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夜随想

伊人

几个小时之后，牵动所有家庭的高考大戏又要上演了。比之于这烧的越来越激烈的高考之烈焰，四十四年前的冬天我参加的那场所谓高考恢复以来的第一次高考简直有些寒酸的不像话。所有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猜忌，这是真的吗？会不会又是一个噱头呢？当时我正和父亲站在两米多高的架子上扯大锯。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这首一代代人传唱下来的儿歌好有生命力，直到现在，外孙女一有空都缠着我玩扯大锯呢。冬天的太阳也是太阳，也具有着灼灼逼人的毒辣，穿着棉衣扯大锯的我依旧会感到汗水象虫子一样顺着眼角和脊梁往下爬，弄得人痒痒的难受。爹在对面望望呲牙咧嘴的我：“准备考吗”？“不考。”为啥”？“不想当陪衬”。我心里忿忿不平地想，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半天，还不是有眼的打没眼的，最后有门有窗的被推荐了，没门没窗的留下来继续接受再教育。父亲沉吟良久没有再说话。 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传来，似乎这次考试是玩真的。取消了十多年的高考真的要恢复了？上大学再也不靠当地政府推荐了？在将信将疑中，高中毕业回村已经二年的我，走进了设在公社大院内的《高考报名点》，这个名称是我现在临时想出来的，当时究竟叫什么？印象很模糊。恢复高考是后来的提法，当时是否叫高考也没有什么印象了。仿佛负责登记报名的是个瘦弱的中年人，将三张报名登记表推到我跟前，一张是大学，一张是中专，一张是技校。中年人说考虑好，一个人只能选择一张表。把决定一生命运的选择提前摊在你的面前时，不知道别人怎样想，我却犯了天大的惆怅。大学注定不敢报，想想就有些胆怯。高中的第二年全国上下搞“反击右倾翻案风”，数理化几门功课基本是混了。而考的四门功课里，数学理化就足足占据了两门。报个技校吧，终究有些不服气，自己好歹在小学初中阶段一直都是尖子生，尽管只是矮子里边的将军。思来想去，考虑再三，觉得报个中专或许更稳妥。 没有完整的高考信息，只有纷至沓来的各式各样的谣传；没有复习资料，没有补习班，没有人为你提供以往大学考试的模板。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谁也不能为你提供帮助，你如一个人行走在大雾茫茫的田野里，四面八方都看不到有人走过的路。所有参加考试的人，都只能抱着丢弃了许久的课本开始恶补，或者骑着破自行车四处去找不知道是从哪儿流出来的政治复习题。我们初中的理化课学的分别是《工农业基础知识》，涉略到的物理化学知识非常简单，报名考中专的我不得不借来文革前的“物理化学”课本进行系统复习，不懂不明白的地方，就骑着自行车去十里外的公社找熟悉的老师指点。奶奶的小炕上，摆着婶婶家的那张一米宽窄的杀猪桌，上边摆着几本借来的高中或者初中的物理化学旧课本，还有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张一毛钱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大白纸，白纸的里里外外写着密密麻麻的数理化算式、政治模拟试题。奶奶的黄铜水瓢是桌子上摆放的唯一一件够档次的东西，水瓢里有半瓢冷水，飘着米醋和葱花的香味。奶奶说渴了不可以直接喝冷水，如果加入醋和葱花那就不一样了。 从扯大锯的木板上走下来不知道几个月后，考试就开始了。考场设在我读高中的杏宅中学，我的103座位又恰好在我们高八班的教室里，心中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熟识和亲切。记不得是寒冬的哪一个月，凛冽的东北风针砭着肌肤，生疼生疼的。从家里骑着自行车往返跑了两天四个来回，考试就算结束了。第一天的政治和语文考试，我算是考场中比较出彩的，谢天谢地，政治题都在背的滚瓜乱熟的三百道题内，语文那些基础知识也都还在记忆中，《我的老师》这篇作文不知道写了有多少遍了，只不过这次写的更有感情而已。监考的老师站在我前边不停地点头，让我不禁有些小小的骄傲。第二天上午的数学和预料中的一样，栽到了一道因式分解题上怎么都走不出来。初中时来了个死气沉沉的数学老师，心思根本不放在教书上，正闹腾着转行呢。他不象教几何的杨老师那样，把文革前他们学过的的知识反反复复地讲给我们听，杨老师说：这些知识总有一天你们会用上的。尽管监考老师反复提醒我时间还早着呢，再仔细看看吧！我还是匆匆忙忙交了卷，早早跑出了考场。根据自己估算，我的数学分数不会超过五十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这次考试就算提前结束了。碰到杨老师是我一生的转折，得知我不准备参加下午的理化考试时，杨老师怒不可歇地把我一顿臭骂。他说你还是念书时的那个臭毛病，受不得半点挫折，三叩九拜只剩下最后一拜了，千万不能撂挑子。杨老师说他知道我的理化复习的还算不错。杨老师留我在他家吃了饭，激励我摆好心态考完最后一门，其余的就交给命运吧。感谢杨老师关键时刻挽救了我，感谢命运没有再和我开玩笑，虽然数学只考了五十八分，但凭借着政治语文理化三门课的超常发挥，我还是以均分八十三点四的成绩，如愿考上了我心仪已久的一所煤炭工业学校，摆脱了继续拉大锯扯大锯的悲催命运。 高考高考，多少家庭跟着儿女拥堵在这座独木桥上，这座桥上又上演着多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故事。人们把高考比作鲤鱼跃龙门，这样的比喻我总是感觉到有些不恰当。鲤鱼跃不过龙门，依旧是自自在在的快乐的鱼儿，高考落榜的考生却绝对不会拥有鱼儿的自在快乐。《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的那个章节就很耐人寻味、发人深省。范进中举被各式各样的剧种搬上舞台进行演绎，范进也成了人尽皆知的典型人物。古往今来，所有的青年男女都必须经受人生大考这道坎，跨过这道坎就可能一飞冲天。被挡在这道坎前就会折戟沉沙。人人都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但有谁不是向着这道龙门一次又一次地冲刺呢？。 夜深人静，此时此刻，请允许我把手放在胸前为即将走向考场的莘莘学子们祈祷吧，希望好运就象明天早晨的太阳照耀在他们英姿勃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