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海茶•访

余 彬yu.bin

作者：洪润

　　1960年夏天，饶平钱东。“你听说了没？前些日子大冈山三个月没有下雨，庄稼差不多全枯死了。”“是啊，自从去年开始，庄稼越来越难养活，我们这些老百姓又能怎么办呢？唉，前些天隔壁村都差点饿死人了。”“要不是老爷保佑，给我们这儿下了几场雨，我们这儿估计也得歇菜。现在这世道…唉，难唉。”两个行人一边小声交谈，一边匆匆而过，穿过一个在睡觉的少年，走进了巷子深处，黑暗深深笼罩住了他们。

　　“嗯？”那个少年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可能是被刚刚行人的谈话给惊醒了。少年的衣着很朴素，甚至有点破烂。“完了完了完了…应该还来得及吧，怎么就睡着了呢？”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蹦起身子就往西边跑，“希望水泥和石灰还没有被送完。”他如此期冀着。

　　在这样一个艰苦的年代，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天天玩耍的。大人，想办法搞到吃的，养家糊口。而小孩就去帮家长跑跑腿，很多事情是超出他们的能力范畴。可是现在又哪有机会给你量力而为呢？

　　少年，一边奔跑一边不停地责怪自己。他的家漏水需要补一下屋顶，爸爸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为此，他蹲在小巷上等了将近一夜。可他毕竟是小孩子，实在太困了，才会眯了一小会儿，好在睡得并不深。

　　少年继续奔跑着，一直跑到了这条巷子的尽头，终于看见了乌压压的人群，他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趾已经被勒红了，毕竟穿的是大人的人字拖跑步嘛。少年先弯腰扶着膝盖喘了一阵子气。抬头一看，发现这队伍并不短。寻思着要排队，估计也得排上好一会儿。这一想歪心思就上来了，环顾四周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了雨后积了几个大水坑。少年很细心地把自己的裤脚提了上去，他知道母亲洗衣服是件很麻烦的事，趟过水坑他来到了前面，天上乌云遮的严严实实一丝透气的机会都不给。人们也是挤的一团一团的，自然也带着点压抑的气息。

　　少年终于领到材料，可当到他看到这袋石灰的时候，他的眼神茫然了。实际情况果然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但是到如今那还有放弃的理由呢？少年用两只手抱住了石灰，用了全身的力气扛不起来。旁边一个大叔看不下去了，伸出手，帮少年把水泥扛着了他的肩上。可石灰实在是太重了，喘气声不停地响起。少年的汗如雨下，手上腿上甚至头上的青筋一齐暴起，可即便如此卖力，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少年突然灵机一动，把石灰轻轻放在地上，然后一只手揪住石灰袋拉着拖着走，还有一公里路，精疲力尽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能把水泥又拉又拖到这儿，已经超过小孩子的极限了。可是在这个艰难的年代意志和一磅气力自然不能以普通小孩子来衡量。少年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一步一步推着石灰。这段漫长的旅程，终于是到家了。少年躺在地上，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快亮了，一束阳光打在少年手上他感觉到暖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1979年春天，潮州凤凰山上，漆黑的夜晚，山路崎岖，虽然是春天但是倒春寒的风还是很凌厉的冷。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到潮汕地区，虽然还是很穷，但是各种商业，自由市场开始活跃，人们心里的种子如同春天的植物一样，开始发芽生长。在潮汕的山区，许多人开始种植茶叶，茶的产业慢慢壮大着，毕竟种茶的利润可比种田多了几倍呢。再者，只要你慧眼识珠，能品出各种茶发酵后的品质如何，自然又能赚多一倍，小城镇好像到处蕴藏着商机。此时，一位青年人卖掉家里的两根杉木，揣着48块钱跟随着投身于卖茶的行业里。

　　春末夏初，这意味着采茶的最好时候要结束了。（一般来讲采茶品质最好的时候在春天。）这时大部分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尽全力地把最后一批春茶釆完，烘焙。“呼啊，呼啊”一行车队运着一批茶，往一个山上的小村子驶去。这队人领头的正是当年那少年，如今他已经是两孩子的父亲正值青壮年。他是来收购茶叶的。正午阳光十分灿烂，有些刺眼，青年人伸出手，遮住了双眼，但又睁开了两条缝，看向了太阳。很快他们到达了小村子，“哟！来了？”“来了。”他们一边用方言打招呼，一边去把茶从车上搬下来，一个个小伙子把这些茶搬进了一个房间。青年人一个大踏步走进了那个房间，旁边的人满是佩服的眼神“哎，就是那个人！他原先帮人运茶开始做起，可一直没有什么名气。直到有一次他收购挑了600斤的茶，经过他自己烘焙再加工，茶叶的品质提升了很多，价格也翻了好几倍，他经手深加工的茶可以卖到几百元一斤！他的名子突然在业内传开了。同行的人们投来羡慕又敬佩的眼光。

　　在小房间里面，前几天采摘并烘焙完第一次的青茶一袋袋放在跟前，青年人抓一把看着闻着，开始说：“这个不行，釆摘的时候天气不好吧，这个也不行烘焙时温度太高有点燥了可惜了，不值那价钱……”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青年坐在门口点了支烟，肚子咕咕叫，他已经习惯了早上出门中午不停歇，到晚上回家再吃饭。此时已是傍晚太阳缓缓的从西边落下，正好从两座青山之间。尽管已是落日，可他依旧灿烂，如火，如血，浸满了整片天空、彩霞。看着日落，他在思考着什么——他发现有些茶农采摘的时候，茶叶的品质都是好的，但由于不会加工，最后出来的茶的品质很差，卖不了高的价钱收入也会很少。他收了茶农初加工的茶，因为品质受到了破坏，后期他再怎么深度加工，质量还是会受影响，所以他决定把他研究茶叶的烘焙技术，分享给茶农经常交流经验，既提升了茶农的收益又保证了他茶叶的质量。在销售方面他确定以薄利多销的销售原则，他开的“森海茶坊“茶叶的批发量越来越大。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也经历过挫折与失败，也许是正是少年时期培养出来的坚韧和他对人的真诚，他取得了许多茶农的信任，大家都愿意先把自家的茶给他挑，挑完了再跟别人做生意。所以在那30年间，他的茶叶批发生意红火，在当地也算有名气，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2021年夏天，钱东上浮山村。

　　来，喝这杯是“宋种”这杯是“鸭屎香“老人家一边泡茶，一边对坐在茶几另一边的孙子介绍喝茶的好处。孙子品着两杯不同的功夫茶寻思着差别在哪里。两人坐在院子里一棵郁葱大树下喝茶。只有泡茶的声音回荡，宁静，安宁。老人家的话语在院中回响，恍然间竟有些诗意。看着孙子上楼去的身影，老人往后一仰半躺在了躺椅上。从烟盒里摸出来了一支烟点燃，烟雾在半空中缭绕着，阳光均匀地抹在了烟雾上，好像绘制这幅画的画师豪迈地洒了一把金粉上去。在金色烟雾的缭绕下，恍如隔世，朦朦胧胧的，前尘旧事就在眼前。“呼……”老人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透过烟雾，看向了太阳。

　　他依稀记得，那时，也是这个灿烂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