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仁心 悬壶济世

夜阑

　　这是一张七十一年前老照片，是在共和国成立七个月后照的。

　　他们是营口市解放以来，医务人员第一期轮训班部分成员。这些人，有着一定的文化和医疗底蕴。其中就有我的父亲。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从他的站位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题记

都说父爱如山，可是此前，我却没有一点记忆。因为我周岁后就没见过爸爸，没享受过父爱。更不知道叫一声“爸爸”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开始记事时，常常听到别人喊“爸爸……”我的心情总是异样的。心想，我的爸爸哪里去了。当邻居小朋友说，我是没爸爸的孩子时，我就会哭着跑回家，跟妈妈喊着要爸爸。

逐渐懂事，终于知道，我不但有爸爸，而且有一位非常优秀，非常有才华的爸爸。可惜，被疾病折磨，英年早逝。

听母亲讲，解放前，爸爸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中医医生。他望闻问切，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多么疑难的病经他诊治都会起死回生。因此，蜚声省内外。他还给张作霖及其家眷看好过病。并得到过重赏。

其实爸爸原本是乡下人，文化并不高，没进过医专学校。十二岁因生活所迫到城里学徒，跟着师傅抓药。但是他很刻苦，很钻研。他的能力技能，都是在他学徒时跟着师傅偷偷学来的。他的师傅每次给病人诊脉时，他都用心观察，细心聆听。师傅看完病开好药方，都是由父亲把药几钱几钱的称出包好，送到客人手里。闲暇时，他手不离医书，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奇经八脉考》，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等书都读过多遍。一来二去，得什么病，用什么药。父亲都烂熟于心。父亲很机灵，很聪明。深得师傅喜欢。于是，师傅把“切”的手艺也传给了他。待学徒期满，他就以“咸春堂”独立支撑门户了，而且病客盈门。

　　父亲给人看病，从不墨守成规。一次，一位产妇的家人找到父亲，见面就跪地求救。原来是产妇高烧不退，已不省人事。找了几位医生。都拒绝行医。并告知家属准备后事。家属心急如焚，寻到此处。父亲询问了几个问题，二话不说，拎起医箱，直奔病人家中。父亲见了病人，知道眼下的药已无济于事。要救人，就得冒风险。于是，和病人家属谈了自己的想法。并说，如果出现意外，一切由他负责。经家属同意，父亲果断并大胆尝试了他认为唯一能救人的医书里尚未记载的方子。并守护在产妇身边两天两夜。终于把产妇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从此，父亲就得了个“神医”的绰号。事后，每逢年节，她家都是全家出动并携重礼前来拜年。再后来索性就做了亲戚。其实，那时父亲才三十刚出头。

　　说父亲是“神医”的不止一个人。听母亲讲，有一个人给家属抓药。父亲见他脸色难看，便请求他坐下为其义诊。那人有些不悦，表示拒绝。父亲为他家属开完药，告诉他脑子里有东西，不要耽搁了。可以到省城大医院去做x光。那人满眼狐疑地悻悻而去。过了好些时日，那人及其家属拿了很多贵重礼物前来感谢。说父亲診断的非常准。是华佗再世。原来，那人回到家不久就觉头疼厉害。去了省城。拍片后果然脑中有物。做了手术。

父亲不凡，他的“望”医技术如此精准，不得不让我叹服。但这些也只是听母亲叙说而已。

一次，我去同学家玩。在和同学母亲的聊天中，她得之我是父亲的女儿，非常激动。她握着我的手说：“你爸爸救了我一命。没有“李神医”就没有我的今天啊。！”说完把我奉为上宾，让她的先生去买花生糖果，把我好一顿招待。（上个世纪60年代初）阿姨说，她家很穷，姐妹八个。得了病，根本看不起。已经有两个夭折了。她是家中老大，父母年迈，家中琐屑事务都需要她打理。可是偏偏得了重疾。不得已，她的父母才找到了父亲。父亲知道后，去她家给她诊了病，抓了药。分文未取。她吃了父亲配的药，很快就痊愈了。可惜这位阿姨不在了。

还有一位同学（詹余吉）的母亲，叫石玉兰。她老人家已经九十五岁了。她也是父亲的病人。她精神矍铄地向我讲述了父亲如何挽救了她的生命的故事。（后面的视频）

我听了后，既诧异，又惊喜。但更多的是震撼和感动。我彻底相信了，父亲不仅医术高明，让我佩服。他的救死扶伤的崇高医德更让令我敬佩。我骄傲，我有这样一位父亲。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你们的父亲何止救过一两个人，很多人的命，都是你爸爸给的。就连我的命也是他救的。”

我在惊愕中听母亲讲了那段从未听过的故事——

母亲在刚刚两个月时，外公就因病撒手人寰。外婆好不容易把母亲拉扯到十八岁，母亲却得了一场大病，整天咳血不止，人已枯槁，卧床不起。外婆找了几个医生，他们都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外婆在绝望中听人介绍，决定一试，找到了父亲。父亲开了三副药，并告诉外婆如何煎之。母亲吃了三副药后病就有所好转，且能下地走动。后来，父亲又开了几副药对母亲的身体进行了调理。母亲竟神奇般地好了，脸色红润如初。外婆千恩万谢仍过意不去，决定嫁女谢恩。就这样母亲和父亲成了一家人。

感谢母亲那一场大病，不然，我就不是父亲的女儿了。我为是父亲的女儿而庆幸。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母亲说，父亲不仅医术高明，而且是一个很勤奋也很有成就的人。他虽然没念几天书，但他的字写得很漂亮。特别是蝇头小楷。解放初期，公私合营那会儿。整个医学界，举行了一次现场书法比赛，父亲的书法令同行瞠目结舌，一举夺冠。在竞选本地区唯一中医合作诊所（中医院的前身）所长（相当于现在的中医院院长）时，父亲的各种技能都是第一。因此，他担当了这重要的职务。并当选为市政协委员。那张黑白照片就是那时拍的。

听母亲讲，父亲不仅在医学界卓有建树，对家庭也是一位及其负责任的人，不仅对祖母孝敬有加，享誉乡里。对外婆的孝敬，可谓在全城也家喻户晓。

外婆只有母亲一个女儿，母亲出嫁时，父亲就把外婆接过来一起住。之后，总是像儿子一样问长问短。每逢出差到外地给人治病，总会带回一些外地的特产给外婆。而且不允许外婆给孩子们吃。有一次，外婆把日本友人送的稀有的甜品给了哥哥吃，父亲知道后，责罚了哥哥。外婆病重期间，父亲很少去外地。即便是在家有人上门求医，只要是小病。父亲便会建议其到其他诊所去。如果是大病，就登门亲为。回来又守护在外婆身边，直至外婆去世。父亲给外婆置了最好的棺椁，外婆的葬礼办的非常隆重，父亲披麻戴孝。雇了全城有名的吹鼓手。送葬队伍长达半条街……

母亲每每讲起这事，都会热泪盈眶地说：“你们的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每每听后，也都会被父亲的善良和孝心所折服所感动。

1953年北京医科大学开始筹建“北京中医医院”，从全国各地招纳对中医有研究有贡献的人，辽宁省被选中两人，一个是沈阳的徐向春，另一个就是父亲李赢洲。

即将成为北京人了。我的哥哥姐姐们乐得手舞足蹈。正准备举家迁往北京之时。父亲突然被查出患上了心脏肿瘤。（现在所说的癌症）命运弄人，迁往北京的计划就此搁浅。父亲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对自己的病竟然回天无力。

副所长召开紧急会议并请示上级领导。最后，市政协派人陪护，到了当时美国人投资的亚洲最好的北京协和医院去医。并请了中外专家会诊。决定手术一试。但需要很大的一笔费用。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是晚期，没有治疗价值。况且单位刚刚组建不久。不想给领导和所里添麻烦。况且很多事都需要自己去处理。所以他决定放弃治疗，回到家乡。

回家后，父亲没有很好的养病。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很从容地料理着后事。他把自己的部分医书和从医多年的病历赠送给了医院；给年轻医生做了中医学讲座，并嘱托年轻医生，要刻苦钻研艺术，为百姓解除病痛。

父亲最终也没熬到翌年。便带着诸多的遗憾撒手人寰。那年，我还不到两周岁。

　　两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呢？唯一能记住的与父亲有关的就是文革期间的一件事。

那天，我家门前停了两辆解放牌大卡车。呼啦啦下来一群带红袖标的造反派。进到我家就是一顿乱砸，乱翻。当时哥姐不在家，妈妈搂着我和弟弟躲在墙角里。妈妈的金银首饰盒，金表。铜制锅壶，俄罗斯毛毯，绫罗绸缎被褥及绣花枕头等都被扔上了大卡车。边扔边说：“破四旧立四新，砸烂资产阶级……”

这些东西母亲似乎没有阻拦。当造反派打开雪花梨大柜时，母亲疯了一样地上前喊着： “别动，这里是我丈夫的遗物。”

那些人阴阳怪气地说：“哈哈！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

我那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也哭喊着：“不许动爸爸的东西！”拼命上前去抢夺。可是力不从心，被踹了回来。

他们把母亲推倒在地。把柜里的东西洗劫一空。爸爸珍贵的衣物，以及李时珍、孙思邈的医著，金笔，相机……还有多年的行医记录和一些珍贵的影像资料（包括父亲的照片）等都被他们装上了车。甚至连父亲的礼帽手杖都没逃此一劫。这些唯一的关于父亲的珍贵的遗物就这样消失在了那个动乱年代。

接下来，就是母亲被批斗，罪名是资产阶级权威和汉奸的老婆。两个哥哥也被批斗游街，罪名是资产阶级权威和汉奸的狗崽子。后来才知道是有人检举母亲识字，会打算盘还会说日语。造反派们又看到了父亲和日本友人的照片。认定父亲是汉奸。父亲不在，母亲和哥哥自然受到了牵连。

动乱结束后，母亲带着我几次去到有关部门，欲讨回那些东西，均杳无音信。

因为那场浩劫，我家的经济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我们几个孩子的学习工作婚姻以及政治生命也都受到了影响。四哥从解放军空军某部退伍，弟弟因能歌善舞，并会拉二胡，打快板，说相声被解放军某文工团看中欲特招入伍。军装都发下来了。结果，一政审，又被退了回来。领兵的人都遗憾的哭了。

有人曾对我说，你父亲那么优秀，那么有才华。你的兄弟姐妹为什么没有一个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呢？我想，一是我们兄妹那时还太小，最大的哥哥只有十四岁。而另一个原因就是父亲的遗物——那些珍贵的医学资料的石沉大海。否则，最像父亲的我经过刻苦钻研一定会成为像父亲一样的有崇高的救死扶伤医德的好医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少次梦见父亲，可是每一次都没能看清他的脸。他就走远了。

春节前，一位亲属拿着一张黑白照，让我辨认，我一眼就看出他肯定是我的父亲。那脸型，那下巴，那耳朵，那鼻子。基因太强大了，交叉遗传，我就是这张脸的翻版。

感谢这位亲属的珍藏，让我终于见到了父亲，如梦一样。

捧着父亲的遗照，感情的闸门再也控制不住。我颤抖着，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是我欲孝，父亲却不在。

亲爱的爸爸啊！七十多年的等待，七十多年的思念。女儿有千言万语要对您说，您可否听见！！

昨天晚上，我终于梦见了父亲……

父亲

妙手仁心书大爱 悬壶济世铸医魂

父亲

我的榜样，我的骄傲

写于2021年父亲节

附：

父亲的同事张树博叔叔的儿子保存下来的有关父亲的资料及照片

感谢

所有为我写作提供父亲资料的

亲友及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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