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撰文‖漆水</p> <p class="ql-block"> 暴雨如注,下了三天。河水疯涨,淹没了岸边的玉米地,冲断了小桥、河堤……汹涌着奔向远方。</p><p class="ql-block"> 村民曹老实家遭了殃。</p><p class="ql-block"> 祖宅北边的石护坡突然垮塌,泥石聚集急泄,冲垮了两栋祖屋的山墙,一下子涌进房间、院子里,人进去连个下脚地儿都没了。事发生时,恰逢县里工作的大儿子的儿子的媳妇生了儿子,他正带老伴去探望。见到四世同堂的孙子,曹老实那张邹巴巴的脸,像牡丹花一样绽开了。接到二儿子的电话,慌忙撂下手中的茶杯,一个人急急忙忙赶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 雨停了。看着一片狼藉的宅院,曹老实一肚子气。他家这祖宅,建在一片高地南边的洼地里,因避风和近水源,深受曹家人喜爱。上世纪八十年代,县里征了北面的高地,建了粮食收购站。在曹家相邻的地方,因有四五米高的落差,出于安全考虑,便由南向北修了一座三十余米长、高丈五的石护坡。这护坡一修好,曹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三十年来,几乎隔七、八年,就坍塌一次,每次都会弄坏曹家老屋,算上这次整整五次了。前几回,粮站都及时派了人修缮,站领导还拎了礼品,登门赔礼道歉。后来,粮站撤了,房产、院落租给了一个包工头。包工头在院里竖起了混凝土搅拌机,开起了搅拌厂。整日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弄得四邻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多少回半夜里,村里人都被突如其来地吼声惊扰了甜美的梦乡。曹老实是极爱静的人,却只能望着头顶,大声诅咒几句了事。眼下,看着这老屋也没法住人了,便铺盖一卷,搬到二儿子家三层小楼里住了。候着粮站来人修筑护坡和房子。</p> <p class="ql-block"> 一个礼拜过去了,没有人上门来。</p><p class="ql-block"> 三个礼拜过去了,屁大的人更是没来一个,好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p><p class="ql-block"> 曹老实坐不住了,找到包工头。包工头喷了一口烟雾:“我租了粮站的房子院子,但我没有维修的责任和义务。老家伙,甭找我!”找到镇政府,镇长摆摆手道:“粮站是条条管,镇里管不着。”回到家里,便叫大儿子找粮站的上级。大儿子好不容易才在原粮食大楼三层一个角落里找到粮食资产管理办,讨了回话。让曹老实在家安心等人现场勘察。这天,终于有一辆破面包车停在了村口,下来了几个人,走到石护坡坍塌后留下不到一米的平台上。曹老实眼尖,老远看见就跟了过来,只见为首一个胖子正对着他家院子指指点点,随风传来几句“没死人就好办”、“要十几万”的话。没等他靠近,几个人就匆匆爬上面包车,一路扬尘而去。他气得直跺脚,冲着汽车骂到:“狗日的,说的是人话吗?你家才死人呢!”</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两月,还是没动静。曹老实便又催大儿子。大儿子又去了县机关,事后让他到高庙乡去一趟,找一个叫郑民舟的人,他是粮站承包人。曹老实马不停蹄地搭班车到了高庙乡,又步行了十几里山路,寻到了赵家峁,汗流浃背地找到了郑民舟,一看其人,不仅“扑哧”一声笑了,原来是粮站老主任赵明洲,他把名字听差了。老主任听了他的来意,长叹了一口气:“老兄啊,你不知道,这粮站一撤,一帮人像花雀雀四下乱飞了。站里收的租金,连留守人员的生活费都发不了,那还有钱搞建设啊。我名为承包人,其实就是个看摊子的。这不,刚好到了退休年龄,我打报告了,在家等退休呢。”无奈回家的曹老实又一次来到了镇政府,他没找镇长,直接找了书记。书记笑容满面,又敬茶又递烟,亲热地把他按在沙发上。听了他的倾诉,说:“老曹啊,你也知道,这些年咱镇里发展快,有钱!按说修护坡和老屋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是,这粮站毕竟不是镇上的产业,是不是?你觉得这钱能花不?名不正言不顺啊!”</p> <p class="ql-block"> 曹老实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回到家,蹒跚来到老屋,看着满地的砖石瓦块和歪歪扭扭的房舍,不由得气愤填膺,顿感手脚发麻,身子发凉,心律加快,“哼”了一声便昏倒在地。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床边围着一帮老爷儿们,却是平日那帮在镇政府广场亭子里玩纸牌的老伙计。只听一人笑道:“嘿嘿嘿,才怂大点儿事,这就气倒了?没气量,气死了活该!”凝神一看,却是老夫子。此人系县一中教师,现退休在家,说是叶落归根。瘦高个,大鼻梁,戴一副深度近视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莫测高深。平日没人叫他的名字,皆以“老夫子”称呼。便没好气地说:“老夫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摊你头上,一样没辙。”老夫子嘿嘿一乐:“你是瞎子夹一叶针——胡扑呢!你那样上访,风声小雨点小——没用!”“看把你能的,不这样还能咋?”“我有办法,就看你敢不敢去拼。”“真有法子?”老夫子走上前,伏在曹老实耳边小声嘀咕了半天。曹老实一脸凝重,犹豫了一下,便掀起被子,翻身下了床,吼了一声:“爷死卵朝天,怕个球!咱没退路了,今儿个就把这张老脸塞在裤裆里,豁出去当回‘刁民’了。”一帮人大声起哄:“好,好!老实加油!”。</p><p class="ql-block"> 这天,镇政府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书记、镇长等一帮镇里干部,簇拥着市、县来人,正在兴致勃勃视察移民点。突然,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头冲出了绿化带,几个箭步就窜到了视察队伍中间。嘴里大声喊着:“文明,文个锤子明!搅拌机扎人堆里,老人吵成了神经客,大肚婆娘吵流了产,护坡砸坏民房没人管,讲怂文明呢……”书记、镇长慌了神,一左一右,架起老头就往墙角里拖,被为首一人摆手拦住了。那人问:“老人家,你说的可有证据?”老头掏出手机,翻出照片,一张一张给他看。看完,那人伸出手来,老头伸出颤微微的手,轻轻碰了一下那只胖乎乎的手,看了一眼那张铁青的脸庞,心里不由一哆嗦,喃喃道:“您,您的,的手,真绵,绵软……”那人重重“哼”了一声,扭身疾步走回政府大院,随后,一排轿车急速驶出大门,冲上马路,顷刻便消失在了大路的尽头……这老头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曹老实了。</p><p class="ql-block"> 两日后,一支施工队伍开了进来,运来了水泥、沙石。包工头也灰溜溜地拆了搅拌楼、碎石机。半月后,一条崭新的石护坡出现在人们面前。曹老实望着六间新瓦房,那张邹巴巴的老脸,又像牡丹花一样绽开了。但心里却在不住地咕叽:这石护坡,不会再次坍塌吧?</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