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记忆---老家的街口

寒江渔火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有近五百户人家。村子一直保持着老式布局,只有一条东西大街,十几条幽长的胡同与大街相连。每个接口处相对宽敞,曾经是民间手工艺人下乡摆摊儿的好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记忆中经常有铁匠、篾匠、钉蹄掌的和卖瓮的光顾。小时候闲着没事,他们一来,就都凑上去看热闹,甚至经常忘记回家吃饭,直到大人来催,这才四散着各自往家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年春秋两季,是打铁和钉蹄掌的旺季。铁匠父子推着手推车停在村中心的街口上,爷俩先在边上和一大块泥巴,垛成炉子,固定上炉条,安装好风箱,一个简易的铁匠炉就弄好了。炉子旁边放一个倒立的三叉树桩,上面固定了一个大铁砧子,一大一小两把铁锤倚在旁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铁匠儿子到关爷庙井里打上一桶水放在一边,从车子上提下半袋子碳,找来柴火,开始生火。风箱一拉,灰黄的浓烟夹杂着火星直往上冒。铁匠则只顾拿起扁扁的手锤在空的铁砧子上有节奏的敲打着,悦耳的响声伴随着草木萌动的气息传出老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不一会儿,人们就提着磨秃了的䦆头、锄头和铁锨陆续赶过来。在农村,一个人的农活孬好,可以从农具的磨损程度来判断。有的勤快人,一年就能把一尺长的䦆头磨去一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老陈,杠䦆多少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五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渗锨和锄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给两毛就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我下午来拿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咣当”,把䦆头和锄头仍到铁砧子旁边,就去忙自己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铁匠父子戴上围裙开始忙活,铁匠不时翻动一下炉子里的䦆头,偶尔再加些碳,儿子则只顾不停的拉着风箱。看到炉子里泛起白花,铁匠右手拿起手锤,左手用铁钳迅速夹起䦆头放到砧子上,儿子早已抓起大铁锤准备好了。铁匠轻轻敲打一下,儿子就抡起大锤猛砸一下,铁匠再敲一下,儿子再猛砸一下。每砸一下,火星四溅,孩子们早已跑到十几米外的地方,远远地看热闹,一边还争论着哪一次的火星溅的更远。铁匠指到哪里,儿子就砸到哪里,节奏也越来越快,“咚嚓,咚嚓,咚嚓”响个不停。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一把䦆头往往要经过反复锻炼,最后将刃端慢慢插到旁边的水桶里,水“滋滋”的爆响着,热气冒的老高,等全部冷却,就算完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在这永恒不变的“咚嚓,咚嚓”的声音里,看热闹的孩子们由春装变为秋装,孩子也由这一群逐渐轮换为另外的一群......</span></p><p class="ql-block">&nbsp;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铁匠走了之后,不用几天,钉蹄掌的老马也肯定会来。那时候,村里推碾拉磨和各种农活都要靠牲口,因此各家各户养驴的挺多,或者单养,或者几家合养;养骡马的也有,但为数不多。尤其在春耕开始之前,给牲口修理一下蹄子,钉一双合适的铁掌,是十分重要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跟铁匠不同,老马是父女两人,各自骑了一辆自行车,工具都放在车后座的筐里。街口的电线杆是父女俩的主要目的地,因为钉蹄掌时,拴牲口最重要,电线杆就临时当作拴马桩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停下车子,闺女看摊儿,老马就吆喝着挨个胡同转一圈。家里有牲口需要钉掌的,就牵到街口,把缰绳交到老马手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村里养驴的居多,相对骡马来说,性子不是那么烈。接过缰绳,老马总是问上一句:“这牲口听话不?”如果主人说:“还行”,那就不用栓的太紧。如果主人说:“不太老实”,那就得连脖子一块儿绑到电线杆子上,勒的牲口直翻白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老马闺女穿上帆布围裙,弯腰拾起牲口的前蹄,扎一个前弓步,双手和膝盖将蹄口朝上固定住。老马用起钉锤卸下磨偏了的旧铁掌,扔到一边。闺女左手将蹄子按在木凳上,右手拿起蹄铲,用肩窝顶住,将偏长的蹄子削去,修理平整。此时,老马早已根据型号选好了蹄掌,蹄掌都是提前打好的,根据蹄子的大小,有诸多型号。“叮叮当当”,几分钟就钉上了,老马再拿起镰刀修理一下。钉蹄掌的钉子深浅必须掌握好,太深容易扎到神经,太浅了又容易掉。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前蹄相对容易些,钉后蹄时,牲口经常挣扎的厉害,蹄子根本抱不住,主人就过来给牲口拍拍前额、梳梳鬃毛。若还是不老实,老马就会使出绝招,拿出专用的嚼子,给它扭到嘴唇上,不用几圈就疼得口水直流、浑身打颤,变得服服帖帖。父女俩便加快节奏,不一会儿就完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那时候,小孩子们对自家养的驴都十分有感情。农活之余,各家都是由孩子牵到野外放牧,待驴子吃饱喝足之后,孩子们就跳到它的背上,悠闲自得的往家走。因此,每次看到驴子受到如此待遇,往往会急的直跺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拾掇完了庄稼,就得把拾柴火排上重要日程。一个农户,如果不准备好几垛柴火,就很难熬过整个冬天。当时,树木几乎都归集体所有,庄稼秸秆少的可怜,烧煤更不可能,所以烧大锅、烙煎饼、燎开水、热土炕都得依靠柴火。竹耙是拾柴火的主要工具,拾完一季子柴火,竹耙不被折断也得拉直了钩。因此,每年这个时候,篾匠就及时的出现在街口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篾匠的竹制品本来有很多,但当时来村里都是以编耙为主。记得篾匠李瘦的可怜,老头六十左右,总共也就八九十斤的样子。手指粗短,纹理处布满了血口子,不论天气冷热,鼻尖下总是挂着一滴晶莹的鼻涕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耙齿是将竹子劈开了提前准备好的,篾匠只要用篾刀把它们截成相同的长度,取十几条耙齿用柔软的柳条或葛子藤均匀的编成一排,分别在中间和底部用短木棍作为耙头固定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下面再统一弯耙齿,篾匠先把耙齿的顶端折弯,缠上一个叫“拐子”的物件,随着“拐子”不断收紧,齿端弯度逐步变大,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固定住。点上一堆碎柴火,将弯曲部分在火上轻轻一烤,等冷却后,把“拐子”撤下来就成型了。然后,再根据个人的使用习惯配上长短不一的耙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初冬季节,孩子们一放学就跟随大人到树林里、山坡上拖着竹耙满地跑,将树叶、杂草和细干棒搂成堆,用大花篓盛了背回家垛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nbsp;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小时候,瓮和盆是农村必不可少的用具,盛粮食、盛水、泡瓜干、磨糊子和喂牲畜等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此,记得经常有婚后分家的为了一个瓮、几个盆争的面红耳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每年初冬季节,总有卖瓮的将手推车停到街口。像变戏法一样,顷刻间各种型号的瓮和盆就占满了半个街口,令人难以置信是用一辆手推车推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其实,卖瓮的装车十分讲究,大瓮和大盆头装成一套;皮瓮、二瓮、三瓮、四瓮和小帽装成一套;大盆、二盆、三盆、四盆和碗盆装成一套。不知道的以为车子上只是推了几个瓮,其实它们都是肚里有货的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大瓮主要用来盛玉米和小麦;盆头主要用来泡瓜干、捞麦子;皮瓮、二瓮可以盛水;三瓮、四瓮淹咸菜,盛面的也有;小帽也叫将军帽子主要盛杂粮和豆子。大盆、二盆推煎饼磨糊子;三盆、四盆磨豆子,其它的可以根据大小用来喂不同的牲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卖瓮的蹲在街口,也不用到胡同里吆喝。有来挑选的,就随地拾起一块碎石头挨个敲,听起来瓮的声音悠长,盆的声音尖细,都可以传出很远。挑选瓮和盆,首先要保证形状周正,另外就是不能有裂纹。如果经过敲打,听起来声音嘈杂,没有长长的余音,就说明存在裂纹或其它缺陷。另外,有经验的人还可以从敲打的声音中听出烧制的生熟程度。瓮或盆买回家,首先要打满水泡上两天,等浸透了再晾干,才可以使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买皮瓮还是二瓮?大瓮还买不买?”家南的老两口已经在那里嘀咕老半天了,街口的瓮和盆都被老两口敲了个遍,还是没拿定主意。大儿子刚完婚,眼下面临着分家。按照惯例,怎么也得添置几个新的瓮和盆,可是在那个年代,谁家不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呢!但如果添置不上,又怎么跟刚过门的儿媳妇交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时过境迁,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国家发展日新月异,人们的生活水平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今,谁家的公婆也不可能因为几个盆盆罐罐需要向儿媳妇交代什么了!抛开这些器具早已派不上用场了不说,即便是现代化的家具、家电,甚至汽车、楼房,谁家不都是一应俱全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随着农业机械化不断发展,原来那些䦆刨锨剜和靠牲口耕地、拉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取暖、做饭也没人再使用柴草;街口的铁匠、篾匠和钉蹄掌的手艺也逐步淡出了这个世界,甚至有的沦为靠申请“非遗”加以保护。另外,更戏剧化的是,在村里还经常可以看到把瓮的一侧切割上窟窿、倒扣过来养狗的农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nbsp; 老家的街道已硬化,但街口依旧,只是看上去窄了不少,原来摆摊的地方被停放的轿车占据;偶尔看见一两个当初那些爱看热闹的孩子们的孩子背着书包匆匆地走过......</span></p> <p class="ql-block">限制在角落里的大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