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亲人是一种痛

罗进蒙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怀念亲人是一种痛</p><p class="ql-block"> 罗 进 蒙</p><p class="ql-block"> (二0一八年八月十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寄 语】</p><p class="ql-block"> 暮岁已至,总是有暇远望天边的云彩,总是有心看白鹭远走天际,总是临风睹物怀念过去。</p><p class="ql-block"> 这篇关于亲情的回忆文稿,是怀念故人的,也是献给我所有的亲友,以寄托思念,遥想我家曾经有过的亲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舅的去世,一直是我心中的痛。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总是想着写上几句来纪念他,却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从哪里去拾起记忆的碎片。</p><p class="ql-block"> 我对四舅的印象是从母亲生前的絮叨开始的。童年时,母亲总爱对我夸赞四舅能作画,字如何的工整大气,纂刻小章又是如何的老道、凝重。还不时扬起弯眉,洋洋得意地对着我说:“你八姨和四舅都是在李庄同济大学读的书哟!”母亲感叹最多的是,外公外婆年迈多病后,多由四舅陪伴、侍奉。绍康、绍英也承膝下之欢,给二位老人增添更多慰籍。母亲的回忆,使得我自小就对这位名叫陈克光的四舅格外敬重。</p><p class="ql-block"> 四舅吹得一手好口哨。上世纪五十年代,四舅还在宜宾中原纸厂劳资科任职时,就常为渡船的人们吹口哨。那时,人们下班进城,都是靠人工划船泛渡于合江门、锣锅坨、马鞍石等码头。每当四舅乘船时,认识他的人总要说:“陈科长,给大家来一段嘛!”四舅便扬起浓眉,立于船头,双手一合,迎风吹出各种高低起伏、流畅成曲儿的口哨,或空旷悠扬,或低沉凄婉,给船上疲乏、空寂的人们带来一丝乐趣。</p><p class="ql-block"> 进入七十年代,四舅调到宜宾纸厂机关任职。他在工作上是大家公认的“师爷”,在生活上却是出名的“烟酒司令”。那年头,物资要凭票定量供应,四舅常闹“烟荒”,饮酒难续。每到月初,物资供应票通知书一贴上墙,母亲就催促我赶紧到上纸厂给四舅送烟票、酒票。我守在四舅下班回家要经过的厂部职工食堂旁,远远看见他走过来,就迎上去递上供应票。他拿在手上,有神的眼睛仔细看清楚是2号、3号票后,才满脸笑容地摸一下我的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两块、三块钱,叫我赶快回家。妈妈接过四舅带来的钱,总要给我们两兄买好吃的。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些钱几乎是四舅一个月零花钱的全部。</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四舅与母亲的感情是极深的。母亲常对我说:她怀念冠英街2号大院老宅,怀念与哥哥、姐姐们玩耍的童年时光,怀念哥哥、姐姐们对她这个幺妹的陪伴和照顾。七一年,我家 惨遭变故———父亲因文革之事再度身陷囹圄,母亲面临压顶打击,病苦交加,卧床不起。四舅心急如焚,急告乐山的八姨、五舅援手,遂逐月寄来三十元以救水火。由是足见亲情珍贵。</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母亲在文革中过早去世,一直是四舅内心的痛。由于家道飘落,我十六岁流落到宜宾石马乡偏窗子采石场,作开山石匠。四舅知道我的境况后,托人把我找去。看到我清瘦、苍白的面容,四舅浓眉紧锁,把头转向一侧,半晌才回过头来对着我的眼睛说 “ 嚼得菜根,咽得粗康,长得粗壮!” 说完,他的眼里闪出一道狼一样的光亮。他是在鼓励我面对打击,吸收磨难,迎接成长。</p><p class="ql-block"> 九三年我下海经商,筹办大酒店。由于资金紧张,事事维艰。四舅赶来为我布置、装潢店面。他自带颜料,自制画框,连夜在大堂绘就了 “ 迎客松 ”、“ 华南虎 ”、“ 仕女图 ” 等六幅装饰画。那天,四舅画完巨幅参天遒劲的 “ 迎客松 ”,已是夜里11点了。我扶着疲惫、憔悴的四舅,一直把他送到岷江桥头上。在当空的皓月下,我看着四舅微微驼背的身影,慢慢地踱到了桥的那头,又慢慢地消失在夜幕尽头。我立在桥的这头,眼泪也慢慢地涌了出来,飘零在江雾中。事后,四姆姆告诉我,四舅为赶绘那几个大幅画,累得吐血,将息了两、三个月才缓过神来。那年,四舅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他是在用他的心血在为我铺垫……</p><p class="ql-block"> 四舅爱酒,特别善饮。母亲说他是人醉心不醉。酒如音乐,饮酒要的是一种状态,一种境界。四舅饮酒求得是开心、安心。那年,我去宜宾纸厂老宿舍看望他。他已病重不能饮酒了,却总要看着我端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后才露出开心的笑容。四舅的笑容,还有可爱的另一面。一次,我无意中从四舅的书本里翻出一张借条,是四舅写给姆姆的:“ 今收到李俊芬同志人民币叁拾元正,三月内归还。此据。” 我笑着对他说 “ 您还要写这种工作报告啦?” 四舅接过借条,轻轻地放入衣兜里,然后闪着明亮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写来耍的。” 随即露出笑容。不过,这笑容带着孩子般的调皮、憨厚、羞涩。</p><p class="ql-block"> 四舅是那样的多才多艺,又是那样的恭行务实。但他从未对我谈及他的磨难、他的情怀。三妹陈娟告诉我,早在五十年代,四舅曾考上北京一家报社编辑工作岗位,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未成行。四舅的才思才情,应是源于外婆涂淑卿老人。据表姐绍英姐生前回忆,外婆终生为 “ 红痴 ”,在合江门三舅家赋闲时,总是坐于街檐下,眯着老眼翻看《红楼梦》,还常常给她讲书中的逸人趣事。而四舅的精明干练,应是源于外公陈固安老人。据五舅、母亲和表哥绍康都曾对年幼的我讲道,外公少年为学徒时,常于夜晚铺面中闭窗自学账房科目;成年时,经营长江盐运生意,为打通水路关卡,走重庆,赴上海,通于官府,融于帮会,练就了一身的胆识和手法。现在,四舅的人生际遇和心路坎坷已是难以知晓了。我想,四舅生活在他那个年代,自然会有那个年代的困苦,但他总会有无数次为自己选择的机会吧。我还想到,在外公、外婆晚年的苦景中,担当起陈家的脊梁,也许就是四舅的选择吧。因为要使生命深刻,就只能选择担当、选择责任。只是我们谁也不知道,在他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沧桑。有位大师说过:孤独是人的骨头。在这一点上,我是很敬重四舅的硬骨头的。</p><p class="ql-block"> 在他日渐衰老,居于宜宾纸厂金松苑新宅时,曾多次对我谈到,如今世道炎凉不重德,人世泱泱皆趋利,对子女将来如何面世、如何应对而深感愁楚。我劝道:天地之大,任由自处;人事聚兴,随缘而栖。他总是默言以对。他对陈涛夫妇留言,将来婴儿临世,不论男女,皆定名 “ 浩然 ”,由是足见对后人情怀所至,希翼所在!</p><p class="ql-block"> 四舅积一生阅历之精髓,深悟人世力道:心正,气质自然上通风云;人勤,生计必定下融四方。凡心正、人勤者,皆能自立、自强,方为浩然之士。</p><p class="ql-block"> 二00六年二月二十四日,四舅与世长辞了,但他的眼睛不肯合上,只是不再明亮了。直到表弟陈鹏从江安出差赶回来,在灵柩前与他长别,四舅才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他的笑容也永远地消失了。这是一位为了工作、为了亲人,要与命运抗争到底的人。现在,他累了,带着一生的劳累、一世的落拓,平静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四舅已经离开我们十二年了,如今我也渐近六旬,余下的路也不多了。尽管月辉无垠、生命有限,身临琐碎,我们什么都难以改变,但我还是渐渐地感悟,在我们结伴而行的一生中,是许多朋友彼此攥着对方的手、彼此面对崎岖的弯路担当着各自的信任和无言的温暖,一同度过深渊、扛住悲伤的;在我们面对一次又一次匍匐挫折、疲惫不堪、难以为继时,是家里的老人们接纳我们、照拂我们,抚平我们的心灵创伤,再激励我们一次又一次笑傲苍天、再涉江湖。而我们年轻时却特不把老人们当会事儿:老一辈的苦与痛,我们轻易不去想,不去悟———每当我们回想老人们在抚养、爱护我们的艰难岁月时,对他们身上的遍体鳞伤我们总在视而不见,对他们心灵上遭受过的面目全非我们刻意含糊不语;每当我们面对他们在风烛残年、病痛交加的际遇时,我们又何曾亲吻过他们老额上的皱纹和白鬓,何曾抚摸过他们满是老茧的双手,又何曾按揉过他们已经弯曲变形的双腿。只有自己老了,也到了病痛难忍的晚年了,才心中有人,才心中想事。</p><p class="ql-block"> 如今,三舅、四舅、五舅、幺舅、八姨、九姨、母亲和绍英,还有舅娘们、姨爹们都走了,他们陪伴我们的那些岁月已经全部褪去了,他们曾经给予我们的爱护和心疼,都被岁月全部带走了。</p><p class="ql-block"> 表哥绍康有言,说得极是———你的父母如果走了,会带走你的许多故事,会带走你生命的一半。我承认,许多事都是要结束的,但我同样会想到,亲情是不可复制的,亲情更是呼之不来的!</p><p class="ql-block"> 亲情象天边的红云,有担当的亲情更象是一种境界———“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p><p class="ql-block"> 对于我来说,四舅的远去,就是眨眼之间的事,可再要有一位四舅来为我付出、为我铺垫,则只有等下一辈子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今后,我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寻找给予我温暖、赐予我激励、能与我心心相印的四舅———这是我的孤寂,我的心痛,直锥心底的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0一八年八月二十日修改于金堂银河园,即在进川弟肺癌术后观察之时、陪侍岳母病危之际有感而作。</p> <p class="ql-block">宜宾冠英街。</p> <p class="ql-block">宜宾冠英街2号大院陈家老宅。</p> <p class="ql-block">1968年母亲留影。</p> <p class="ql-block">四舅(左)与三舅合影。</p> <p class="ql-block">作者(左)与小弟摄于1973年母亲逝世时。</p> <p class="ql-block">作者中学时留影。</p> <p class="ql-block">作者18岁参加工作时于泸州留影。</p> <p class="ql-block">作者51岁留影。</p> <p class="ql-block">作者60岁留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