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前那片格桑花

骆驼草

格桑梅朵：格桑，藏语为“美好时光”、“幸福”之意。梅朵，藏语为“鲜花”。 在我眼里，牛心山永远圣洁！在我心中，牛心山永远神圣！而更令人难忘的，是军营前的那片格桑花！………牛心山像一尊肃穆的，巨大无比的神像，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脚下的那片大地，俯瞰着祁连草原，注视着那条日夜川流不息的八宝河。盛夏，山腰里的冰雪开始慢慢松软融化，大地被静静地滋润着，催发了那些顽强的高原生命。融雪，伴随着泥沙艰难地，自上而下开始缓缓滑行。山腰，一棵棵硕大粗壮的祁连云杉、圆柏，遮天蔽日。枝条针叶你牵着我，我扯着你，迎着阳光，可着劲儿地向上盘旋着，伸展着。林间，那些连年不断落下的残枝败叶，在林间堆积成了一层层厚厚的暄絮，人的脚一旦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吱呀呀悉疏声响，就会惊起些叫不上名字的美丽的鸟儿，它们噗噗愣愣飞出森林，继而很快又一次淹没在了浓密之中。此刻，你的脚下便会泛起阵阵草木清香，这气味只有在这大森林里才会寻得到。间或，你会突然惊喜地发现，在不远处，会冒出来些许新鲜的蘑菇。说来也怪，蘑菇们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要么一只没有，要么一旦出现，那就会是一大窝、一大群的。俯下身去，轻轻采起，掰开来，乳黄色的菇体便会惊喜地出现在你的眼前，顿时，一股清香沁入鼻息，直透肺腑，整个人顿觉清爽。在浓密的森林里行走，偶尔也会碰到一种小狗般大小的动物。但至今，我尚叫不出它的大号！它通体灰黑，或单个出行，或结伴嬉戏，忽儿从这棵大树跃向那棵大树，稍倾它们又相互追逐嬉戏，鸣叫着淹没在了茂密的松柏丛中。与其说它们在跳跃，道不如说它们是在飞更为准确些，因为在它们身上前后肢之间，长着左右两片羽翼般的东西，平时你看不出，可一旦跃起，就像两扇翅膀般伸展开来，优雅快速地“滑翔”于林海之中。山脚下，就是我们的营房。营房不远处，黑黏的土地上，成片的油菜花正值盛开，满天遍野铺满了整个山坡，像天女下凡，刻意在这里编织起来的巨型地毯，放眼看，金黄金黄的连绵不断。微风略过，那黄黄的，起起伏伏，波浪滚滚，嫣然成了金色的海洋。走近来，金黄花朵，会发出阵阵油菜花特有的清香，这花香混合着黑土地的泥土芬芳，一直飘向远方。 有时，营房外，在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丛的阡陌间，可以看到那些远道而来辛勤养蜂人的帐房。一排排整齐的蜂箱间，蜂儿们出出进进煞是忙碌。养蜂人十分辛苦，他们常年累月风餐露宿追逐着花期。但他们告诉我，他们可以常年呼吸到原野上最清新的空气，可以“近水楼台”地品尝到最新鲜甘美的蜜汁，还可以在大山旷野中，毫无顾忌地放开歌喉，或是放歌，或是狂啸！在蓝天白云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你偶尔也会遇到采药人从你身边经过。他们会告诉你，在那座高山上，生长着诸如大黄、黄芪之类的普通草药，还有被今人视为珍宝药材的冬虫夏草。更有被那些文人骚客屡颂不疲，讴歌感叹的冰山雪莲，采药人手指远方：她们就在那白雪皑皑的山顶上。采药人告诉我们，在冰雪的山顶上，无论你发现了任何一株野草、野花，那怕是你叫不出它的名字也不大紧，重要的是，你要记住：它一定是种药材，起码是抗寒草药！ 山下，有一大群马：枣红、雪白、黝黑……它们的主人是一对父女，说是从西宁那边来的。男的看起来四十左右岁，戴着一副眼镜，爱笑，说起话来直声大嗓。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成天嘴里吚吚哑哑唱着让你听不懂，但很好听，很爱听的歌。和这父女俩相识纯属偶然。军营旁有一条大河，那男的常常会挑着两只大水桶到这里来挑水。那天，我一个人在河边练琴，老远，他来了。我们彼此微笑着，算是打过招呼，他便熟练地打水，扁担的一头钩在水桶上投入水中，一头攥在手里。突然，他惊叫了起来。我急忙抬头，原来是他投入水里打水的水桶脱钩，被湍急的河水给冲了出去。我急忙向他那边跑去，一面对他说着诸如“别急，没事儿”之类安慰的话，一面帮他打捞水桶。水桶总算给捞了上来。望着我，看看手里的水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只水桶要好几块呢……”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有时间，欢迎到我家……看看我的马。”说是个院子，其实那就是用树枝木棍扎起来的圈子。马被圈在里面，院落一角有一毡房。我还没进院子，远远地，就见那只黑色大藏獒先狂吼起来，它一跳一跳的，发出低沉闷声的叫声，它身后的大铁链子被挣得哗啦哗啦地山响，那样子像是随时会断了似的。毡房的帘子被打开，是他，见到我，他笑了。回头低声呵住了那只还在狂吠不止的藏獒，然后大声招呼我进屋。 毡房中央的土炉子上，一只大铝壶里的水正在沸腾，壶嘴不断喷吐着热气，掀动着壶盖儿。闻味儿也知道，那里面煮着得是青藏高原人都离不开的茯茶。一个小姑娘不知啥时闪了进来，她见了我，先是好奇地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然后从毡房的皮囊里找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碗，熟练地为我沏了碗奶茶。然后把另一碗奶茶放在他父亲面前。见她的父亲向她示意，她便如同一只蝴蝶般飞出了毡房，须臾，院落里便飘来了吚吚哑哑的歌声。他说，他原来是个老师，因为搞运动说了错话，媳妇走了，把女儿留给了他。后来，他被放到这里来接收牧民再教育，看管着这群马。他是汉族，小姑娘叫啥，他说了，可我没记住，只记得他说她还有个好听的藏族名字：格桑。从他口中，我听到了关于格桑花的传说，还有那段凄美的格桑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草原大山里出现了一种很怪的疫病，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谁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部落首领也是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一时间，阴森恐慌笼罩着草原大地。一天，从远处来了位活佛，他用草原上一种花草为人们驱魔医病，人被一个个救活了，可活佛却因日劳成疾累死在了草原上。草原上的人们，含泪送别活佛。由于语言不通，人们只从活佛嘴里，依稀辩出为人们治病的花草叫“格桑”，人们便把格桑视为草原上最为神圣，最为吉祥的花！花儿们都是一个妈妈的女儿。格桑和雪莲是一对孪生姐妹，但她们性格各异。雪莲上了高高的冰封之巅，格桑日夜思念着姐姐，她便登上雪山四处寻找，但等她到了山顶，那里已经是冰雪覆盖洁白如银……格桑无比伤心，她深深扎根在了山脚下，日夜守护着，期盼着自己的姐姐归来…… 那一天，军营外，那个熟悉的院落突然不见了，马群也没了……只剩下了一片空旷的草地，阳光下，一朵朵格桑花迎风怒放！多年后，一部叫《牧马人》电影，重新勾起了我对那段时光的记忆……那直声、大嗓、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他。那腮边永远挂着两坨“高原红”，嗓子里，永远不停，吚吚哑哑唱着让你听不懂，却十分着迷地在听，在听那很想听的歌声，那歌声似泉水酣甜，那歌声像百灵般穿越云层！还有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总是带着圣洁地微笑。她蝴蝶似的，飞来飞去，身后总会留下一串咯咯的笑声，和那些叫不上名的咿咿呀呀的歌声！军营前，那片空旷的草地上，一朵朵格桑梅朵在盛开着，晚霞里，她迎风摇熠，日夜守护着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