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专刋——表舅聶根云

山柏

<p class="ql-block">  时光倒回1960年5月的一天,我和妈妈、妹妹正在家中,忽然听到敲门声。我赶忙下地把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一个男人闪身走了进来。</p><p class="ql-block"> 母亲怀中抱着出生六个月大的五弟问: “你是谁?找谁家哩?”</p><p class="ql-block">来人恭恭敬敬回答:“表姐你不认识我了?”母亲定眼一看惊奇地说:“这不是根云子么?”“是哩哇!”“俺舅舅身体还硬么,怎不和你一起来?”</p><p class="ql-block">“表姐不要问了,我这次来不是串亲戚而是坐警闭来了。”</p><p class="ql-block">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来人叫聶根云,是妈妈二舅的三儿子,我们应叫他表舅才对。他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有一种农村汉子特有的朴实劲儿。他告诉母亲:“现在正搞大跃进哩,村里把许多人定为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我也被定为坏分子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解地说:“你们家祖祖辈辈是贫农,怎么会定为坏分子呢?”</p><p class="ql-block">表舅说:“我从小只会种地,什么坏事也没干过。去年村里有个姓王的老汉死了,家里留下一个双眼瞎老婆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娃娃。我看见她们可怜,经常帮助那个瞎子担水,村里那些灰小子说我在人家窜门子,就把我定成坏分子。前几天,公社来人说:每一个村要派一名坏分子到东寨、参加建设加工厂背石头劳动,限期一个月时间。我走了整整一天来东寨公社报到,人家说:工程已经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接过话茬说:“那到好啦,前些天那些劳动改造的人、每天从早到晚在河滩背石头,走得慢了、民兵就用木棍打,实在可怜哩。”</p><p class="ql-block"> “东寨公社的人说,既然工程结束了,你在东寨又有熟人,那就更省事了,你到他家担上一个月炭,让他家管饭就行了。人家说了这句话,我就来了。”</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里妈妈着急了她说:“那可不行,我们又不是地主老财,让你给我们受苦,你就在这里住上几天回去吧!”</p> <p class="ql-block">  妈妈不想让表舅留下有自己的苦衷,只是不便明说,家里所短缺的不是劳力而是口粮。我们家都是国家供应户口,大人每月口粮二十七斤,还要支援国家三斤,每个大人只有二十四斤口粮,小孩子更少一些。当时没有肉食和蔬菜,光靠那一点供应粮,根本填不饱肚皮,哥哥、姐姐放学回家都必须上山挖野菜。在这种情况下,让表舅留下不是抢我们的饭碗么?妈妈说了好多道理让表舅第二天走,表舅死活不愿意。他说:“表姐,你把我赶走,我就得到其它地方接受改造,你不怕人家把我楞整死么?”一句伤感话,说的妈妈无言以对!</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表舅担起萝头去石窑沟担炭。妈妈领着我上山挖野菜去了......</p> <p class="ql-block">  我们到了后沟子渠,地里光秃秃的哪里有什么野菜?又到了圪针阳坡也收获甚微。妈妈是小脚女人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在地圪楞上歇上一歇。这时只见前面走来一群瘦羊,放羊老汉跟在后面。妈妈站起来和人家打招呼: “大叔,哪里有野菜呢?”</p><p class="ql-block">“你们吃面面粮的,还用挖野菜呢!你看这些羊也快饿死了,也寻不下些吃的。”</p><p class="ql-block"> 妈妈叹了口气说:"家里来客人了,还不到买粮时间,接不上锅了。"</p><p class="ql-block">放羊老汉停了下来坐在我们面前,吧哒、吧哒吸起了旱烟,嘴里嘟囔着:</p><p class="ql-block">“我活了六十多了,也没遇过这年景,现在连草根子也没处寻了。我家那老娘娘也饿的快死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为让人家高兴、尽量找好听的话说:“年时冬里你们不是都入食堂了么?听说吃的挺好,还不要钱。我们林区家还都眼红哩!"老汉不但没高兴起来、而且愤怒了:“不知那个杂骨头出的主意,把队里的粮食都交给了公共食堂,没用两个月吃了个求尽响光。现在圪死饿哩谁也不管啦!”</p><p class="ql-block"> 老汉还在破口大骂,妈妈怕远处有人听见,心里想:再听下去搞不好跟上这个灰老汉坐警闭哩,所以连招呼也不敢打、提起篮子调头就走。</p><p class="ql-block"> 她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你表舅快回来了,咱们赶紧回哇!再遇上这样的人可不敢多说话哩,让人听见可了不得。”</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中只见表舅也回来了,妈妈赶紧洗手做饭,表舅一看我们家只有半袋袋黑白面,妈妈告诉他再过四五天才能买粮,表舅按住面袋让少和上一些,不停地说:“多加上些水和盐就行”。</p> <p class="ql-block">  开饭了你推我让、一锅清水汤面还留下一点点,我们兄弟三个六只眼睛死死钉在这一点点汤面上,生怕别人不客气抢走!又过了三天,眼看就揭不开锅了,表舅只能到别处接受劳改去了.....</p><p class="ql-block"> 几个月后,表舅和比他大五岁瞎眼妇女领了结婚证,成为了一对苦命鸳鸯,虽然合法了,但贫穷和饥饿总是缠绕着他们。</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几年,表舅患上了阑尾炎,因无钱住院,病死在瞎老婆怀中。</p> <p class="ql-block">作者 周三白</p> <p class="ql-block">山柏工作室制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