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泱泱 古邑煌煌

山水禅意

　　新年伊始，西安与洛阳因为一场“大唐盛宴”的歌舞表演而陷于争战之中，两地网友纷纷列举海量的证据证明自己所在城市历史的悠久，而此时，位于长江之滨的武汉，已经默默度过了3500年的时光，这个时间长度，对于从来就不是中国古都的武汉，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让人有点眩晕了。

　　奇迹总是在意外中出现，谁也没有想到，1954年的那场大水，在让武汉陷于灾难的同时，也冲开了掩埋在武汉这座城市身上厚重的泥土。市民们在取土筑堤时发现了泥土中的青铜器，于是这座在地下沉睡了3500年的盘龙城，武汉的城市之根才逐渐显现在人们的眼前。

　　盘龙城遗址位于汉口北面，据考古资料显示，遗址最早与二里头早期同时代，距今约3800左右。城址位于遗址东南方，南北长290米，东西宽约260米，城内面积七万五千余平米，其中出土了大量青铜器、玉器、陶器、石器、漆木器，涵盖了礼器、兵器、生产工具等物件。城内有3处大型宫殿基址，前朝后寝，气势宏大，城外有贵族居住地及平民作坊等，显示出良好的城邑功能，现有的考古资料证明这是长江流域最早的城池，同时也再一次证明长江流域也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残冬的武汉虽然仍有寒意，但丝毫不影响我探寻这座城市之根的热情。沿着遗址内的道路追寻到盘龙城，站在盘龙城城墙的遗址上，3500年的历史仿佛一划而过，沧海桑田在须臾间转换，城内房屋、道路已经成为农田，枯黄的草皮让你明白无论是谁都只不过是历史长河的瞬间过客之一，其间的老树更是让你对脚下的曾经拥有过的辉煌惊疑不定，只有城内残存的宫殿基址还在倔强地显示出自己曾经高贵的身份和文明的标志。穿过三千多年的历史迷雾，仿佛看见人声鼎沸的作坊、灯火通明的宫殿、攻防搏杀的城墙，一晃眼，又不见消失在了远方。

在很多人眼中，武汉缺乏历史底蕴与文化积累，无法与古都媲美，就连“武汉”这个名字都不足百年。于是，武汉便默默忍受这一切的责难，怀抱着两江之水和盘龙城这座古商邑，看着一朵朵浪花在眼前跳跃着东逝而去。

　　随着盘龙城城墙下盘龙湖水的阵阵涟漪，时光转眼过去1700年，武汉迎来了第二个发展机遇。东汉末年，割据一方的豪强刘表的部将黄祖在汉阳建卻月城，其后不久，孙权在武昌修筑夏口城，为江夏郡郡治所在，以抵荆州，并在城内高地黄鹄矶修筑瞭望台，至此，黄鹤楼开始进入中国人文景观的舞台。

说来惭愧，作为一个武汉人，虽因陪亲友、同学三登黄鹤楼，但却没有一次静下心来欣赏她。疫情控制后，武汉诸多景点免费，于是在这个冬日，刚出盘龙城，再登黄鹤楼。

　　冬日暖阳让蛇山处处显露出早春之意，黄鹤楼公园落梅轩外的梅花灿烂如霞，沏上一壶菊花茶便足以让自己暂离喧嚣、心静如止水。当编钟石磬与“八音合鸣”奏响之时，犹如有穿越时空的错觉，或与楚女一起扭腰采桑，或与乐师一起敲钟击磬，又或与三闾大夫一起吟诵：“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屈夫子将桔树喻为师长，可见其对此树的崇敬与喜好。种一颗桔树是由来已久的愿望，但也就是想想而已，今年待春暖花开之时，一定要把桔树栽上，权作附庸一回风雅吧！

　　此次虽已是第四次登楼，但依然如有小孩一般的激动心情。习习江风拂面，飞檐下扶栏远眺，三镇全景一览无余：龟蛇依旧锁住大江，飞架南北的身影已经不再孤独，两江四岸已经沧海桑田，不变的是烟波浩渺的长江之水滚滚而去，在天际形成江天一色，此时此刻让登楼的人不禁与古人共鸣：何处是乡关？当李白风尘仆仆慕名匆匆赶来的时候，黄鹤楼内墙上的题诗只能是让他无奈搁笔，后来虽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上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佳句，但仍无法弥补心中遗憾，只好仿作《凤凰台》聊表慰藉。此后，白居易、刘禹锡、王维、孟浩然、陆游、苏轼、岳飞等诸多名家大咖登楼赋诗词、展胸意，从此“天下江山第一楼”伴随着这座城市享誉千年。如今虽因战火，楼屡毁屡建，但载体已经不是最重要，不灭的历史文化传承才是中华文明基因中永远不倒的黄鹤楼。

　　回到历史中来，随着隋唐时期汉阳与武昌的发展壮大，两城逐渐分别成为长江商船的集散中心和造船业的重地。至宋代，江夏的制瓷业尤为发达，南宋抗金名将岳飞驻军鄂州（今武昌），训练水师，后成为灭钟相、杨幺农民起义军的主要力量。元代时期实行行省制，武昌成为湖广行省的省治，武汉从此开始走向历史的一线舞台。

时光流转到了明朝，由于汉江改道，汉水从龟山北麓流入长江形成汉口，汉口初出茅庐便迎来了黄金发展时期。由于水路陆路均四通八达，汉口成了全国著名的木材市场，与佛山镇、朱仙镇、景德镇一起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四大名镇，正式形成三镇鼎立格局。后至鸦片战争后被迫开埠，外国诸强在汉口设立租界，其数量仅次于上海、天津，在客观上也推动了汉口城市近代化的发展进程。

十九世纪末期，武汉迎来了一位重要人物——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张之洞在武汉开洋务、兴实业、修铁路、办学堂，让武汉的发展进入快车道，改变了近代中国城市经济格局，也成就了今天的武汉。

　　楚国八百年，其虽为秦所灭，但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永远不会倒，鬻熊的后人永远不缺的就是抗争精神，这是楚文化的精髓，已经深深融入到了楚人的血脉之中。二十世纪的第一个辛亥年，湖北新军推翻帝制封建王朝的第一枪在这里打响，武昌首义成为全国的焦点，2000多年的封建王朝在这里划上句号，中国从这里开始走向共和。

对于武汉的规划，国父的构想是“武汉应略如纽约、伦敦之大”，可成为“东方芝加哥”（孙中山之《建国方略》），武汉的发展开始纳入国家规划。1927年1月，国民政府迁都至武汉，首次合并武昌、汉口、汉阳，称为武汉，开三镇合并之先河。1938年6月，中日双方在武汉进行了抗日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会战——武汉会战。“保卫大武汉”的口号由此响遍全国，抗日战争由此从战略防御走向战略相持。

　　新中国建立后，曾经的“驾乎津门、直逼沪上”的武汉有过辉煌，也有过没落，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起起伏伏。武汉人的直爽、火爆的性格让一些人予以诟病，武汉这座城市也成了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口诛笔伐的对像：这里的文化太码头，这里的基建太县城，这里的经济太吸血，这里的热干面太干涩、这里的工资待遇让人孔雀东南飞……背负着这些罪名，武汉继续默默展现自己包容东南西北的胸怀，埋头苦干让自己成为一个基建狂魔，经济比重从建国初期的六成占比下降至三成半左右，依然向南来北往的人热情地推荐着热干面，每年三成的大学生毕业留在武汉，让武汉成为拥有大学学历人口比例最多的城市之一。武汉努力改变着自己，让自己追求卓越、敢为人先，每天都不一样。

3500年的历史注定了武汉的不平凡，降大任必将苦其心志，2020年初的疫情再一次几乎将武汉推向绝境，武汉经历百年来的第一次封城。历经风雨必将是彩虹，英雄的人民铸就英雄的城市，武汉人在全国人民的帮助下终是赢得了胜利。楚人崇凤，所以炼狱中的武汉必将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青山万古长如旧，黄鹤何年去不归。”盘龙城月夜下的篝火照映出卻月城上的刀剑寒霜，黄鹤楼中的玉笛让烟波江上的孤帆不再迷茫，或许，在当两江四岸的流光溢彩中再次流淌出“高山流水”之时，武汉的胸怀会让“乡关何处是”不再是一个难题。武汉依旧还是那个武汉，那个等待千年黄鹤归来的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