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撰文/漆水 原载《江山文学》</p> <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那个阴雨霏霏的下午。</p><p class="ql-block"> 小城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那漫天飘零的雨丝，是秋在哭诉，是秋积压了一年的情愫的爆发，秋天的雨是多么寂寞，多么空虚啊！你看它，伸出苍白而无力双手弹奏着荡人心魂的惆怅——那是强忍着把浮名换作浅吟低唱后最落寞的存在！但秋天的雨又是多么昂扬！多么激慷啊！你看它以绵绵之力对抗着那些无法触及却又自然存在的东西，勇敢地冲向前，是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也是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的倔强。秋天的雨就那样飘落着，留给人的是无穷的哀怨和无尽的遐想……</p> <p class="ql-block"> 一个陌生老人，孤独、佝偻的背影带着世纪的缩影和沧桑，在这深秋的季节，在这秋雨绵绵、人心浮躁的日子来到了这个陌生、贫穷而又偏僻的小城！</p><p class="ql-block"> 没有人知道他从那里来，更无人知晓他的过去。一头倔强的白发，诉说着人生的坎坷和磨历；一脸沟壑似皱纹，就象罗中立的《父亲》那样撰写着前生的辛劳和羁绊；高大、魁伟的身躯，又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气质不凡，似又讲述着他精彩的人生和传奇般的经历……</p><p class="ql-block"> 在荒凉的凤凰山脚下，在茂密的刺槐林傍边，在那芳草萋萋、野花似锦、人迹罕至的草坪上，老人拓出一片空地，搭建了一小间茅屋，购置了简单生活用具，安下身来。傍晚时分，一丝昏黄的灯光透出茅屋照射着静寂的山峦，给清冷的山林带来了一丝丝生气。</p> <p class="ql-block"> 早上，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老人一袭白衣，全身沐浴在七彩的阳光里，鼻翼里呼吸着山林清爽的空气，矫健的身影在山林间飞跃，一阵“太极”，一阵刀光剑影，老人雪白的发梢间冒出阵阵热气。</p><p class="ql-block"> 早饭过后，老人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骑一辆三轮车，载着修鞋工具来到小城唯一的农贸市场一角，摆上胶水、钉子、胶皮、鞋掌、凳子……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老人干活很细致，挺简单的活儿也是认真，他戴着一副镶黑边的老花镜，大大的镜框总是垂到鼻梁上，占去了半个脸的面积。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始终在不停地忙碌着，动作娴熟而不乏细致。老人一天的饭食挺简单，早上熬一小锅红薯玉米羹，一个馒头，配一小碟咸菜。中午时候，在市场上叫一碗面食或米线，下午回家又是一顿馒头咸菜。老人修鞋手艺娴熟，待人和霭可亲，人缘特好，每天都有不菲的收入，确是这样的节俭！</p><p class="ql-block"> 老人每日除了练剑、打太极拳，就是练书法和养花！他的书法技艺已达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他茅屋的墙上，贴着一幅他手书刘禹锡的《陋室铭》，臂力刚劲，法度严谨，笔墨丰腴，仪态传神，堪称一绝。老人只爱好一种卉，那就是养菊。每年秋季，老人茅屋周围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粉红色的、玫红色的菊花灿然开放，一嘟噜一嘟噜高洁幽雅、芳香袭人的花朵，饱含露水，湿润晶莹，明艳可爱；那缕缕幽香，飘满心扉，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一株株幽独淡雅，孤高傲世，似象人们展示幽人高士的隐逸情怀，使人不由自主地起了“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想起了那种恬静逸致的情怀。一如轻舞于冰雪之上的剔透，一如翩跹于花草间的盈姿，一如静静躲藏于枝间叶片上的含羞凝露。轻轻的，漫漫的，一种若有若无的恬淡气息如丝般蔓延。让脚步轻轻地迈过去，自是沾染一袭馥郁的芬芳，沁之心田。</p> <p class="ql-block"> 十五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啊！无论酷暑寒冬，老人的修鞋摊从早到晚都摆在那堵短墙下。那间茅屋，也被两间青砖瓦房代替，那是老人拗不过小城民政部门给修建的。岁月的消磨，生活的节俭以及起早贪黑的修鞋生涯，终于使老人矍铄的身体没有经住岁月的侵蚀，一个寒风凌厉的深秋，老人跌下了出摊的三轮车，昏厥在汩汩流淌的雨水里……老人走了，在那个寒冷的秋天……</p><p class="ql-block"> 那个秋天的葬礼，却是那么的隆重，那样惹人瞩目！是小城古往今来都没有过的荣耀！各式各样高级的小轿车排着长长的车队，披着雪白纸花做成的外衣，在铺天盖地的哀乐声中为老人送行……从悼词里，小城人才知道：老人是参加过五十年前鸭绿江畔那场血战的英雄。十多年前，老人从省城厅局级职位上离休后，就隐没在都市的滚滚红尘里，练就了一手精绝的修鞋手艺！都市的喧嚣、烦躁让他厌烦，他舍弃了都市的繁华，来到了这个他曾经来过的悠雅的小城，消失在茫茫人海里。老人是一名孤寡老人，那场可恶的战争，摧毁了老人的生理机能，在这个世上他一个亲人都没有。然而，他却用他一生的积蓄和修鞋的收入，帮助七十五名贫困大学生完成了学业，使三十一名流浪儿童找回了梦中的家园，他自己却一贫如洗！那一张张汇款单的存根，那沁透老人一生血汗的纸片化成汩汩春雨，打湿人们的眼帘，小城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倾城而出，加入了为老人送行的行列，老人的事迹在媒体的空间里飘传……</p> <p class="ql-block"> 老人走了，在那个阴雨绵绵的秋天姗姗地走了！他静静地，静静地躺在凤凰山脚下，那高高隆起的墓堆上，没有墓碑，更没有碑文，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凡、沉寂。然而，墓堆周围，却不知啥时被人堆放了一盆盆悄然绽放的金色的菊花，象春天的花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