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槐树林

临宗

原创 戴临中

2021/6/6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芬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每当我读到苏轼的这首诗，眼前就浮现家乡江边那古老的槐树林。

春末夏初，槐树花开，硕大的花荚上挂满了雪白的花蕊，幽香扑鼻，沁人心脾。微风拂来，洒落片片花瓣，树下行人沐浴纷纷花雨，心旷神怡，浮想翩翩。

我的家乡在湖南桃源，县城在沅江北岸，沿江西面的那条街叫边街。二十世纪五十代，边街西头是为近郊。1912年8月，辛亥革命先驱宋教仁亲自选址创办的桃源师范学校（时称湖南省公立二女师）就座落在这里。学校大门前的沅江段，河床落差较大，水流湍急，不适合修建码头。当时县治交通主要依靠水路，没有码头的地段就成了县城的偏僻一偶，因此江岸没有任何民房，从桃师附小门口的河岸开始，一直逆江而上全都是疏密有致的老槐树。那树高至少在二十米以上，每棵树都需要几人合抱，估计树龄都有好几百年了。



新中国一成立，我父母都在桃源师范学校（简称桃师，下同）教书，我随父母住在该校。桃师有一所附属小学，两所学校并排在沅江北岸，桃师在上，附小在下，1956年开始我就读于桃师附小，不管是哪所学校，也不管是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只要走出校门都会俯视沅江水，饱览槐树林。沅江水和槐树林注定就会与我结下不解之缘，从小它们就是我的休闲地和游乐场，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情感和许多生动的故事。





初春，春寒料峭。缕缕春风裹起江面升腾的薄薄水蒸气，柔柔地拂过人的脸颊，让人感到清爽。岸边老槐树看似光秃秃的枝干，却悄悄地生发出了淡淡的绿色嫩芽和花骨朵。春风春雨，一天一个样地让深褐色的枝丫魔幻般地穿上了淡绿色外装。树上那轮廓分明的鸟巢渐渐让这富有活力的色彩所掩盖。地上，巴根草由黄转绿，慢慢地给江岸坡地编织起绒绒的地毯，整个河沿都显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五月，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从附小校门前的河岸开始逆江而上直至尧河约七、八里远的地段，成百上千棵老槐树的花竞相绽放，空气里弥漫着着幽香甜蜜的味道。徜徉其间，花香袭人，尤其是在春雨过后，槐花的清香和着湿润的空气让人倍感舒畅。



也就是这时候，忙坏了养蜂人，他们每年都在这个时节将一箱一箱的蜜蜂从老远的地方搬过来，放置在槐树林中，成群的蜜蜂在白花绿叶间采花酿蜜。我们经常守在他们不远，端详他们如何养蜂，如何取蜜，如何制作、收获那货真价实的洋槐蜜，并在第一现场看到他们将蜂蜜净化后卖给路人。



槐花不仅好看，而且好吃。尤其是新鲜的槐花，用来炒鸡蛋，或者直接凉拌和蒸、炒、炸，做饺子馅都可以，既营养，又味美。槐花还可以泡茶饮用，同样好喝。

小时候我们经常折一段指头一般粗细的槐树枝，用小刀截成一寸左右长短，按住它来回搓，树皮就自然从枝头上分离了，然后切一小口，将树叶插进去，就做成了树皮口哨，口径大一点的吹出的声音洪亮，小一点的声音高亢，变化气息就会发出奇妙的旋律，如同一件乐器，伙伴们经常相互比试，看谁的哨子做得好，看谁能吹出新花样。



每年的汛期（5～8月）沅水都会有或大或小的洪水过境。洪水过后，有人带着夹篮（音读ga lan）或箩筐在退水后的槐树林里扒浪渣，捡回家晒干当柴烧。

我们一些小伙伴会去被淹的老槐树根部那些小的洞隙里掏河蟹，寻那种微型的小河鳖。掏的次数多了，哪里有洞隙，哪里会有收获都清清楚楚，轻车熟路了。平时离河床较近的树根底部空洞的松软泥沙中，也经常有甲鱼爬上岸来产蛋孵蛋。有时候我们会掏到很小很小的河鳖蛋，有时候也会捉到孵出不久的小鳖龟来。

老槐树木质纹理复杂，我们俗称“绞丝”，很有韧性。树的表面粗糙且多结节，树干也不像杉树或梓树那样直端。它总是蜿蜒向上，多枝多丫，而且十分粗壮，很适合攀爬。我们经常选择适合自己攀援的老槐树上上下下不厌其烦的攀爬，挺有成就感和征服感。

槐树的花和叶都含有丰富的营养，好多虫子都喜欢在槐树上生长繁殖，最常见的有尺蠖（槐蚕），方言俗称“蠖（huo）蜡子”。这家伙幼虫时跟蚕一样是节肢动物，以槐树叶和花为食，成虫化茧成蝶，入土越冬。还有一种尺蠖，幼虫时体态庞大，通身绿色，身上有明显的绒毛，如果人的皮肤接触到它，会奇痒，且有深度的刺痛感，并引起患处红肿。经常在槐树林游玩的我们，大都尝过这种痛苦的滋味。

常在槐树林玩耍的人有时也会遇到尴尬的场面，当你兴致勃勃地从树下走过时，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泡鸟粪砸在头上或身上，对路人来说这并不是小概率的事情。因为有虫就会有鸟，而江边更多的是那种体型较大的白鹤，它的粪便不砸中你则已，只要被砸中，都会很狼狈。

尽管如此，也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鸟类的那份呵护。我们在槐树林游玩时，偶尔也能遇到从树上摔下来的雏鸟，如果发现它有受伤的情况，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它敷药治疗，并爬上大树将它送回鸟窝。



有些洞隙中还有一个个硕大的蟾蜍，我们叫它“癞蛤蟆”（音读：lai ke ma），身体表面有许多疙瘩，背面多呈黑绿色，看上去比较恐怖，好在它们行动迟缓。蟾蜍专吃昆虫，我们有时为了观察它是如何捕捉虫子，一等就是老半天。蟾蜍确实是昆虫的天敌，别看它平时一动不动，只要蚊虫从它眼前经过，它一张嘴，舌头一伸，虫子就被粘住无法逃脱了。





大热天，暑气袭人，我们经常就坐在大槐树下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上纳凉，墨绿色的树叶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撑在我们的头上。眼前望着东去的江水，看着那古铜色皮肤的纤夫一字排开，躬身拉着硕大的木帆船逆水而上，嘴里发出“嗨哟嗨哟”那有节奏而又锵锵如歌一样地号子，看着船上艄公那刚毅地表情和形似雕塑的身影，以及船工用肩顶着竹篙顺着很窄的船沿稳稳地从船头走到船尾的撑篙过程，一切是那么的和谐和具有画面感。

江水流过，搅动空气，向岸边的槐树林传递着它的温度和气息，送来阵阵凉风，驱散暑气，让人心安气定，困倦全消。

盛夏的晚上，我们桃师的小伙伴还相邀带上小小的玻璃瓶去河边的槐树林捉萤火虫。萤火虫飞得不高，也飞得不快，有时你去抓它，它不仅不会躲闪，还会主动地飞到你手上来。尾部的荧光一闪一闪，把黑色的翅膀外壳晃得锃亮。我们把捉来的萤火虫放进准备好的玻璃瓶里，多只萤火虫的亮光聚集在一起，发出无畏和梦幻般的光芒，使我们从小心里就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神秘与神奇。

最美的时节还是晚秋。那时，槐树叶由墨绿转淡黄，再由淡黄转金黄，整个江岸层林尽染。秋风里片片金黄树叶被吹落下来，树垄里被铺满了厚厚一层，它告诉人们冬天就要到了。



叶终于落完，槐树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枝干上那些白鹤的鸟巢显得很突兀，冬天还没到来前，白鹤已经越冬南飞，留下这空空的鸟巢十分孤寂。槐树枝弯曲盘旋，显得那么具有张力和坚韧顽强。粗壮的深褐色树干，给人阅尽沧桑的感觉，尤其是老槐树那巨大的根须忽隐忽现地深深扎入地底下，传递给人的是满满信心与力量。只有在这时，你才会感悟到这老槐树的伟大，就是它们象卫士一样，千百年来默默地守护着江岸，守卫着家乡，守候着人们。



如今，虽江山仍依旧，情怀未更改，但江岸的老槐树林却没有了。时代前进了，沅江的梯级开发使整个流域的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后人已经不知道县城西边曾是槐树参天的江岸，唯有我们还保持着对它挥之不去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