景点,今天以凉城“闻名遐迩”的故乡,当年闭塞、落后、贫穷。走出三峡、离开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曾是许多人几辈人的梦想!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今天已是飞机、火车、高速公路四通八达。故乡利川是湖北海拔最高的县城,夏天凉爽,是重庆、武汉退休老人的避暑胜地,山清水秀、奇峰异岭、美味佳肴,是夏天旅游的好去处。</p><p class="ql-block"> 我童年生活在离县城二十余公里的一个山沟小镇里,四目所望除了山还是山,童趣大多与山水有关。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上山砍柴的,可以肯定的是十二岁时,我已是一个“合格”的樵夫。虽然力气小,砍的柴比伙伴们都少少,但砍柴的十八般武艺都会,可以在崇山峻岭中恣意纵横。十三岁上初中后,就再没上山砍过柴,疏远了故乡的山山水水。</p><p class="ql-block"> 和野夫因被他母亲一句话所激开始上山砍柴不同,我开始砍柴纯属好玩,在玩耍间不知不觉学会了砍柴,学会了农村的大多活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栽秧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砍柴</p><p class="ql-block"> 砍柴需要一把好柴刀。</p><p class="ql-block"> 柴刀是找街上铁匠师傅打的,形状都差不多,区别在大小和刀把。五金门市也有柴刀卖,似乎没见有人去买过,可能是因为自己打更省钱,也可能是自己打的柴刀钢火好,锋利、耐用。一把新打的柴刀到手,第一件事就是选一根好木头,削一个好刀把。木头要选结实、韧性好的树种,那时没有钱买砂纸,刀把用刀削得光光滑滑的。第二件事就是到河里磨柴刀,新打的柴刀粗糙,需要经过好几轮认真打磨后,才光滑、铮亮。</p><p class="ql-block"> 砍柴不完全是体力活。</p><p class="ql-block"> 磨刀不误砍柴工。每次上山砍柴之前,我们都会到河里找一块石头将刀磨锋利,“粗石磨来、细石荡,刀儿磨得明晃晃”。河里的石头,我们随眼一看就知道那块适合用来做磨刀石,有些石头久而久之被磨出道道豁口、成了固定的磨刀石。</p><p class="ql-block"> 在路上和山上,大多时候柴刀都是别在屁股后面的刀架里,这样便于在树林里穿行、在山坡上爬上爬下,到了砍柴时才抽出来。刀架是自己做的,我出道晚,开始的刀架是陈兵送的,后来才会自己做。大家的刀架形状相差不大,也五花八门,有用木头做的,有用棕树挖的。贴着屁股的是一块圆木板,圆木板两边各挖一个可以系绳子的耳,系上绳子、捆在腰间。圆板外面横着一道梁,将梁中间挖空,空隙的大小视柴刀的大小而定,刀插进去、刀柄不能穿过就可以了。看似简单的刀架,在小伙伴的手里,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棕树做的刀架结实、耐用、经得住水浸日晒,做的时候也不容易裂。</p><p class="ql-block"> 有段时间因为“偷柴”的需要,我们也做过锯子。锯片是五金门市买的钢锯片,约一尺长;锯架是用竹子削成竹片自己做的;绳子或用藤条、或用竹片、或用棕绳。大家的锯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精致。</p><p class="ql-block"> 上山砍柴要学会就地取材做绳子,我们上山从不带绳子。山上到处都有藤子,可以就地取材。但崇山峻岭中情况复杂,也有很多时候砍完柴天色已晚,附近找不到藤子。找藤子,或路远、或路险,很费时间和精力,需要就此取材用小树做成绳子。其实很简单,砍一棵细长、韧性好树,剔掉枝丫,将树根一头踩在脚下、踩紧,用手抓住树梢,不停地绕、从树梢到树根,慢慢地小树就变软成了一根藤条,就可以用它捆柴了。</p><p class="ql-block"> 不是什么树都可以当柴砍,要考虑这棵树易燃、好劈、耐烧,因此还得认识不同的树,知道哪些树适合做柴火。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好捆绑、好肩扛,一般直而长的树扛着走起来两头微颠,轻松一些,也容易绑紧。绑得紧很重要,一路上拆捆要摔摔打打,或在地上拖,或从上坡上滚下,或长坡时拖着滑行,一旦中途柴捆散架,会很麻烦,说不准在峻岭的夜晚中形孤影只。</p><p class="ql-block"> 我们砍柴一般都肩扛,很少用肩挑,只有捡干树枝时才会捆两捆用肩挑,我们都是砍大树,捆一捆用肩扛。有次砍柴回家较晚,在路上遇见“大脑壳”的弟弟,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他挑了两捆很大很大的柴,挑不动了在路边哭,叫我们回去叫“大脑壳”来接他。他比我们大许多,那时在我眼里已近大人了。好多年我都在想:哭什么呢?挑不动丢掉一些,少挑一点不就行了吗?或者放在路边,明天再来挑也行呀?或许是因为挑着走了那么长的路程,舍不得扔掉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羊奶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伙伴</p><p class="ql-block"> 我在家里排行最小,小时候家务都是父母、哥哥、姐姐做,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能学会砍柴、放牛、锄地、插秧等大多农活,是因为有一群好小伙伴。没有他们,以我儿时的性格,童年将会是无聊、灰暗的,既不可能学会农村的那些活路,也领略不到山水间的乐趣,是他们让我的童年五彩斑斓。</p><p class="ql-block"> 成人后回忆,发现儿时伙伴中许多讲究的人,做什么都追求尽善尽美。无论是做弹弓、削陀螺,还是做刀架、安套子(套野鸡、野兔等飞禽走兽),还是做竹夹(抓鳝鱼的夹子)、糊风筝,……,都精益求精,除了好用,还要好看,特别在乎细节。故乡儿时伙伴中有些人极富表演天赋、多才多艺,我觉得他们的表演不比赵本山差,惟妙惟肖。他们大多学习成绩不好、也不怎么爱学习,多属于调皮捣蛋的学生,可能聪明才智全用到学习之外的地方去了吧。</p><p class="ql-block"> 我每次放牛、砍柴都有陈兵在一起,记忆中没有单独和其他小伙伴上山放过牛、砍过柴。或许也有,只是不记得了吧?隐隐约约我一个人也去卓达双家砍过柴。陈兵比我大三岁,一起在街对面的老房子发蒙,又一起到街上小学重读一年级。他长得敦厚、结实,有使不完的力气,很会照顾人,苦活、重活都是他帮我,似乎在我需要的时候他总在我身边。农村的孩子早当家,他什么都会,我刚上山砍柴时,是他帮我磨柴刀、帮我做刀架,教我选什么样的树、帮我捆柴。他力大、走得快,回家时走到前面,中途会放下柴返回来帮我扛一段。砍柴因此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辛苦的事。</p><p class="ql-block"> 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在对面山上一个叫什么寨子的地方开荒。规定每个学生开完荒回来,要交一个树蔸给学校。虽然开荒的地方长的是一些灌木,树兜不大,但树兜不规则、歪七扭八的,扛着很别扭、很费力。经常都是陈兵帮我扛,或帮忙扛一段路程,或一直扛到校门口。</p><p class="ql-block"> 和放牛相比,我更喜欢砍柴。放牛会受牛圈所在位置的限制,不能跑很远。砍柴就不一样,可以天马行空,特别是周末和暑假,可以跑得更远。平常放学后,只能在附近去砍柴。我们也常到别人家的自留山上去“偷柴”。去得多的是秦明钊家,他家距离近、树也大。只是他家的自留山就在屋子后面,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发现,既要轻手轻脚,又要手脚麻利。记得我们做锯子,开始就是为了到秦明钊家去偷树,也去过其他地方,次数不多。树锯起来几乎没有声音,但树被锯断倒地时,树枝和其他树碰撞会发出声音。这时就需要迅速,三下五除二地用柴刀砍掉枝丫,扛起树干就忘山脊上跑。稍慢一点就会被跑抓住,轻则没收砍柴工具,重则要受一顿皮肉之苦。秦明钊家离小镇街上近,大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以免皮肉之苦,这也可能是我们喜欢到他家偷柴的另一原因吧。</p><p class="ql-block"> 我也经常到卓达双家的自留山去砍柴,到他家是大摇大摆,不需偷偷摸摸,有时还在他家混饭吃。他父母从不管我们,任由我们玩耍、打闹、砍树。他家距离稍远一点,我们人小力微,也不会砍大的树。卓达双教我认识了许多树,其中有种结“荔枝籽”的树,会结一种叫“荔枝籽”的国,外观似荔枝、果实似泡儿。我在其他地方从没有见过,即使儿时我们经常一起上山砍柴的小伙伴,许多人也不知道有这样一种野果。四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卓达双家的自留山上,是否还有“荔枝籽”?</p><p class="ql-block"> 放学后去砍柴,稍耽误时间就会摸黑回家。有几次天黑了我还没回家,爸爸都会走到半道来接我,一般在吕家院子附近等。爸爸平常脚难得走出食品大院,亲自来接我,应是真放心不下!周末去卓达双家,大多是玩为主,顺便砍柴。我还记得他家院子的样子,二户人家的院子;也还记得他母亲爬上楼梯,用簸箕在屋顶晒东西样子。另一家姓什么我忘了,男主人在院子里遇到我,总对我说:你弄什么柴撒,叫你爸爸给我砍点肉,我送到你们家。</p><p class="ql-block"> 故乡民风淳朴,小镇街道不长,上街是机关单位,下街是生产队。我们小孩经常在各家东走西串,小镇上绝大数人家里我都去过。下街我去得多的还是陈兵和朱敏家,他们二家邻居。陈兵家随时烟雾缭绕, “逃(音,相当于现在的客厅)屋”中间有一个火坑,火坑中间架一个铸铁三脚,三脚上放一个鼎罐,火坑上接近屋顶一般还会有一个木架,冬天杀了猪,猪肉放在上面熏成腊肉。也有些人家的鼎罐是钩子吊在梁上的,钩子是用树杈做的。火坑里的柴火,不停地冒出屡屡黑烟,弥漫到整个屋子,聚集到屋子上半空间。走进进到屋子,眼泪立刻就会冒出来,睁不开眼。需要弯着腰、将身子尽量放低,或者马上坐下,才能止住眼泪、睁开眼。朱敏父亲是南下干部,他家和上街机关单位人家一样灶台做饭、火盆烤碳火,不烧火坑。朱伯伯和我父亲性格有些象,上班不理闲事、下班不理公事,从不参与茶余饭后的说三道四、忧国忧民。印象中朱伯伯下班后就二件事:种地和喂猪。他家的猪每年都格外地肥,每年巴掌厚膘的猪肉挂满四壁,让人垂涎欲滴。</p><p class="ql-block"> 前些天朱敏发微信给我,说他在利川也开了油漆分厂。我们最近几年也少见面,虽都在深圳,前几年常聚,年龄大了变懒了。他一直坚持锻炼身体,每次见面都要分享锻炼的事,有段时间建议我打太极,说适合中老年。多年前他还送我一根棒子,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是棒子最适合功防,这根棒子至今还在我卧室。朱敏的毅力让我惭愧,我是三天打鱼二天晒网!他能文能武,散打有功底,还会写诗,年轻时发表过,也好多年不写了,专注于他的油漆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刺梨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野果</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到贵州旅游,发现路边有卖“八月瓜”的,惊喜不已。几十年没吃过了,“八月瓜”是儿时我最喜欢的野果之一,“八月瓜、九月炸”。八月瓜熟透,果壳就会裂开,露出里面的果实来,形似芒果,果若香蕉,滑嫩清甜。</p><p class="ql-block"> 儿时常整天在山上转,经常吃各种各样的野果,就像渴了在路边或崖下喝一口山泉,自自然然的事,没什么特别,没曾想是留在心底的一份特别的记忆。有些野果早已人工种养了,没有了儿时的味道和感觉,有些几十年没有吃过,有些连叫什么都忘了。</p><p class="ql-block"> 年近花甲,最快乐的事就是陪外孙女,午觉起床,让她吃点水果和零食。给她吃奇异果时,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说奇异果的名字,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杨桃,又觉得应该说猕猴桃,总想不起奇异果这个名字。有段时间大家都叫猕猴桃,后来有了进口的,就又都叫奇异果,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叫杨桃。常让不到三岁的外孙女有些懵,望着我不知我说的什么,等见到实物纠正说:外公,奇异果。马前山上、坡边野杨桃常一大片一大片,有些味道好、有些味道一般。现在亲朋好友还常带些野生杨桃来,味道未必有进口的奇异果好,但多一份儿时和家乡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山上最多的野果还是“泡儿”,现在的草莓,是泡儿的一种。不同季节、各种各样的泡儿,地泡儿、栽秧泡儿、空同泡儿、马桑泡儿、乌泡儿……。地泡儿白色,草本,味道和样子似现在的草莓,没有现在的草莓大,生长在草地上;栽秧泡,也叫三月泡,长在灌木上;空同泡儿和栽秧泡儿差不多,只是个大、空心;马桑泡儿有毒,几乎每年都有吃马桑泡儿中毒而死的,但还是年年有人吃;吃得满嘴乌黑乌黑的乌泡儿……。有些山上的草地上,地泡儿成片,我曾和李斌在五四农场草地上一边大把大把吃一边用书包装。</p><p class="ql-block"> 有种叫茶泡儿的野果,却不是泡儿,有些像台湾的莲雾,味道差不多,长在野茶树上。和莲雾不一样,茶泡大多是片状,或者半卷曲状,整个圆状成果形的少。利川茶泡不多,不像其他的野果随处可见,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什么样的野茶树才会长茶泡?不好奇,不追根刨底、不知其所以然,是我从小的毛病。</p><p class="ql-block"> 曾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富含维生素、高营养的野刺梨,儿时夏天在沟渠河滩边刺梨树上结满、烂掉,大多无人问津,小孩子们偶尔摘几颗来吃。许多年后,说刺梨儿富含维生素C、高营养,有些地方还用它来酿酒。含维生素C高可能不假,这需要数据说话,有一点可以肯定刺梨有机,儿时的野果都有机。</p><p class="ql-block"> 故乡话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形象,就此可以写一本书。比如野果中的羊奶子、牛奶子,因样子像羊和牛的奶头而得名,我觉得它们的样子和广东的黄皮接近,味道都酸,但酸味完全不一样。还有一种叫“饭粑砣”的野果,像用米饭捏的饭粑,我觉得更象葡萄、一串一串的。</p><p class="ql-block"> 儿时兴勤工俭学。有次学校要我们交青㭎籽,周末我和几个小伙伴背着书包上山。我们在山上玩了大半天,正准备摘些青㭎籽回家,突然发现一棵板栗树,树上结满了很大的板栗。故乡山上尖栗多、板栗少,看到这么多、这么大的板栗,我们都兴奋起来,争先恐后爬上树,也顾不得板栗上的刺,争着往自己书包里塞。书包塞满了,大家就地坐在树下,用石头将剩下的板栗壳一棵棵砸开,边吃边玩到天黑,完全忘了摘青㭎籽的事。青㭎籽不是水果,不知道学校要我们摘来做什么?听说青㭎籽可以酿酒,我参加工作后才慢慢学会喝酒,从没喝过青㭎籽酿的酒,不知现在还有没有?</p><p class="ql-block"> 说到故乡野果,还不得不说木瓜,一种酸得掉牙的形状似芒果的果子,不是现在市面上卖的水果木瓜。酸木瓜颜色青青的(绿色),熟透时才变黄,我几乎没有见过熟透的木瓜,长得象冬枣大时就被我们开始摘来吃,这时还不是特别酸。长到芒果大时,纤维变粗、果肉变硬,变得特别特别地酸,吃一小块就会被酸迷眼。许多人喜欢木瓜的酸味,初中时我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喜欢吃木瓜。那时我已几乎不再上山,都是同学们带来送给我吃。我见到的木瓜,都是在别人家的房前屋后,不清楚是野生的?还是别人种植的?故乡民风淳朴,种植的水果,路过时摘几个来吃,主人都不会说什么,后来我怀疑那时我们摘的木瓜,可能大多都是别人种的。木瓜是种药材,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功效,据说熟透的木瓜还可以做菜。我却从没吃过木瓜做的菜,很可能用它做菜是故乡以外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关于酸木瓜有很多美好而温馨的故事,其实不仅仅是木瓜,儿时的每种野果都一样,因为它们于我们,不仅仅只是一种水果,也是我们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在我屈指可数的四岁前的记忆里,就有我一个人在张家湾公路旁的坎上摘地泡记忆,甚至清晰地记得当时的阳光,阳光下的公路,及路坎上的杂草和草丛中的地泡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  (八月瓜)</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木瓜)</p> <p class="ql-block">注:图片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