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想你时近在咫尺,走向你时却那么遥远”?随手写下的这句话有点象情诗,却只是写给我那梦魂牵绕的故乡的。</p><p class="ql-block"> 我是个没出息的孩子,用老家人的话说“是个看不见木塔就哭鼻子的窝囊废。从小也有过几次虚张声势的流浪,都是出去转一圈又灰溜溜地跑回来,为此没少遭受人们的嘲笑和白眼。人们不理解一个半点家庭温暖都没有的没娘的孩子,为什么对故乡如此留恋。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老家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拴着我的心,让我一辈子都围着她转。</p><p class="ql-block"> 十八岁的那年,在看不到半点生活光亮的时候,好朋友们给我筹集了一堆毛毛钢镚资助我离开家乡去讨个活路。我首先想到死去的养母的娘家,我从曾经替养母往娘家写信的殿庆叔那里知道了大舅的通讯地址,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信寄过去。不几天就接到了大舅的回信,“信是你七十多岁的大舅亲手写的,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大舅在信的结尾歪歪扭扭地加上这样一句话,我仿佛从中看到了老泪纵横的大舅。那时候我已知道了我是养母抱回来的孩子。三婶经常说,养母稀罕我,经常背着丑陋的我走向大街寻找夸赞:“谁夸我儿长的漂亮,我就请谁吃油炸糕。”是养母经常说的一句话。我很想知道养母的油炸糕有人吃了没有,但每次话到嘴边,都硬生生地嚼碎咽进肚子去了。我知道从小到大,漂亮这个词离我究竟有多遥远,没人会为吃油炸糕敷衍养母的。养母走了,寻找养母的娘家人成了我强烈的念想,我不止一次想着要到长治,要到上党战役的发生地去寻找养母的娘家,也算替养母去了却她的心愿。殿庆叔说我的大舅曾经来找过养母,要带她回娘家去探亲。其实大舅和养母已经到了县城住在四大爷家,兄妹俩在应县木塔下照了相,只等着第二天坐车回长治老家。上街买东西时,巧舌如簧的四大娘告诉养母大姐二姐在家哭的死去活来的,你不会不可怜那不到一岁的二女儿吧。儿女永远拴着母亲的心,就这样养母和大舅在去车站的路上撒了个谎说去方便再也没回来,大舅找了一阵,最后含着泪独自回去了。每当听到这段故事,我都感到心被揪的很痛很痛,我不恨四大娘和那些家人,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养母回娘家后再回来的机会很渺茫,大姐二姐没有妈妈那又是怎样一种光景呢?养母如果狠狠心回了娘家,或许就不会因为生孩子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去长治告诉大舅关于养母的一切是我从小执着的信念,因为大舅走后再也没有和养母联系过,大舅或许还以为养母活着呢,还希望着我会和养母一起走到他的身边呢。</p><p class="ql-block"> 坐上了通往省城太原的绿皮火车,在火车哐当哐当中我的思绪如麻。离开生存了十八年的老家,从此要浪迹天涯了。对未来的向往,对前途未卜的恐慌和茫然,对生我我养我的那个黄土小村子的依恋和不舍,种种纠葛在心中反反复复缠绕着,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到了省城太原,转乘长途汽车,如果顺利第三天就会到了养母的故乡了。面对着七十多岁的大舅,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讲我和养母的故事。实话实说还是编织一些足够催人泪下的夸张情节骗大舅,从来都不善于撒谎的我有些发自内心的纠结。在省城空荡荡的大街上,我跌跌撞撞地走着,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脚步轻飘飘的,有一阵子突然想象阿Q..那样唱几句戏文。大营盘长途汽车站前张贴出来的告示,就如一桶冷水浇了我一个透心凉。由于暴雨冲毁了公路,到长治的汽车停运半个月。我掏出那些筹集起来的散碎银两数了数,还有不到五元钱,即使不吃不喝,也不够买一张回大同的车票。命运又一次把我甩在人生的歧途,何去何从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我索性先花三毛五分钱买了一包小饼干,旁边卖凉粉的大娘看我嘴唇干裂,给我递过来一碗水,温馨地看了我一眼。旁边有个书摊,高尔基的《我的大学》进入眼帘,我拿过翻看起来。高尔基的故事我太熟悉了,他那个肥胖的外祖母和我沉默寡言的奶奶一样,都是苦命孩子的守护神。我花了五毛六分钱把《我的大学》买下来,一边翻看一边盘算着我该怎样办。我想到四处流浪,流浪的人那时候叫盲流,经常会被城里人抓起来,办半个月学习班再送回原籍。我在生产队的菜园子帮忙的时候,一个靠乞讨流浪了几十年的老人,经常给我讲他流浪的那些故事。他说抓住了也没啥,半个月学习班也管吃管喝,象你这样有文化能读报纸的人还能管饱吃饭。当时听了这话,我激动的想哭,说明文化还是有点用处的。我想留在省城乞讨为生,可当那卖凉粉的大娘用同情的目光看我时,我却感到心里一阵慌张,脸皮也火辣辣的。我原本是想先向她讨一碗凉粉吃,作为乞讨的开始。我终究觉得自己吃不下沿街乞讨那碗饭的,赶快站起身来走向火车站,用剩余的四块钱买了一张到东榆林的火车票。我决定先到东榆林大坝找修水库的二哥和我的一帮子初中高中同学,找到他们后再让他们用自行车送我回老家。有了太原这一次,其余的许多流浪冲动都只是梦里想想就作罢了。</p><p class="ql-block"> 出来念书的那些年,有的人假期在学校工厂打工,我却是只要放假就要回去,记得有一年汽车票难买,我竟然和几个老乡徒步一百多里走回老家去。参加工作后(奶奶已经死了),没有家的我决定和几个朋友在单位过年。当跨年的炮竹此起彼伏地响起时,端着酒杯的我哭的稀里哗啦,我说我他妈的想家了。朋友们不理解地看着我问:“你他妈的有家吗?”初二的早晨我就坐上第一趟长途气车回到了老家,我在三婶家混吃混喝混了一个正月,我这才理解了“有了亲娘好,没有亲娘,婶婶大娘也是亲人”这句话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没出息的我从出来念书的那一刻起,就缺少男子汉的远大抱负,就想着回老家坐在热炕头上侃大山喝烧酒。终于等到退了休,终于在老家的县城买了房,有了在老家生存的一席之地。但从买房到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也只在清明回去住过一个晚上。老家尽在咫尺,却似乎变得仿佛很遥远。是近乡情怯,还是因为有其它的顾虑和牵挂,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这不,上次写文章还情绪爆棚地要回老家去过端午节,吃老家的豆腐粉条,喝老家的凉粉羊杂碎。端午已经临近,全家人怎么都无声无息了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回故乡的路究竟还有多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