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人民心中的趙醒侬

趙从敏(南丰)

　　巍巍军峰耸立，滔滔旴水长流。

　　位于江西东南的南丰县城，气候湿润，雨量充沛，土地丰腴，物产富饶。因境内盛产穗大粒多的水稻，故南丰亦别称“嘉禾”。

　　保存的“嘉禾”石牌

　　宋建炎四年（1130年），隆祐孟太后为躲避金兵侵扰，驻跸县城东“棣华坊”，宗室后裔赵子佺、赵伯靖、赵伯琥、赵士环等有感于南丰境美物丰，民风淳厚，于是就定居下来。经过岁月的洗礼，宗室早已褪去往昔的荣华，扎根嘉禾，繁衍生息，瓜瓞延绵。赵氏后裔们秉承“仁厚礼义，诗书传家”的家风传统，科举仕宦昌盛，俊贤辈出。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赵姓已据有半城之地，拥有宗祠十余幢，私塾数处。

南丰古城图

　　光绪壬寅（1902年），初春，住县署南河梁门的赵惟鸿早早就起来了，年愈五旬的惟鸿显得比同龄人苍老许多，今天是次子赵从干拜师求学的日子，位于直钟巷“介子公祠”【注1】旁的“浚儀学堂”（浚儀书屋）是本族私塾，年前就与月岩【注2】先生说好了，来年开春送年满10岁的儿子拜师入学，以期能争得功名，光宗耀祖。

　　忠厚老实的赵惟鸿家境贫寒，流年不利，裁缝为业一年辛苦下来收入不多，年近三十才娶妻刘氏，生有三子二女（时从新尚未出生），按族牒字派三个儿子分别取名从震、从干、从韩【注3】，但是生活的重担压得实在难以喘气，大儿子从震过继给在浙江从政的族兄惟崳，希望从震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拥有更锦绣的前程。不满五岁的三子从韩，因病夭折，失子之痛的赵惟鸿把希望寄托在次子从干身上。

　　南丰《趙氏族谱》上的趙惟鸿

　　《 趙氏族谱》上的趙从幹（醒侬）

　

初春的早晨，天气寒冷，妻子刘氏给从干穿上过年时才穿的小棉袄，长子从震用过的小书箱刚好给从干用，千叮咛万嘱咐儿子在学堂要听先生话，不能跟学友们吵口打架，懂事的从干唯唯诺诺，连连应答。目送丈夫惟鸿牵着儿子的小手往小十字街口方向走去，直到看不见父子俩的身影，刘氏才转身回屋。

县署南“河梁门”

　　花牌楼西南“五味馆”是族人所开，其早上水粉以质韧细白、汤鲜味美而深受欢迎，从干拉着爹爹的手进店，爹爹与掌柜寒暄几句，要上两碗水粉，父子俩几口热汤粉下肚，也不觉得那么冷了，小从干的记忆中只来过几次，一碗“削骨肉”水粉三两下吃个精光。不敢怠慢，赶紧往濠口街方向走。濠口街“文昌宫”是供奉文曲星的圣地，姆妈交代上学前要去哪里给文曲星磕头，在爹爹的引导下从干恭恭敬敬地给“文曲星”磕了三个响头。

　　“浚儀学堂”离濠口街不远，未到学堂就能听到郎朗的读书声，十几个学生分坐在不同的小房间，月岩先生头带瓜皮帽，身穿蓝色对襟长袍，惟鸿赶紧深深作揖，先生揖还一礼，领着从干到孔圣人的神位前“先师后徒”分别磕了三个头，然后先生用毛笔醮上朱墨，在《三字经》上点圈了几句，领从干念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就算正规完成了拜学仪式，先生带从干坐在几个学生共用的一个小房间，从干就是一名正式的私塾弟子了。

　　南丰西隅“浚仪学堂”（浚仪书屋）

　　私塾的几年生活，从干度过了一段舒心愉悦的日子，月岩先生年富力强，国学生出身，国学造诣深厚，思想开明，除教弟子们《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五经》等国学经典，趙氏历史、家规族训也是必不可少的课目。另外，时不时还另请他姓乡贤来私塾讲课，谈论时政，特别是讲到外患入侵，朝廷巨额赔款，百姓生活困苦，这些东西在从干脑海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从干聪明好学，仁义道德之操守，诗词文章等功课，样样具佳，深得月岩先生欢喜。

课余活动，更是让从干难以忘怀，捉迷藏、打不动，对面周家大屋、赵家老屋、隔壁陆家大屋，随便躲哪都够学友找上半天，横钟巷旁的橘树园，粘安蝖、捉金蜱、掏鸟窝，乐此不彼，为此弄脏衣服，有时晚点回家，也少不了挨姆妈责骂。

光绪乙巳（1905年），清廷发布“上谕”，宣布“自丙午（1906年）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1300年的科举制度正式废除。“浚儀学堂”也改变了教学模式，《格致课艺》【注4】也成为其中课程。但私塾学生还是走了不少，从干也迁学县高等小学堂，高等小学以教新学为主，除国学外，算术、物理学、地理、音律、体育等课也必不可少，特别是国政学，使从干明白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光绪戊申（1908年）七月廿七,58岁的爹爹惟鸿因病去世，小弟从新才3岁，家庭支柱倒下，这一下把本已贫困家庭的拉向了崩溃的边缘，16岁的从干不得不停下学业，挑起一家生活重担，接过爹爹的活计，上门上户，为乡邻量体缝衣，维持生计。

宣统庚戌（1910年），承受不了失去丈夫之痛，带着对夫君的无限思念，43岁的姆妈刘氏撒手人寰，留下从干兄妹孤苦无依，从干一边要外接衣服缝制，一边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妹。也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昏暗的油灯下，青年从干尺量刀剪、飞针走线，妹妹美娇缝边锁扣，小弟从新咿呀在前，生活，那么简单枯燥，清贫无奈。然而，生活永远压不跨强者，随着剪裁手艺的日益精进，年轻的从干闻名乡里，乡邻都愿把衣服送给从干缝制，生意特别的好。幸福也往往会光顾勤劳善良的人，20岁的从干迎来人生的另一半，从干与府官巷鲁家妹子喜结良缘！鲁氏的进门给从干平淡甚至有些沉闷的生活注入活力，缝制衣服多了帮手，从新有人照看，三餐也日渐丰盛，从干对新生活充满了希望。

　　宣统三年（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人武昌起义，发起了一次旨在推翻清朝统治的兵变，起义的胜利，逐步使清朝走向灭亡。11月7日，县衙内知县来宝书降下大清龙旗，挂上白布，宣布南丰光复。

光复以后县署虽换了机构牌，但是依然经济凋敝，民生艰难，百姓生活没有得到多大改善，缝制新衣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为了一家生计，从干不得不另想他法。

脚夫、卖报、伙计、跑龙套、走南闯北，餐风露宿，历尽人间艰辛，生活依然困窘，但不管自己多苦多难，从干总得挤出钱来，留给妻子、女儿、年幼的弟、妹维持生活，并鼓励从新好好读书。

1919年，从干辗转来到上海，在一家商铺帮工。民国初期的上海，十里洋行，工商业相对繁荣，这里是穷人的地狱，资本家的乐园，外国列强据势力划分了各自租界，不平等的地位国人常受洋人欺凌，这一切深深刺痛着从干的心，脑海中总思考着如何改变这些现状。

1919年5月4日，北平学生为抗议西方列强在巴黎和会上对中国主权的践踏，发起了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外挣主权，内除国贼”，“废除二十一条”等口号响彻云霄，传遍中国。1919年6月五日上海工人开始大规模罢工，以实际行动响应学生诉求，声援北平学生，从干积极参加了此次罢工运动，深受爱国教育。

　　“五四”运动（油画）

　　1920年3月，赵从干深感自己文化知识的欠缺，参加江苏省立二师附属职业补习班学习，正式改名赵醒侬，在两年的学习期间，不仅提高了自己的文化水平，阅读了大量诸如《新青年》、《劳动报》等进步书刊，还结识了一大批革命党人，如陈独秀、王光祈、毛泽东、张国焘、彭璜等人，赵醒侬也就是从这里起，开始去探寻一条改造中国社会的革命道路，积极从事革命活动。

　　8月22日，在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领导下，以俞秀松、施存统、沈玄庐、陈望道等人的名义正式发起成立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赵醒侬加入青年团。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告了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中国共产党给中国革命带来了新的方式、方法、理论，为中国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使中国革命面貌焕然一新。赵醒侬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走向了一条真正正确的革命道路。

　　中共“一大”会址

　　中共“一大”会议（油画）

　　1922年，受中共党团组织委派，而立之年的赵醒侬回到江西，筹建江西党团组织，开展革命活动。醒侬到了江西，即与方志敏、张田民联系，随即成立“南昌文化书社”，并与尚在北京大学读书的袁玉冰共同制定书社宣言及大纲，大力宣传革命道理，吸引进步青年，为创建南昌地方团组织打下了基础。

1922年冬，醒侬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回家之前，醒侬上了一趟街，买了几块布料给妻子，特地买了一些糖果，给女儿引娥，又在书社挑了一些进步书刊，塞满了行李箱。

　　醒侬的回家，最高兴的莫过于妻子鲁氏，常年奔波在外的丈夫与家人聚少离多，女儿长这么大了，与爹爹都有点陌生感，醒侬抱起女儿，亲了又亲，又从兜里掏出糖果，剥开喂给引娥吃，小引娥高兴的不行，爹爹长爹爹短地叫个不停，赖在醒侬身上不肯下地。小弟从新已经16岁了，见到哥哥有些腼腆，醒侬从行李中拿出书籍，叮嘱从新抓紧时间看，不懂的就问。妻子鲁氏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一家人开开心心围坐一起，庆贺难得的团聚。

醒侬还抽空拜访了多位亲朋好友，适时宣传革命思想，散发进步书刊，鼓励年轻人关心国事，多看进步书籍，特别是赵世藩、赵世嘉、李光贤等几位年轻人，思维敏捷，上进心强，在醒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与家人短暂的几天相聚，醒侬告别妻子、女儿，带上小弟从新，回到南昌，继续革命工作。

　　1923年1月20，赵醒侬在南昌文化书社召集在南昌的七名团员开会，他们是赵醒侬、方志敏、刘拜农、刘五郎、刘修竹、陈之琦、赵履和（赵从新），会上宣布成立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江西地方团，直接受党团中央的统一领导，开展江西地方党团工作。

1924年1月，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早在中共三大期间，中国共产党党中央决议采取国共两党合作的形式，允许共青团员共产党员可以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同时必须坚持共产党在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的独立性。醒侬服从党的安排，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以江西代表的身份出席国民党一大会议。一同参加会议的共产党人还有李大钊、谭平山、林伯渠、张国焘、毛泽东、瞿秋白等人，他们在一起召开了共产党员特别会议，讨论对国民党代表大会的态度和工作方针，这样，第一次国共合作就正式形成。

　　国民党“一大”会议

　　1924年，赵醒侬筹建国民党江西省党部，同时奉中共中央的指示，筹备在江西适时建立中共地方组织。

太阳早就落山了，天也渐渐地暗了下来，黎明中学旁营房街民房里，妻子鲁氏早已做好饭菜，火炉旁正煎着中药，浓烈的药味弥漫着整个小屋，女儿引娥趴在旁边摆弄着羽毛毽子，鲁氏坐在门口，时不时向路口张望，正焦急地等着醒侬的归来，连日高强度的工作，醒侬咳嗽越来越厉害，大夫交代要多休息，可是醒侬回家却是越来越晚了，有时晚饭后还出去，深夜才归，鲁氏真担心醒侬的身体扛不住，又不好过多责问，只有督促丈夫定时吃药。

　　1925年3月，中共南昌特别支部成立，推定赵醒侬、邓鹤鸣、方志敏三人组织支部干事会，赵醒侬任书记兼组织干事。中共南昌特支直属中共中央领导。特支的成立，把江西革命斗争工作上引向了新的征程，翻开了江西革命工作的新篇章。

1926年7月1日，广东国民政府发出了《北伐宜言》，北伐战争正式开始，7月12日，北伐军攻克湖南，威慑江西，江西军阀邓如琢深感末日到来，加紧迫害国民党、共产党、及共青团员们，打压进步思想，破坏进步组织，查封进步刊物，拘捕进步人士。“黎明中学”、“明星书店”也遭到多次骚扰，白色恐怖笼罩着南昌城，同志们劝赵醒侬暂避一下，醒侬严词拒绝说：“我负有责任，不能退避，准备牺牲”。并且加紧了党、团联络工作，积极团结国民党左派人士，秘密发动群众，准备迎接北伐军入赣。

8月10日下午，赵醒侬前往明星书店时，在百花洲遭到反动军阀拘捕。

在狱中，赵醒侬面对敌人的严刑逼供，坚贞不屈，大义凛然，表现出共产党人大无畏的革命英雄气慨，1926年9月16日，反动军阀邓如琢在南昌德胜门外，殘忍地将赵醒侬杀害，烈士的鲜血染红了江右大地！

　　赵醒侬的牺牲，震动了国共两党，党中央《向导》周刊，发表了署名孟冰（袁玉冰）的文章《悼赵醒侬同志》，方志敏同志泣血写下了《祭醒侬》词：

 

　 哭鄱湖，鬼雄人杰同流，

      长恨洪都风波起，

      顿教生命即时休，

      天地人同仇!

      哀赣江，逝水自难留。

      英魂飞度惊梦醒，

      不见君颜见衣裘，

      血花洒全球！

　　南丰“醒侬公园”烈士雕像

　　家乡的人们，闻醒侬牺牲的噩耗，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更激起了打到军阀、砸烂旧社会，重建新中国的昴扬斗志，南丰赵世藩、赵世嘉、熊开文、李光贤等一批优秀青年，踏着烈士的鲜血，为了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前赴后继，奋勇前进！【注5】

【注1】：赵师璟，字介子，为民请命，创“彚户法”（南丰县志），革命先烈赵世炎、赵醒侬、赵世藩皆其后人。

【注2】:赵惟禄，字月岩，清国学生。

【注3】：宋太祖系字派：德惟从世令 子伯师希与 孟由宜秉，十四字轮回使用。

【注4】：清朝末年讲西学的人用它做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的总称。

【注5】:本文参考《江西英烈传》、《南丰英烈传》、《赵醒侬专集》、《赵醒侬传》等资料，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赵从敏整理   202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