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记忆中的外爷</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叶红</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川西坝子的人管外祖父叫“外爷”,这称呼似乎带有一点封建色彩,有一种重男轻女的意味。</p><p class="ql-block"> 我的血管里虽然流淌着和他相同的血液,记忆中对他却只有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印象。对我来说,他——外爷(外祖父)的概念就是一张照片和一只小瓷碗。</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张一寸的泛黄的黑白照片,左上角依稀有着钢印的痕迹,明显是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这就是外爷留在世上的唯一纪念了。</p><p class="ql-block"> </p> <h5> 叶红的外爷</h5> 照片上的外爷着一袭蓝布长袍,清癯的面容略显呆板,目光拘谨,神色稍嫌怯懦——也许是不习惯镜头的缘故,倒也符合他那一介草民的身份。<br> 外爷以卖菜种籽为业,有几间草房和几亩菜园子,供养人口少,在平民中家境尚算殷实。那菜园子就是我母亲儿时的“百草园”。 他先后娶过两房妻子,都先他而亡,她们为他生育了十二个子女,可惜除我母亲之外,都未能存活。可以想见美丽活泼的女儿在他枯涩晦黯的生命中所占的份量。正如我母亲常说的那样:“我要天上的星星,你外爷不会给我月亮!”是的,从我母亲率意独行的个性和有时甚至在公婆面前都有言语不够谨敬,礼数有时欠缺的情形看来,我母亲确实是被外爷娇惯得不成样子的。<div><br> <br></div> <h5> 右为叶红母亲</h5> 所以,当我——他的长外孙女一出世,便在他那里得到了异乎寻常的宠爱。每当母亲念叨外爷当年是如何爱我时,我记忆中便会浮现一只印着斑斓老虎图案的小瓷碗。那是我满周岁时外爷特地为我挑选的礼物!我长到好几岁了还在使用那只碗。那只早已被淘气的我磕碰得斑斑驳驳的小瓷碗,那只多次被我嫌弃、哭着闹着拒绝使用的小瓷碗啊,幼小的我哪里知道,那是外爷给我的“衣食饭碗”,是他老人家留给我的福荫啊!也许在外爷心中,子孙衣食无虑就是他最大的人生希冀了吧? <h5> 作者叶红幼时照片</h5> <p class="ql-block"> 靠着外爷冥冥中的庇佑,我居然还解脱过一场祸事:少不更事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初学骑自行车便违章搭人,载着妹妹直冲冲地撞倒了路边的一位老人。眼见卧地不起的伤者和他腿上不断渗出的鲜血,我和妹妹吓得六神无主,直淌眼泪。围观者在七嘴八舌地谴责呵斥我们的同时不依不饶地追问家长名姓。我无奈之下,只好坦白。不料刚报出母亲的名字,那闭目呻吟的老人竟开口说话了:“那周开文是你什么人?”</p><p class="ql-block"> “周开文”——刹那间,恰似流星闪过夜空,这陌生而遥远的名字竟突然那么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大脑神经,一种亲近的感觉象电流传遍我的全身。“他——他是我的外爷。”我结结巴巴的话音刚落,奇迹出现了:那位在一分钟之前还呻吟不已、拽不离地的老人,竟一翻身坐了起来,叹口气,挥挥手说道:“女娃子,走你的路吧。以后做事慢点。”见我懵在那里,回不过神来,老人一边支撑着起身,一边说:“哎呀,我和你外爷是拜把兄弟呀。我姓陈,回去问你妈妈就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隔着泪帘痴望着一瘸一拐渐走渐远的陈爷爷,我的心中涌动着不尽的感激之情。噢,亲爱的外爷,蒙您冥冥中庇佑,您的名讳竟然成了我们的护身符!从此以后,每当我想起外爷,那感觉便不再是一张照片和一只小瓷碗了。</p> <h5> 作者叶红少年时照片</h5> 可惜在我两岁时外爷就去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本是人生中一种无可奈何的遗憾。但这种遗憾却在有一天变成了刻骨铭心的哀痛和悲伤——前不久,我获知了一个家族里讳莫如深的秘密:我那亲爱的外爷竟然是喝老鼠药自杀的!这样一个本分老实的人为什么会采取这么极端的离世方式?在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的同时,疑虑重重的我执拗地探究他自杀的原因。终于,我了解到,他是在被居委会干部叫去开会、训话后,深惧将要到来的“运动”,怕没收他的菜园子、且怕连累当干部的女婿,从而采取了那样一种避祸的方式。可后来证明,当时的那场“运动”好像还不曾把他当作革命的对象!<br> 哦,绝对的轻如鸿毛!<br> 哈,真正的黑色幽默!<br> 唉,命如草芥的外爷啊,您是良民您怕谁?<br> 不过,外爷死后不久,一场蹊跷的夜火把他的草房烧得干干净净!菜园子也因无人料理而逐渐荒芜湮没了。<br><br><div> 秋日的黄昏,在当地老人的指点下,我去寻找外爷的草房和菜园子。去追寻那依稀的残破的梦。<br> 那块寄托着我的梦想、牵动着我的情思的土地上,已建成了一所气派的中学,觅不见一丝菜园茅舍的痕迹。但我依然固执地认定那块铺着塑胶跑道的现代化的操场,也许就是平整过了的菜园子。<br> 我在操场边伫立,怔忡良久!我无言地地注视着操场上那些兴高采烈,奔跑雀跃的少年,心中在祈祷:唯愿他们永远不知道也不会相信这段跟操场有关的、对于他们来说近乎天方夜谈的故事。<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