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味道：端午粽香（下）

平和凡人

一、

辛丑年端午节前后，天气一会儿阴雨连绵，一会儿又放晴；太阳直晒，水泥路面水蒸气上升，闷热难耐，人就像一锅捆裹着闷煮中的粽子，汗水涔涔。

端午节在闽南是重要的民间节日。按以前地方习俗，这一天家家户户门前挂艾草、菖蒲等，以避邪祈福。包粽子、吃粽子也是这一天必定要做的事。并且，这一天大人们会给小孩手或脚缠“五色线”；更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给小孩佩戴“香囊”，这种香袋中装有朱砂、雄黄、香药等成分，佩戴身上清香四溢，防虫防蚊；中午时分，小孩子们还要洗“午时水”，水中须放艾草，还要用硫磺皂等，洗毕后大人们会在小孩额头上“点雄黄”，以驱邪避灾。

关于端午节的记忆，莫过于对粽子的记忆那般绵长。

端午节到了，父辈们对包粽子是极为重视的，除了各种食材要提前准备好，对包粽子的竹叶也是要精心挑选。竹叶有用现摘鲜叶和已经晒干的二种，但不管用哪种，都要在包粽前用沸水把竹叶浸泡、清洗、凉干，保持竹叶的本来清香。

家乡的粽子通常分有咸粽和碱粽两种。这两款粽子是永远不减魅力的家乡口味，也是端阳百吃不厌的美味首选。

咸粽的做法是：把早已浸泡几个小时的糯米放入竹叶里，再佐以大块肥瘦兼有并炒熟的猪肉，切碎的箩卜干、牡蛎干、蘑菇干、莲子等作馅，包成尖尖角的形状，再用草绳或纱线捆扎紧，放入锅中煮熟即可。碱粽的做法就简单多，仅用糯米浸泡食用碱，再用竹叶包裹捆扎煮熟就行，没有任何的馅料。

不要小看了碱粽，虽然做法较为简单，但碱水的控制也是有讲究的，控制好碱水的碱粽，煮熟后色泽金黄，糯米就像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十分诱人。吃的时候一般再佐以红糖、白糖或蜂蜜等就行。

小时候，我们也会分担一些洗竹叶的轻松活。当粽子在锅里煮的时候，厨房就弥漫着淡淡的竹叶粽的清香。当煮熟后，解开一层层竹叶包裹着的粽子时，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其香、软、糯、滑，十分可口，再加上米香、肉香诱人，垂涎欲滴。

端午节这一天，老家的人们还会在河溪上举行“赛龙舟”，俗称“扒龙船”。据说这也是闽越族的先民传下来的传统文化，“习于水斗，便于行舟而往若飘风”，可见祖先在端午节这一天的龙舟竞渡习俗，老早就有。

现如今，端午节前后，各种大小不一的超市充塞着各种各样的粽子，形制五花八门，口味千奇百怪，应有尽有，诱人流尽口水。但令我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家乡的粽子，那种回归糯米、竹叶本质，原汁原味的清香味道，才是粽子的最高境界。

少年时代，当知道粽子的原由还和屈原与楚怀王恩怨纠葛，以及最后屈原投江，即端午节源于此的故事有关时，对粽子的记忆又多了一层情感意义。这荡气回肠的屈原与粽子的历史，显然成为了国人对人的精神气节的一种高扬。

一粒粽子，显然包含着民族性格、民族精神的一部分。以至于以后若干年时间里，当端午节到来时，对于粽的味觉瞬间立即丰满了许多。一切仿佛回到几千年前的那个夏天的汩罗江——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一个身影纵身一跳，没入滔滔江水中，许多百姓往江中掷投了无数粽子，为的是不让饥肠辘辘的鱼群去嚼食屈原尸身……

我宁愿相信，当年用竹叶包裹着放到汩罗江里喂鱼的粽子，是不是也是这种特有的闽南家乡的味道呢。

粽子至味，在汩罗江，也在人的心间。

二、

对美食的追求，对体面生活的向往，这都源自于人的本能。但我仍然觉得，生活还是需要某些仪式感的。至少在闽南，很多名曰小吃，都有它的专属地的，往往离开了那里，味道和感觉都会有巨大的变化。就像粽子，离开了端午节这样的特定的日子和属于它的专属时光，它的味道总是缺少了那种诗的淡淡意境，缺少了那份隽永悠长，缺少了那份温暖与美好。

小时候的端午节这天，老街老宅的孩子们嘴上吃着粽子还不够，脖子上都要挂着好几个。一群小孩就这么热闹地吃着粽子，比赛着谁家的肉馅更丰富、更美味……这是端午节特别的吃粽子的氛围，特别喜欢那种俩小无猜、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热络劲头。

现如今，季节交替的概念越来越淡薄。寒冬腊月也可以吃到龙眼荔枝，像粽子、湯圆、年糕、月饼，一年四季随时随地都可以吃到。但是，于我而言，像粽子、月饼、湯圆，在我心中仍然有不变的时令刻度，只有在端午、中秋、冬至这种特别的日子，才有吃的冲动和欲望，才会吃得津津有味、神清气爽。

当年那种咬着端午粽子，舍不得将肉馅一口囫囵吞下肚子，反复在嘴里咬嚼回味的感觉，现在哪里可以寻找哟？！

常言道，民以食为天。中国人对吃有着特别的执着，以至常常是睹物思人、睹食物思故乡。可谓是，吃水不忘挖井人。

以至于在我的记忆中，许多地方的地理位置，都用某一种食物来代表，既省事又形象。比如北京烤鸭、天津狗不理、重庆火锅、湖南辣椒等等。在闽南，厦门蚵仔煎、漳州沙茶面、泉州面线糊等等自不在话下；在老家平和，至少也有九峰本地面、南胜咸水鸭、大溪豆腐……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大抵都经历过共和国物质匮乏和贫困的年景。潺弱的身体基因里对荤食和大米有着天然的好感。尤其是做为闽南人，对肉类、大米、麦子做成的各种美食，具有独特的难以抵御的天然免疫力。

以至于在闽南，各种时节习俗，大都与吃、与食物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我甚至妄想，所谓的节日，所有对祖先的祭祀，莫不都是以对美食的崇拜而鸣锣开道的。各种所谓的节日氛围，人们都得接助和会变幻成各种各样的美食加予点缀烘托。

一切荤腥素颜的食物，都成了一切节日的所有情感和记忆的外化物。

三、

翻开人类的食物史，你就会有惊人的发现：人类是从吃肉为主而逐渐转变为食用谷物为主的。从肉食到食用谷物为主，反映了人类和人类文明的进化进步。据说，几千年来的人类进步历史，就是一部人的肉食比例不断降低的历史。

但科学又证明，荤腥油脂也会转化成一种叫做多巴胺的东西，这是有助于帮助人保持心情愉悦的物质。难怪毛主席就热衷油脂肉块，把红烧肉称为补脑第一食物。当然，我也知道，荤腥毕竟是美食中的重口味，当温饱问题不成为我们问题的时候，荤食油脂吸入太多，终究会成为人身体的负担。

我应该是属于对荤素搭配、对脂肪类食物有天然好感的人，仍然摆脱不了荤食的诱惑。尽管许多天不沾荤腥，也会馋着去想，但也会刻意地让青菜成为每天餐桌上的大多数。我在想，对比人类食物史，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无肉不欢的人群，终究会成为孤单的一小撮。

想着，想着，我开始有些惭愧和忐忑不安。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深信不疑，不论你漂泊何处，对家乡的记忆，多半是掺合着对家乡食物的想念和记忆。就像这端午节，没有了屈原和粽香飘逸的故事，这节日就大大打了折扣。

尖尖粽香迎佳节，艾蒲驱邪保平安。这么多年来，年年端午节，颗颗粽子香，也年年吃不腻。这是记忆中端午佳节和粽子的味道，承载着也是刻在儿时心底里的味蕾习惯，如血液般在身体里流淌，是如花岗岩般无法改变和抗拒的人生经历和岁月沉淀。

当然，现在有时候回老家，我会在曾经顶着烈日洗“午时水”的新溪停留片刻。看着昔日清透碧绿的新溪以及端午“扒龙船”、两岸望不到边的竹林，早变成了现在的高楼林立、熙熙嚷嚷的商贸大街，心中不禁感叹怅惘。当年那些曾经带给我许多端午节温暖回忆的地方，就这样消逝在岁月的尽头，一去不复返。

此时这一刻，沐浴着端午的阳光，祥和地站在鹭岛浮屿家里的阳台上，面朝大海。刚出锅的粽子吃得我心头滋润，望着脚下街上人来车往，不知不觉中耳边忽然仿佛有一个诗人在缓缓吟诵：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吃粽子……

——2021年端午节于厦门。

人间有味是清欢———曾凡章“端午粽香”小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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