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艾香

张春英

　　老家过去的旧时光里，没有苇叶、竹叶，没有糯大米，也就没有包粽子的风俗。说起端午节，能入心入思的记忆只有艾草，艾草是记忆里最浓重的端午情结，于我，有艾草的端午才是真正的端午。

艾草，在老家山上的坡坡角角都能见得到，像其它野草一样，极普通的存在着，平时总被乡亲熟视无睹，忽视而过，很少去关注它。挖药材时不理它；打猪草时不理它；寻野菜时不理它；去地里摘瓜捡豆时仍旧不理它。虽说它可药可食，全身香气，全身宝，却似一位满腹经纶的才子被埋没着，冷落着。

只有到了端午节，大家方才猛地记起它的好来，田间地头寻过去，呀！去年长在杂草间的三五株艾草，被施了魔法般，忽然变成了一大片，齐刷刷地站在那里瞧着你，犹如朴实的军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等你去点兵。艾叶一面老绿，一面泛着白，不鲜艳，不张扬，精神抖擞地把香一波一波送过来，向你深情地告白：风里，雨里，一直都在老地方等着你。

农家人对于传统的节日都在心里记得牢牢的，节日里有他们的祈福与寄托，每一个步骤都虔诚认真，丝毫不马虎。一早一晚侍弄完田地回家时，顺便一挥镰刀，不管丑俊高矮，一刀割下去，浓浓的艾香呼啦啦流出来，恨不得把全身的香气都倾囊相赠。

未带镰刀也无妨，伸手揽过一簇用力一拔，抖一抖根上的泥土，塞进筐里，亦或别在扁担上，就可以把它带回。此时，你握过艾草的手是香的，触过艾草的衣是香的，呼吸的空气是香的，看着艾草的微笑也是香的，妥妥地变成了一个香人。

　　回到家，配上几根桃枝插到门上，鬼魅邪气、凶神恶煞都挡在了门外，福瑞则会踏着艾香悄然而至。

艾草是慷慨大方的，香透了东坡，香西坡；香满了村南，香村北。艾香在端午来临的日子里挤满了山上坡下，你家他家，平日里寂静淡泊的乡村忽然变成了热闹浓郁的香村。

爹采来的艾草与桃枝上了门楣，我的胆子就肥起来，不怕鬼来，不惧邪侵，可以疯玩到夜黑星下。一束艾草几枝桃枝，壮了童年的胆，成全了夜幕下的玩心。娘煮的鸡蛋入了口，抵得过如今山珍海味的幸福；姐姐纳鞋垫的五彩线搓成绳系在手腕上，编就出彩虹般的喜悦。

幼年的端午节是贫穷的，没有粽子，没有美味大餐；幼年的端午节又是富足的，是童心里平安喜乐的好时光。哪怕只是一枚平日里拿去集市换钱的鸡蛋，可以吃得满心欢喜；只是一条廉价的五彩绳，可以乐得彻底通透；只是插几枝从坡里采回的艾草、桃枝，可以让人气定神闲。

家家户户端着郑重的心把节日的步骤走一遍，贫家穷户的生活中就有了满满的节日仪式感，平淡无奇的穷日子被打扮的五彩缤纷，苦累的日子里有了盼头，人就有了向前奔的精气神。

虽说那时生活并不富裕，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大多的困顿、艰难、苦楚都被父母半藏半掖着，没心没肺的我极少体会到。家里的穷到了我这里，只是衣服不新，粮饭不细，学费不足，片刻难过后，该玩的玩，该乐的乐，从不入心。而父母深沉的叹息，紧蹙的眉头，沉重的脚步里所藏有的入骨的苦与难，多少年后才真正懂得。也是懂得了父母的不易，才真正理解了那时对于节日的虔诚里累积着多么厚重的祈福与祷告。

幼时，艾草提醒着快乐。如今，艾草招惹起乡愁。

艾草是端午节的标配，是镶嵌在我乡愁里的一束花。事实上我与艾草相识多年从未见过艾草开花，一度以为它只是不开花的草。其实，艾草花一直都在，只是阴差阳错让我错过了它的花季，如同多少年来父母从未对我说出口，我也从未对父母说出口的爱。

我倾尽气力走出大山，决绝远离的那片土地，如今却深深地让我眷恋。街道上吹过的每一丝风，下过的每一滴雨，我都想从中嗅出有关于家乡的气息；从中追寻到父母的脚步、汗水和目光；从中寻觅到血浓于水的家人与我在一起的苦乐时光。那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有我的牵挂与思念，有让我欲罢不能的无尽的乡愁。

游走在山外的小城里，看到集市上的艾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什么说不清，或许就是乡情吧。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艾草是扎不下根的，我似乎也扎不下根。三十多年来，家搬了一次又一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家搬走了，房子空了，心也随着清零，聚不起丝毫的情结。

房子换了又换，没有一处居所如家乡的老屋般让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每年端午节插上门楣的艾草，也从没有同家乡的艾草一样知我相思之苦，让我在他乡的梦里辗转反侧， 寤寐思服。不知在没有山水可依，没有艾草可托的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将来的乡愁又要到哪里去找寻？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