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已经讲完了克府和他的父母们的故事,可克府对我父母——他的岳父岳母也同样关心爱戴,体贴入微,所以我不得不补充一篇克府和他的岳父岳母的故事了。 陪爸爸妈妈到他们最喜欢的北海公园<br>右起:前 妈妈、我女儿、父亲、侄女、弟妹<br>后 克府、三妹夫、三妹、弟弟 我们结婚时我父母都在隔离审查。爸爸是红二方面军的老战士,贺龙的部下,文革中当然逃脱不了贺龙的“黑爪牙”、“黑干将”之罪名,甚至还有幸被提为“黑高参”,大概是因为父亲读过两年私塾,有点文化吧!妈妈参加过“12.9”学生运动,后来到延安参加了八路军,因为爸爸有“问题”,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揪出,后来查不出什么东西,就去“五七干校”劳动了。婚后克府第一次见我母亲是“林彪事件”后,妈妈从干校回京。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和克府按门铃后,是小妹开的门,小妹一看我们回来了,大门都顾不上关,就跟着克府往家跑。克府看见我妈妈,很自然地叫了一声“妈妈”,小妹笑了,她就想听克府怎么称呼我妈妈的。克府到我们家特别随和,总能给讲一些新鲜事,讲一些笑话,还经常陪妈妈拉家常。妈妈很喜欢克府,按我妹妹的话,妈妈偏心。我们家爱吃打卤面,卤里放白肉、榨菜、黄花、木耳等等,克府不爱吃榨菜,妈妈就单给他做点不放榨菜的卤,多放一点肉。妹妹眼尖,老嚷“妈妈给他一人儿放了一半肉。”每次我打电话告诉妈妈我们回家,妈妈总要问“克府来不来?”一听克府来,就得做克府喜欢吃的菜。 爸爸妈妈在北海公园——克府拍摄 爸爸写完字后盖章 1974年,爸爸终于“解放”回家了,可是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因为让交待贺龙要“造反”的时间、地点-----爸爸怎么会知道这根本没有的事情呢?就咬着牙不说,不写。结果是扇耳光,左右开弓;用棍子撬开嘴;用笔戳手指 -----爸爸的耳朵被打聋了,两个外耳都变了形,趴在后面。牙齿一个都没有剩下,五年来,他只能吃菜汤泡馒头 。爸爸酷爱书法,字写得很漂亮,在延安开“七大”时追悼先烈,就是他写的挽联。长征途中,二方面军肃反扩大化,他马上就要被拉出去了,因为字写得好,贺龙说“你们把他杀了,以后抄写文件,刻蜡板,你们来替他!?”结果没敢杀他。可这时,他再拿起笔,手就抖得厉害。刚回来时,还能两支手握着笔写字,后来就根本写不了了。最糟糕的是大脑受损,脑软化。 爸爸在辅导大院里的孩子们写字 我们心疼极了,一回家,就想办法让他老人家高兴。克府的妹妹克平那时在义利食品厂当工人,每次我们回家,克府就让克平想办法帮我们买两斤维夫巧克力边脚料,有时里面还有一砣一砣的巧克力,又好吃又便宜,爸爸特别喜欢。要是专门买巧克力,爸爸还会说花钱多呢!爸爸写字要用铅笔先打草稿,写完拿橡皮擦干净,再用小手绢掸一下。可橡皮总不好使,擦不干净。克府就记着这个事,给爸爸挑了一种小学生用的橡皮,小小的,软软的,非常好使,才两分钱一块。还买了一种小毛巾手绢,薄薄的,一毛多一块。爸爸用的很得手,高兴极了,老夸克府会买东西。我们回家,经常陪爸爸打“升级”,我和爸爸打对家,克府和我三妹妹一头,还有一个妹妹就来回看牌,反正爸爸也听不见,我们就串通一气,爸爸想要什么牌,克府他们就出什么牌,有时我牌太不好,就偷偷跟克府要一张鬼挖底。爸爸得意了,就开始数落克府“这么马马虎虎,工作怎么能搞好?”“我做侦察、做参谋工作,从来不马虎。一是一,二是二,不能说什么‘大概'‘可能'的。"爸爸讲起这些,滔滔不绝,克府就认真地听,不时点点头。天气好时,我们就陪爸爸、妈妈出去玩,北海啊,八达岭啊。克府还充当摄影师,爸爸、妈妈比较满意的照片,很多是克府照的。1993年克府到广西北海工作,特别想接爸爸妈妈到广西看看,可惜爸爸那时身体已经很弱了。 全家人陪妈妈在陶然亭公园 1995年爸爸走了,妈妈情绪很不好。大家都劝妈妈出去走走,小妹还要她去美国,可妈妈很固执,哪里也不去。克府就让我无论如何要把妈妈接到北海。我千方百计,终于说动了妈妈。到了北海,克府那时身体已经不好了,可他还是亲自陪妈妈到千岛湖,到银滩,为妈妈讲解,凭着他对大自然的热爱,对北海的熟悉,激起了妈妈的情趣。又让我陪妈妈去菜场采购那些鲜活的海产品,那些北京见不到的鲜菜,去珍珠养殖场参观-----妈妈高兴了。我们又一起到海南椰林、猴岛、鹿回头、天涯海角,妈妈似乎恢复了青春,经常情不自禁地说“真美,相机随便一照,都是一幅画。”回北京后,妈妈给郑州“一五三医院”工作的大妹妹写了一封信,妹妹把信给她们同事看了,同事说“你妈妈是作家吧,写得太美了。”妹妹得意说“那当然,我妈妈当年是随军记者吗!”后来,妈妈时不时就会翻出北海、海南的照片,一张张地欣赏,增添了许多乐趣。 妈妈在北海星岛湖公园 2002年,克府六十岁生日,妈妈一定让我帮他买一件好点的外套,妈妈说“我出不了门,你就替我送他一件生日礼物吧。多少钱我报销。”我们买好衣服后,克府马上穿到妈妈跟前,克府和妈妈都很满意。一有什么场合,克府总爱穿这件外套。今年克府走的时候,我特地为他穿上了这件衣服。 妈妈83岁生日在大兴森林公园 那些年,克府身体不好,一到下午,说话都困难,可每次回家还坚持陪妈妈说会儿话,让妈妈高兴,并一直不让我把他的病情告诉妈妈,怕九十多岁的老人接受不了。09年克府走了,我们一直也没敢把克府的信息告诉妈妈。每次去看她,总要问起克府,我就跟她说:“克府腰椎间盘脱出,躺在床上不能动,连电话都打不了,让我代问您好呢!”“吃饭怎么样?每天都干什么呢?一定特别烦吧?”“没办法。吃饭还行。慢慢就习惯了,看看电视,听听广播什么的。”克府病的时候,我顾不上陪妈妈,现在想多陪陪她老人家,可我一说“我吃完晚饭再走,多陪您一会儿。”妈妈就马上说:“那不行。克府一个人多难受啊!”后来我去海南处理一些克府遗留的事情,引起了妈妈的怀疑,电话里反复问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怎么走这么长时间?一定让克府给我打个电话。”我赶紧解释“克府住院了,我才出来的,我是替克府办事来了。医院的病房里打不了电话的。他也特想跟您说话呢!”妈妈才将信将疑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让我捉摸了好几天。”我真不知道这个戏还怎么演下去,毕竟妈妈是九十多岁了呀!再后来,妈妈其实已经猜到克府的离去,只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罢了。一年多以后,妈妈也离开我们走了,那边有克府陪伴,妈妈不会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