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迷

李秀瑜

（3200字）

【原创】 李秀瑜／文

上期故事《制服男》有朋友关注，评论说“制服”折射了某种社会现象。现代人喜欢穿制服除了个人爱好外，主要还是炫耀制服所代表的权力和抵御权威。

本篇我讲述一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在重庆城关于军装的故事。那个时代，青少年对解放军制服军装的狂热痴迷，远超当今的追星族。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8月18日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首次接见红卫兵，一位穿着解放军军装的红卫兵女战士，为穿着同样军装的毛主席戴上了红卫兵袖章。

瞬时间，解放军军装受到全国大、中学生的热捧。可是，军装制服属于军用品，城乡大小商店和供销社没有售卖，社会上军装稀缺，一件难求。

全国解放以后，为了防止美蒋特务和隐藏的阶级敌人冒充解放军，国家对制服管理极其严格。禁止民间生产售卖军装，同时对生产制服的布料、皮革、颜色、钮扣及相关配件也进行严格管控。民间的军装制服由解放军官兵复退时带回家流入社会。

　　故事主角阿疯，他家里三亲六戚没有一个是当兵的，自然没有军装的来源。阿疯看着街上的红卫兵大哥哥、大姐姐们头戴军帽，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肩挎军用挎包神气十足的模样。13岁的阿疯羡慕得少年失眠，茶饭不思，天天闹腾向爸妈要军装。阿疯的母亲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心急如焚，拜托了所有认识的人想搞一套军装满足儿子的要求，没有结果。

一天，母亲另辟蹊径想出了扯布自制的办法。于是，集中家里的布票，在解放碑工农兵市场，扯了一丈二尺黄布，前往较场口老街李氏裁缝铺。说明来意后，吓得老裁缝眼镜跌落，连连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上面有规定不准私自做军装，遭晓得了我要坐牢的哟！”

母亲说：“那是以前，现在是文化大革命，破旧立新，不得遭了，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学解放军。’我儿子就是想学解放军，天天闹着要穿军装，买也无处买，只好给他做噻。”

　　母亲的倔犟和溺爱感动了老裁缝，双方妥协，老裁缝只裁剪不缝制。于是，母亲借来一套旧军服，由老裁缝依样画葫芦地裁剪。母亲拿着裁好的布料找到文化街潘裁缝完成了缝制。

阿疯捧着母亲费尽心力做成的“军装”高兴得不得了，试问：同龄的街坊邻居和同学们哪个有军装？

阿疯穿着“军装”有事无事往人群中拱，以显示自已。可不但没有赢来众人的羡慕，反而被人发现是山寨版“军装”。街坊邻居中有个大崽儿仔细端详了阿疯的“军装”后，满脸狐疑地：“小屁眼虫，你这身黄皮皮颜色不对头哟，这排扣子也是假的，没得‘八一’两个字，这是伪军的衣服，你老汉肯定当过汉奸，爬开些！你娃‘腰杆上挂死耗子一一冒充打猎人’。”

阿疯显摆，被人当众揭穿假军装，还被反诬父亲当过汉奸。这侮辱性的难堪使他无比愤怒，想横了，阿疯操起街边一荒篮的扁担向高出他一头的大崽儿头上砍去，吓得那厮急躲。

　　阿疯悻悻地回家，哭丧着脸质问母亲：“妈！为啥子给我做假军装嘛？别个说这是伪军的衣服，汉奸穿的。”看着伤心难过的儿子，母亲摇头说：“峰儿，多吃点饭！你快点长大嘛，长大了去参军。”

机会来了，1969年，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重庆市革委根据上级指示，动员组织一批在读中学生到云南支援边疆建设。

阿疯听说支边就是加入解放军农垦兵团，不但每月有24元钱的工资，还发一套军装。如果表现好部队可直接招收入伍。阿疯没想这么多，只要发的军装是真的就行！

　　刚进初中一年级的阿疯还差3个月满16周岁，年龄不符合支边条件。阿疯回家大闹，埋怨母亲为什么不早生他？善良的母亲哭笑不得，本来她老人家就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去遥远的地方受苦受累。但她知道儿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秉性，留在家里早晚会惹出事端，不如让他在广阔天地去闯荡锻炼。

母亲找到派出所工作的熟人，悄悄地将阿疯的户口年龄虚岁改实岁。阿疯终于如愿以偿，与学校同学们踏上了开往南疆的列车，成为云南四师十六团三营二连的兵团职工。

阿疯穿上真正的军装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河口照像馆拍照留影，然后寄给母亲。母亲收到后反复看着照片上身着军装，英气逼人又满脸幼稚的儿子，露出微笑，心里默默地祷告：“儿啦，好好干吧，莫要出事哈，愿毛主席保佑你！”

　　天性顽劣的阿疯，虽然穿上的军装与部队战士们的衣服无二，但他知道穿着没有帽徽领章的军服不是军人，是工人。阿疯成天幻想着要当兵入伍，成为一名真正的解放军战士，工作劳动表现积极。阿疯从小喜欢写字画画，为了挣表现，主动包下了连部和营部的宣传栏，每月一期的墙报搞得有板有眼，经常得到领导表扬。趁上级表扬的时候，阿疯就向领导打听，何时才能参军？一次，农场营长终于不耐烦了说出了真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招你们来这里就是种橡胶的，都去当兵了橡胶树哪个种？橡胶是国家的战略物资，国家的轮胎就是从这里来的！”

营长的话太让人失望了，阿疯暗暗地骂道：“妈的，说得好好的，表现得好可以直接入伍，结果是骗老子们的嗦？”

　　接下来阿疯不再用心表现了，不再为农场义务出墙报，上班磨洋工，下班恶作剧。还三天两头病假、事假，与几个臭味相投，不务正业的兄弟伙开始了团、营串们，一走数日。且多次与上海知青、北京知青打架，总之到处惹是生非祸端不断，成为边疆农场闻名的混世魔王。

刚刚处于青春期的小伙子们，在荷尔蒙和英雄主义的作用下，武勇显现，见大树踹两脚、遇砖墙打几拳，犹如一头躁动的公牛，哪里安心做一个老实的橡胶工人哟。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剧中人杨子荣才是他崇拜的偶像，阿疯熟背剧中的所有黑话。

一天，阿疯与几个兄弟伙在河口街上闲逛，他看不得北京知青推着自行车悠哉悠哉，洋崴崴的样子。于是上前挑衅，用四川椒盐普通话大声吼道：“天王盖地虎？”

对方脑壳一昂，不加思索地答到：“宝塔镇河妖！”口音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阿疯又来一句：“七星岗闹鬼？”

这句话超出了《智取威虎山》台词范围，属于重庆码头的袍哥黑话，使北京知青回答不上来，一脸愕然，却被阿疯一伙嘲笑。遭到嘲讪的北京知青恼羞成怒，仗着牛高马大的身板，大声吼道：“我操你……”挥拳打向阿疯。

阿疯身子微微下蹲右手挂开来拳，左手直钩拳命中对方右眼眶上角。拳头碰骨头，阿疯痛得甩手：“吔，是个铁脑壳嗦？”可对方已经眉骨皮破，血流如注。

这一拳打出了阿疯的名气，也打出了重庆知青的蛮横。

　　一九七九年，广西、云南的中越边境多次发生边境冲突，形势严峻，开战在即。当时各地支边的知青已开始陆续返城。阿疯自行决定暂缓回家，坚决要求拿枪参战！兵团将自愿上前线的知青进行了短暂的军训后编入二线民兵队伍，支援前线作战。

当阿疯知道了自己还是属于民兵，不是真正的军人，他又一次失望了。心想如果自己牺牲了只能算因公逝世，排不上为国战死的烈士。这次阿疯不干了，给营长开出两个条件，要么名正言顺正式入伍，要么回城就业。

阿疯离开兵团回家了，顶替父亲进入国营红岩机器厂上班。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阿疯穿了十几年。社会的发展也逐渐改变了他固执的理念，不再痴迷于军装制服，穿起了西装、体恤衫和休闲装等现代服装。

　　如今年过花甲的阿疯回忆起往事，当年不满16岁时支边是冲着能穿军装去的，不禁摇头感叹：“现在有追星族，我们当年是追衣服。”

故事本该结束了，可生活总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阿疯的朋友“周街霸”在渝北区搞民国街，邀请阿疯前往，与人谈起军装制服事情，再次燃起了阿疯对制服的狂热，这次除了解放军的制服以外，又增加了原国民党军制服，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2021年6月11日于丽江程海

（注：部分图片为网络下载，向藏家致谢，如有不妥告之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