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平方米上的生活

程广军

一张1米宽2米长的床，干净整洁、软硬适度；躺累了，可以借助他人的力量把床摇起来，至于床倾斜到什么程度，凭感觉自己确定。床的造型、造价都没得说，可是，在这样的床上，无论躺着、坐着、卧着……选择哪种姿势都觉得不舒服。不是这张床让人不舒服，是因为床上是个不舒服的人。没错，我说的是病房里的病床，几天前，我刚结束了在那2平方米上的生活。

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末，胸口闷闷的，隐隐地痛，吃了三个大山楂丸，睡到半夜开始呕吐，且疼痛加剧。什么情况？明天一早还要出发，为初三考生做考前心理辅导，我得让自己好起来，我又吃了两粒大山楂丸。再一次疼醒的时候不到6:00 ，我感觉上午的课程是坚持不下来的。6:30开始，向学校进行考前心理辅导的老师求助救场，结果老师们一一回复，今年还没有做过考前辅导，太仓促了，有一些胆怯，如果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硬着头皮去讲吧。怎么办？我电话给主办方询问情况，确定这个活动可以调到星期三上午。难题解决。

周一上午，还是疼的不想动，于是老公代表我去到了一个小门诊，通过微信视频和医生说了一下情况——头不晕，只是吐，没发烧，医生说是吃着了，胃积食。怎么可能？因为体重超标，近期在节食，吃的并不多呀？医生通过视频看了看舌头，说，肯定是积食，开点药，吃药半个小时后就好了。拿到医生给我开的药—-小柴胡颗粒、小儿七星茶颗粒，有种返老还童的感觉。

药，按时吃、超量吃，到了星期二下午，疼痛并没有缓解。在儿媳陪同下，我到了人满为患的医院，给医院的一位朋友打电话，他建议我做彩超做胃镜检查。

几项检查都需要空腹，所以只能在周三进行；原定周三的活动又改到了周四下午。

晚上还是疼。应该是胃痉挛吧？就像腿肚子抽筋一样，一阵一阵的，我想，医生用他们的神来之手触摸几下，这个“胃抽筋”就好了。

周三，我到了一个病人较少的医院，朋友帮我打电话联系医生。

“阑尾炎，办住院，做手术”医生拿着彩超报告单，语言简单明了，我却听到了复杂与麻烦，“我不想手术”，“这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你的病情说了算。这是最小的手术”。最小的手术也是手术，我极度抗拒。

表姐是位退休医生，我电话求助，在表姐带领下又做了一次彩超。表姐说，阑尾炎，小心穿孔，不要到处跑，别再挂门诊，直接去市医院办理住院，听医生安排。

到了巿医院，把彩超报告单递给医生，我本能地说，能不能不做手术？

医生看了彩超报告单，说：……，你这种情况就不能手术。不能手术，这个说法怎么这么合我的意呢？两个医院、两个医生的说辞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医生开了几付难喝的中药来对付这个难受的疼痛，我一晚上翻江倒海地吐。

周四一早，医生到了病房，问“这两天拉了吗？放屁没有？”

“没有！”

“堵了，去拍个片，上胃管”。Ｘ透视结果：肠梗阻。我怎么就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了呢？

我不想上胃管！

身为医生的老同学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安慰，说这个胃管是用来治病的，好好配合。但，我的无奈与无助感仍十分强烈。

上了胃管，不让喝水，不能进食。百无聊赖的我盯着洁白的乳状营养液，感觉真好喝呀，我张着嘴巴，看着圆润、饱满、丰盈、纯洁、美好，一滴一滴，一滴一滴滴入我的生命，口腔里却空空如也。

当不能通过嘴巴来吞咽时，含一口水在嘴里，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水的滋养与甘甜，这是不是我们常说的：失去了才会觉得它的珍贵？能大口喝水，就是一种简单的幸福，但是平日里却被我们忽视着。

病了才明白，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一个人生病，全家总动员。一个电话，我83岁的母亲被召唤到了家里，来陪伴她的曾外孙女。而母亲身在家、心在医院，每天都会打几个电话询问：睡得怎么样？感觉好点吗？谁和你在医院？“妈，放心，你家儿媳妇和我家儿媳妇陪着我呢”我和妈妈的对话，让病友十分惊讶：这是你儿媳妇儿？以为是你闺女呢，给你擦脸洗脚，两好处一好，你们婆媳感情真好。你看，他们夸儿媳就夸吧，还把我捎带上。有个懂事、孝顺的儿媳妇，真是值得炫耀的事。

朋友知道我病了，一早赶到了医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病房？”“很简单呀，我在医院查询台问的。”

我发现我很矛盾——我渴望她们的关心，又不想让她们看到我的狼狈。

几个老姐妹跑到病房，和我开着玩笑，你成天东奔西跑讲课，现在偷偷住院了，你倒是晕倒在讲台上呀？

朋友们一波又一波到病房看我，有个医生朋友在医院悉心陪伴了一天。她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把自己安排得太满了，累的，好好歇歇。累吗？要说，我很喜欢讲课的感觉，从来没觉得累过。

记得，一个下午，我们学校一行四人，2点从家出发，驱车一个多小时，跑到一所乡村学校为初三学生做考前心理辅导。我讲了近2个小时，一出会场，被两个人堵在门口，他们是另一所学校的老师，他们学校一名男生在操场自残，老师发现后及时送到了医院，幸好并无大碍。事情发生之后，那位学生的家长觉得孩子一定是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在校外，那个男生的哥哥到自认为和弟弟有矛盾的同学家寻衅；在校内，其父母几次找班主任、找校长讨说法；家长的做法多多少少影响了班级同学的情绪稳定……听说我来讲课了，老师特地跑来求助，希望我能给予一定的心理援助。

当得知那个学生的父母愿意见心理老师，关乎到生命安全，我开始了耐心的等待。四十多分钟后，我见到了裹挟着横眉冷的学生家长。我表明态度：我不是学校搬来的说客，我也不可能站在父母的立场说话，我只会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当父母从声讨，变成觉察，再变成反省；他们的语调低了，语速降了下来，态度柔和了很多。随后，老师和家长有了一个较为融洽的交流。那天，虽然我们返程的时候已近晚上10:00，同行的老师对我们的公益事业除了理解支持，还是理解支持。返程路上倍感轻松。

……

一位朋友从阳城跑来看我，说：“我们的铁人倒下了，这回站起来，是一个钢人”我突然发现，这回站起来，我更愿意做一个会说“不”的人。

那是4月的一个周末，外出讲课，不同主题，一天四场，讲了八个小时。晚上回到酒店，打开电脑调整课件，迎接第二天的三场培训。接到一位高三家长的电话，希望给孩子做一下放松训练。我告诉家长，这样随意的一次咨询不一定会有什么效果；随后再说，我需要休息。

也就是半个小时，门铃响了，家长带着孩子找到了酒店。满口的感谢，满口的致歉，满口的理解，就是希望抓住我到了他们家门口的这个难得的机会，让我协助一下孩子。我去谴责前台？不应该把我的房间号透露出去？我没办法拒绝这份诚意和信任。哪怕自己累成狗。

日常中，总觉得盛情难却，不能辜负可贵的信任。咨询排不下，晚上加班。5月13日去天津学习前的两个月，周六周日比平时忙，学习、讲课、咨询马不停蹄地连轴转；在天津学习期间，为了听课时坐的靠前一些，从睡眠里挤时间，早早去排队，那时，就感觉挺累，中午偷过两次懒，让同修帮我占座位；17号回到家，咨询，备课，讲课，直到趴下。

突然想起林院长的一句话：宇宙一直在用温柔的信号提醒我们。照顾好自己，劳逸结合。宇宙第一次用“困乏”温柔地提醒，咬咬牙过去了；又一次用“疲倦”温柔地提醒，喝杯浓咖啡挺过去了；再一次“疲倦”来袭时，又拿出风油精加咖啡来对抗。一而再再而三，不接受宇宙温柔的提醒，直接把你放翻，让身体某个器官用疼痛告诉你它的位置，看你怎么办？

2平方米上的生活，百无聊赖，从床头移到床尾，从床尾转到床中间；坐一会儿，躺一会儿，爬一会儿；一会儿让把床摇起来，一会儿又让把床平放下。因为身体不自在，什么样的姿势都不自在；因身体不舒服，什么药进到肚里都不舒服。我深深领悟了：心里有什么就能感受到什么，外在世界是我们内在世界的投射。

2平方米上的生活，让我有更多的时间遐想。病从口入病从体入找医生；病从心入找心理咨询师。我们心理咨询师和医生干的都是良心活。急，为患者所急；想，为患者所想。需要不断提升自身的专业能力与水平。而这个过程需要，慢慢来，需要照顾好自己。

2平方米上的生活，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不是自己的，生命里有无数爱你的的注入的爱。有亲人、有朋友、有熟人还有陌生人的爱。那些陌生的医生和护士认真细心、尽心尽职。我和老同学说是因为她打了招呼，医生护士们才这么好，老同学说这是我的偏见，医生和护士本来就认真负责。

而亲人、朋友的关心与问候无疑又是另一种极好的良药。

生命不是自己的，但身体是自己的。身体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找人来代替，而身体的不适只能自己扛着。

想起之前课堂上的一个练习，对生命说是：

我只想让你看到我的坚强。

我看到了你的坚强也看到了你的脆弱，同时拥有这两者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我对生命说是，我有坚强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这就是我。

祝看到这篇文字的你端午安康！身体健康！幸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