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爸爸的一封信

娟

亲爱的爸爸：

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了，您在天堂过得好吗？我们都很想你…

闷热潮湿的六月，因为您的离开，我变得不喜欢这个季节。前天中午睡午觉，梦见了您，梦中看不清您的脸庞，您只是依偎着我，好像有些难受，我就用手给您的背部做按摩，想缓解一下您身体的不适，做着做着不知怎么的就好像到了医院，那种担心、害怕、焦虑、不知所措、无力回天的情绪一下涌了上来，我从梦中哭着醒来。

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您走的那天晚上，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去给您找中医，而您却念叨着要我和妈妈待在身边，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您的最后时刻。您很想和我说话，但说不出来，我就让您写给我，妈妈把您扶起来，我给您找来纸和笔，您握着笔艰难地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我一时没看懂又反问您，您含糊不清地吐出：“我会死”三个字，我和妈妈绷不住的哭了起来，又连忙安慰您，说：“不会的不会的，医生说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好。”您握着笔又艰难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担心孙”，妈妈说:“这多人照顾他们，不要担心呢”。我说：“两个孙喜爱外公，您要撑住，明天就让他们来看您。”您握着笔还想写，停顿了很久，显然身体没有力气了，我望着您说：“您是不是想告诉我以后回哪？”您点点头，又停顿了一阵，我当时在想您是不是在犹豫和纠结。我说：“爸爸您说，我会尊重您的意愿。”您还是说不出来，妈妈直接问了一句：“你是想回茶陵不？”您立马摇摇头，妈妈又问：“那你是回桥头河不？”您点了点头。我和妈妈抱着您，我们三个人头碰头伤心的哭了起来。原来您不是在犹豫，这个问题一定在您生病期间，在您心理打了很多个转，但最后您选择了成全妈妈、照顾我。您最后的时刻，连握笔都握不住，说话也说不出来，但您的摇头和点头却那么坚决，这两个动作回答了一切，也包含了一切，您用这样的方式与我们母女俩告别，怎让我们不悲痛欲绝。

后来，您便再也没有说话，您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和妈妈，戴着吸氧的口罩大口吸气呼气，累了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我守在您的床头，握着您的手，盯着旁边的生命体征仪，一刻也不敢离开，一刻也不敢休息，您的心跳很快，您的血氧饱和度却很不稳定，当指标不正常时仪器就会“嘀”的报一下警，您会睁开眼睛望一眼机器，我赶忙宽慰您，说：“没事，别害怕，您好好吸氧，氧气多吸一点就舒服了。”当有的指标上来一点，我会马上鼓励您：“爸爸您很棒，大口吸氧，闭上眼睛多睡一会保存好体力。”就这样，那晚的后半夜是寂静的，病房里只听见仪器声和您吸氧的声响，但我内心好紧张、好担忧、好害怕，在我的轻言细语中，您睡着了，我只是想这么多个日夜您都难受得没有睡好，让您睡一会，明天就有体力了，还是可以再撑一段时间的。但没有想到，您这一睡竟再也没有醒来。您走的时候，我和妈妈还算冷静，只是默默的流泪，没有哭出声音。妈妈帮您洗了脸，换了衣服，我用剃须刀最后一次给您剃了胡须，我摸着您的脸，您知道女儿内心有多么的不舍，多么的心疼吗？

我好后悔，我不应该让您睡觉；我好后悔，那段时间单位工作任务重，我在医院陪护还在您床边加班；我好后悔，因为要管两个孩子，平时对您的照顾都是辛苦妈妈，自己做得很不够；我好后悔，您内心的一些愿望没有帮您实现，让您心有遗憾；我好后悔，把韧性和脾气都留给了您和妈妈，有些时候让您们受了委屈；我最后悔的是，爸爸，女儿愚钝，我没有真正懂您，懂您的一生是多么坎坷、多么不容易。童年面对父母的离异，您没有得到一个完整家庭的爱，生活饥寒交困，您靠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矿下工人一步步成长起来，这份工作给您身上留下很多伤疤，您靠着工作认真踏实和一股子霸蛮的拼劲，撑起了我们这个小家。内退后您要去广州工作，一来贴补家用，也想给我和两个外孙一些支持，二来老有所乐。谁曾想命运不公，真正退休后您却病了，又饱受病痛的折磨。您的内心有多苦多累，您从未和女儿言说过。您儿时内心的缺失也从未影响过您对女儿的爱，对妈妈的爱，对这个家的爱。

记忆中，从小到大，您几乎没有严厉地跟我发过脾气，每次都是妈妈唱黑脸，您唱红脸，妈妈打了我，您就来当和事佬。16岁那年我离开家去当兵，就好像和您们分开了，之后上军校，毕业分配，再到后来结了婚生了孩子就更忙了。我忙于自己的事和生活，而您和妈妈总在我最重要的时刻守护着我。记得当兵第二年我考军校，年少不懂事，不知道那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您和妈妈千里迢迢跑到湛江来陪考，来之前您们骑摩托车摔伤了，您为了护妈妈，自己摔断了肩胛骨，打着厚重的石膏忍着疼痛也阻止不了您们前来的决心，可我当时想回家不想留在部队，很不认真的对待，考试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出了考场我还告诉您们，您和妈妈本来很着急生气，但这么久没见我，又不舍，就没有批评我，还陪着我玩了两天才坐火车回家，我后来才知道在返程的火车上，妈妈因为我考试的事情对您发了一通脾气。现在自己当了母亲，才理解妈妈的脾气是对女儿前程的担忧，不对我发对您发，是对远在外的女儿不舍，可又着急上火只能对身边的丈夫发泄一下情绪，而您在妈妈管理我的过程中，都笑纳了这个“情绪垃圾桶”的角色。谢谢您，爸爸，我的成长您都在默默地呵护我、支持我。

结婚后我有了孩子，妈妈本来在谢叔叔公司上着一份轻松且收入不错的工作，哲哲出生后，您们俩一商量，毫不犹豫就让妈妈辞去了工作，专心帮我们带孙，您出去工作，出去赚钱。妈妈一帮我带人，一带就是6年，带完了哲哲，又带媛媛，两个孩子三岁之前最难带的日子，妈妈都是任劳任怨，两千多个夜晚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您从广州回来后，哲哲上小学了，我们住在鑫都苑，您经常骑着摩托车带着妈妈到我们这边帮我们煮饭或接送孩子。后来，您就病了，治疗了一段时间，您的体力就大不如前了，妈妈说原来力气这么大的一个人，突然连个龙头都揪不开。我想您的内心一定特别沮丧，特别害怕自己成为我们的负担，尤其是我。每次我回家看您，您总催着我早点回去。每次我给您买点什么，您总让妈妈把钱给我，我还因此发过脾气。我知道您觉得我有自己的家庭，不想在时间和金钱上给我造成压力和负担。实则，您内心又是多么盼着我们一家四口大大小小多回家看您，看到两个外孙您就喜笑颜开，一瞬间可以忘记自己的病痛，可您从来不强求、不责怪，您总是体谅我们，是女儿做得不好。

我记得2019年十一前，我们从一小租房搬到老市委，净水器要搬过去重新安装，我本想请个人来装，但您早早的赶到我家，拿着一袋工具，不顾辛苦的帮我把净水器卸下来，那个水箱很重，我不想让您搬下五楼，因为那个时候您的病情又进展了，转移到了头部，又时常听妈妈说您在家这也搬不了那也弄不动了，可您坚持不让我搬，硬是自己气喘吁吁抱着下了5楼，到我家又蹲在地上安装了很久才满意的弄好。在女儿面前，无论何时您都是坚强、乐观的那位父亲，无论您病情多么严重，您都想着能为我做点什么，想要保护我。

爸爸，您走了，这世间再无一个男人会如同您这般珍视我，爱护我。在您面前，我还可以当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您走了，女儿心中最坚强的那股力量和后盾缺失了，如同生命的拼图中缺了一块重要的角。不记得有多少个寂静的夜晚，有多少个开车独处的时候，每当想到您，我都会失声嗷头大哭，哭完之后，抹干眼泪，再戴上盔甲该上班上班，该带崽带崽，我允许自己这样，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功课，我要慢慢学着好好的与您告别。

爸爸，一年的时间，我到今天才明白您临终前交待嘱托的深意，我知道成年人的生活从来没有“容易”二字，您们这一代如同二舅舅说的是吃了“大苦”来的，谢谢您用“大爱”养育呵护了我，我不会辜负您这份沉甸甸的爱，会勇敢坚强的好好生活，照顾好妈妈，培育好两个孩子。家人们和您的朋友们都很关照我们母女，我和妈妈铭感于心，请您放心。您临终前最放不下两个外孙，最舍不得两个外孙，我一定好好养育他们成人、成才，绝不辜负您。

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请您保佑全家人健康平安！

爱你的女儿：娟娟

2021年6月1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