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私语（短章六则）

蓮覺

落叶沙沙

这是一座繁茂的森林，疯长的树枝藤蔓，将绵延起伏的小山丘覆盖，也庇护着阴暗里无数蠕动的小秘密。一条碎石嶙峋的小路，劈开浓密的植被，蛇一般蜿蜒滑行，不知游走何方。

秋风飒飒，寒露侵人。今年的落叶，遮掩了陈年的腐朽。足踏枯叶，沙沙作响，稠密的岁月与往事，蓦然甦醒，历历在目。

只有花听得见花开的声音；只有落叶深谙季节的凋零，我竟不如花与叶，红尘滚滚，错过了绽放的旋律，却参不透凋谢之凄美，枉留下一腔惆怅，几缕惋惜。

林子寂静如夜，没有风，落叶还在飘坠，如千万羽黄蝶纷飞。我驻足聆听，一丝梦魂萦绕不绝，天道似乎隐现，费尽心机，却无缘堪破。唯有落叶仁慈，厚厚的腐蚀层，缓解了脚底的坎坷，以其衰败的姿态，施与我无上怜惜。

可悲的人哪，不知感恩么？

一道梵音，如同闪电，击穿了我的愚昧。桎梏哗然散落，我匍匐在松软的落叶上，喜极而泣。

水漂烛

为何漂在清水里？是为缓解灼心的痛楚？火在执着燃烧，微弱的光芒穿不透夜的铁幕，烛在徒劳地毁灭自己。

我与烛对坐，融入烛的光芒，分不清我是烛，还是烛是我。但燃烧的本质是无二的，带着无望的期待与消耗。

何处有汪清水属于我，让我把焦灼的记忆，浸泡在清凉的忘却里？

虹光摇曳，烛的舞衣在飘荡。谜一样的微笑是我的舞衣，往事如烟，伴随舞步旋转。旋转的中心，是漩涡的核心；核心的尽头，是坍塌的黑洞。一旦穿越，即是心灵归宿，是能消弭海洋般的渴望与失望的宁馨家园。

既然我与烛的本性是燃烧，那就燃烧吧。升腾的火焰愈热烈，坍塌后的寂静，会越发的深邃与高贵。

爱情是红色的

你说爱情是蓝色的，像湖泊，像海水，像一朵寂寞的毋忘我花。

我的爱情却是红色的，像血，像古典美女眉间的那粒朱砂，或像一朵妖艳的罂粟花。

种子蛰伏于心，如蛹蛰伏在幽暗中，等待破茧成蝶之契机。谁能洞穿我的心扉，用钢蓝色的眼神击打火种，蓬蓬勃勃地燃烧？

爱的火焰，以血肉之躯做柴薪。燧石般的眼神何在？仰望天空，浩浩长风，白云苍狗。

暮色如鸦之羽翼，缓慢侵蚀。胸口依然灼热，种子还以最初的颜色守望。若是无望，那就宁愿闷死于心墓，在黑暗中高雅地腐烂。

深潭

壁立万仞，是衬托潭之深么？或者说深潭是填补山崛起后的空虚？正负阴阳，刚柔相济，无处不在，星球运转，是神灵摇动的筛子，万物在旋转中趋于平衡。

仰望危崖，联想人生奢望，只能高山仰止。但我能亲近潭，水平如鉴，照见我卑微的容颜，却映不透我密集的心思。

手臂插入碧水，感觉搅进漩涡。暗流潆洄，如南唐后主的一腔愁绪，千回百转。却原来潭心犹如人心，炽盛变幻，镜面只是表象，宛如迟暮人浅酌轻吟天凉好个秋。

目睹无数劫冬去春来晨霜暮雪，深潭依然不动声色。水便是佛，涓涓细流，静若处子；汹涌澎湃，摧枯拉朽，全凭水性洋洋洒洒，自在逍遥，润泽万物。

面对深潭，言语道断，唯有伫立良久。

渡

一道优美的弧线，成就了飞渡。从此岸到彼岸，从荒凉到绿荫，从寒冬到春天，从娑婆到极乐。

在路上，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要到哪里去？又无数次地发现，哪儿也去不了。踉踉跄跄的足迹，重蹈覆辙，记录了深深浅浅的欣喜与哀伤。

大河流淌，裹挟着尘世的残渣余孽轻盈赶路。水的确很博大，承载着如此沉重的污垢，依然义无反顾奔流入海，这其中莫非隐含了神的启示？

西方哲人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万物之灵的灵，不就在于有思想？西哲的冥想，架构了诸多深奥弧线，意欲渡向自由，他们抵达了么？

东方圣人则拈花微笑，沉默不语。虽沉默不语，却拨云见日，石破天惊。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肯回头，便可一念无生，万法显现。大道至简如此，狂心顿歇，几乎令我窥见宇宙之奥藏。无需权衡，不必踌躇，只需迈开脚步踏上渡桥，便得自度。

秋日的私语

不知不觉中，风就起了。

旷野色彩渐渐浓重，一如镜中我的容颜。登高眺望，天际有抹雁阵的影子，那是我逝去的年华么？

雁会回来的。当雁的羽翼再次掠过我的天空，还能认出我的容颜么？

心从时光纱网过滤，变得清澈深沉了。细雨绵绵，宛如秋之窃窃私语，虽含几丝苍凉，却更加的恬淡和温婉。

偶尔回首，来路蜿蜒，链接曾经的阳光雨露，曾经的风刀霜剑。所有的承受，皆是命数，亦是幸运，是我之心湖永不干涸的汩汩源泉。

金风浩荡，青丝染霜，我在风中飞扬。宁馨晚秋，是个颖悟的节点。生命之韵律，飘逸之舞步，引领我融入了期待已久的妙境。

（本文原载《散文》月刊）

（图片来自网络，感恩不知名的摄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