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苑情缘

Tong Wang

解放初期,我家住在福建的厦门大学,我老伴汪如泽任厦大土木工程系的助教。当时由于全国高教部院系调整,我们一家于1954年从厦门搬到了杭州。虽然离开那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但见到秀丽的西湖还是挺欣慰的。<br><br> 搬到杭州后,我们先住在建国中路。不久我父亲从厦门海关退休,因为老家没有人也没有产业,他听说杭州西湖很美,就提出要举家搬到杭州与我们同住,我和老伴也欣然接纳了他们。当时,我们小家包括我们俩口子、不满周岁的大女儿和一个保姆,我父亲家包括我父母、二弟和一个最小的妹妹,一共八口人。这样,我们原来的住房就太小了,于是就向学校打了申请报告。浙大就将我们调整到另一个叫作“罗苑”的教工宿舍。<br> 罗苑这个教工宿舍的建筑与众不同,原来是一个私家庄园,又称哈同花园,位于西湖的平湖秋月旁。其中有一部分是建在湖面上的,从一楼房间的地板缝里能看到下面的湖水,从窗外伸出手去就能从西湖里打一桶水上来,特别接近自然。罗苑除了平房外,共有三栋亭台楼阁式的建筑:月波亭、梅鹤轩和湖天一碧。由于我家人口多,被分在最大的湖天一碧里。湖天一碧的建筑很有特色,楼上楼下前后的樑廊上,以及一百多扇门窗上面都刻着文物图案,十分雅致。我们和其他两户人家住在二楼。刚搬进去时我家只分配到一个大房间。后来,浙大根据我们的要求,又派人将其隔成两间:我们小家住一间,我父母家住另一间。没有厕所,就在后面的凉台上搭了个小房间,里面放一只马桶。没有厨房,我们三户人家只能在面朝西湖的封闭式阳台上做饭,从而也就可以观赏一年四季不断变化的湖光山色。我和老伴当时都在浙大当助教,职位不高,但浙大能如此体恤民情,满足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特殊需要,令我们终身难忘! 到了节假日我们还可以从封闭式阳台上观看湖上穿梭的船只,夜晚的景色更为奇观,西湖上放的烟花将水天连成一片,恰似人间仙境!浙大工会还配了几只小船,每个罗苑居民都可以使用。我们一家人常常在月光如水的美景中划着小船到湖中央的小岛上玩;在湖里摘莲蓬头吃,那个清香仍然记忆犹新。西湖的仙境为我那爱好美术的老伴提供了灵感与绘画冲动。我老伴虽然是学土木工程的,但自幼酷爱书法、篆刻和绘画,当时他在浙大土木工程系除了开设制图课之外还根据需要开设了绘画课。为了积累示范作品,他利用周末和节假日,顶着烈日或冰雪,不辞辛苦地提着画箱出门写生,将罗苑及附近的四季美景用油画和水彩一一记录了下来,成为当今我家宝贵的珍藏(附图四幅)。<br> 罗苑的建筑和景色虽美,房屋设施却简陋失修。没有自来水,只能雇人挑水。每家在阳台上放一只水缸,挑来的水就倒入水缸里以备家用;没有抽水马桶,每天需按时将马桶提下楼,倒在来收粪的粪车里,清洗后再提上楼;附近没有店铺,买菜和日用品都需搭乘仅有的一辆公交车,且班次也很少;冬天没有取暖设备,湖上的冷风从变形的窗户缝里一个劲地往屋里钻,无论盖多少被子也无济于事……原想这一系列的挑战会搞得我们焦头烂额,然而我们一大家子人在罗苑的独特环境下协调合作,克服了一个接一个的困难,相依为命,这段生活经历反而成为我们日后最值得回味的幸福时光。对比当时物质条件的匮乏与今日的空调、电视、智能手机和智能马桶,真是天壤之别!忆苦思甜之余使我更珍惜今天的来之不易。<br><br> 我们在罗苑一共住了三年半。在这期间我家经历了许多变化:我老伴的工作有了变动:他原来在浙大土木工程系教制图,由于浙大想开设适合浙江特点的新专业——水利水电专业,土木系就派他到南京的华东水利学院进修三年。他就是那种听从组织安排,哪里需要就奔向哪里的人,他的户口也随之迁到了南京,因此我成了我家的户主。我又生了二女儿。我的三妹是部队复员的调干生,结婚后考上了南京大学物理系。为了不间断学业,她在杭州生下儿子,将他寄养在我家又回去继续她的学业,一直到五岁时才接他回南京。因此为她的儿子又请了一个保姆;我的小妹妹来罗苑时还在上小学,每天上学要走很远的路;二弟在厦门时得了肺结核,罗苑期间休学在家养病,直到后来考上了浙大电机系。这样我家人数最多时增到10口。<br> 我们在罗苑不仅享受了一段大家庭的亲情,而且还缔结了长达大半世纪的友情。湖天一碧的二楼共住了三户人家,我家的左邻是浙江农业大学施有光教授,湖北人,武汉大学毕业。他家的孩子比较多,经常见到的有三个:施美玲、施文江和施小玲。施教授注重锻炼身体,在罗苑时坚持每天早晨绕西湖跑一圈。右邻是浙大医院的校医杨忠裕,他有一个女儿叫杨鑑华。我们都是外来户,手边没有现成的厨具,三家人合用一个厨房正好互通有无。加以身边住着个医生,生了病也不用发愁,三家人处得其乐融融。有一天我正在哼唱“长城谣”: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突然听到一个柔弱的声音加入进来,这个声音音色很美,调子也十分准确。原来唱歌的是施家10岁左右的女儿施美玲,我当即发现了她的唱歌天才。果不出所料,后来她考进了浙大,我在一次全校学生的歌咏比赛上听到了她的独唱,证明了我当年的判断是正确的。施文江后来也考进浙大,还做过我的学生。他退休后热衷于唱歌、唱戏和拉二胡,在全民K歌上展露头角,我们还成了歌友。施小玲擅长游泳,从事体育工作,听说还参加过全国的游泳比赛并拿过大奖。我们离开罗苑搬到求是村后,施师母还专程带着礼物来我家看望我父母。<div><br><div> 我家右邻的杨医生永远是梳妆整洁,彬彬有礼。在罗苑时我们动輒拉他来家里看病,作医疗咨询。他总是不厌其烦,毫无架子。我当时还为他写生了一副油画肖像作为感谢。搬离罗苑后,我们一家三代还是愿意到浙大医院找他看病,因为熟门熟路。杨医生还成了给我老父亲送终的医生,真是缘分啊!前几年在一次浙大业余合唱团的联欢会结束时,有一位女合唱队员向我奔来:“你是刘老师啊”?她一把把我抱住。我问“你是谁”?她说“我是杨鑑华”! 哦,原来她就是杨医生的独女,那位胖呼呼,默默地站着聆听我哼歌的小女孩。我从她那双大眼睛上认出了她,她现在已长成了高大丰满的中年妇女了,曾听说她父亲退休后她顶职在浙大工作,但一直未曾见过面。我们聊起彼此均已作古的父母,已经衰老和开始衰老的自己,伤感之下俩人抱头痛哭,旁观者无不愕然。想不到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故人相见会有如此般激动的场面,这在我此生从未有过。几年前她和施小玲还带着礼物专程来看望我,令人倍感温馨。</div></div>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我还经常回味那段在罗苑的日子,以至于2019年特地让两个女儿陪同去故地重游。罗苑又被称作“哈同花园”。 哈同是一犹太商人,自1918年建造这座花园别墅起至今已超过一百年,真可谓“百年老屋”了!期间1927年收归国有,1928由地方政府接管,政府随即划拨给了国立浙江大学作为教职员的宿舍使用,直至1958年才转为西湖景区一部分。如今的“湖天一碧” 已被修缮一新,与平湖秋月连成一片,成为闻名世界的风景点。湖天一碧的楼下已改建为咖啡厅,楼上原来大厅两边的隔墙被拆除了,改建为 “西泠书画院”的展厅,四周墙上挂满了中国山水画和书法。再往前,我走进了一个面朝西湖的开放式大阳台,这就是原来我们作厨房的阳台改建的。我站在阳台上凭栏眺望,心旷神怡。阳光下的西湖水仍然是半个世纪前的,两旁的柳树依然健在,只是岁月使它们的腰弯得更低了;对岸的雷峰塔,还有杭城此起彼伏的摩天大楼都属“后起之秀”,共同组成了更加绚丽的“湖天一碧”!联想到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三家人在短短的三年多结下的友情竟持续了六十多年,简直不可思议!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div><br></div> 作者:刘湘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