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转眼,母亲去世一周年了。</p><p class="ql-block"> 2020年6月11日,母亲离我们而去。我在朋友圈用一组照片寄托对母亲的哀思。好些朋友们看了说,你的母亲真美。是的,我的母亲是很美,特别是在她的花季。我们姐妹三人,我和我的姐姐、妹妹都不得不承认自己长得没有母亲漂亮。</p> <p class="ql-block"> 妈妈的容颜来自我的外婆。从仅存的两张照片看,外婆秀气且柔弱。很久以前,一个秀气且柔弱的广州女子嫁给了一位姓廖的军人,生了一儿一女。后来,廖姓军人因为一个很无辜的原因被处死。这位女子无依无靠,只能让10来岁的儿子去当学徒,女儿则做了童养媳。再后来,一位有些家产的余姓男子喜欢上了她,愿意娶她为妾。她于是再嫁,并又生了两儿两女,其中的小女儿便是我的母亲余皑。 </p><p class="ql-block"> 因为外公的家产,母亲就有了一个“地主”的“家庭成分”。在过去的那个年代,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能是因为某些顾虑,母亲很少提及她的父亲,以至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外公其实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是广西武宣人,年轻时曾加入同盟会,曾参加北伐及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的地下活动。他从军时及离开军队之后,曾担任过团长、局长、县长等职。抗战期间,外公曾被推举为四县联防指挥部南河办事处主任;解放战争期间,外公对共产党的桂中游击队有过帮助……外公与外婆生育的儿女4人,有3人在建国前加入共产党或参加游击队,这其中或许有受他影响的因素。</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我的外婆</b></h5> <h5 style="text-align:center;"> <b>外公外婆与他们的四个儿女</b></h5> <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在广州,抗战时逃难,随家人回到了外公的家乡广西武宣县。14岁时,她的生活有了一个转折。当时,与母亲同母异父的冰兄舅舅和廖冰姨妈靠着自己的努力,一个成了漫画家,一个做了教师。做了教师的大姨妈把母亲带到南宁读书。在南宁,母亲先是加入了共产党的外围组织,继而又成为中共地下党员。新中国成立时,她是一名年方20的布尔什维克。3年后,她与在广西团省委工作的父亲结婚。之后,一面风风火火的工作,一面生儿育女,一切都很美好。</p>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56年,27岁的母亲与她的孩子</b></p></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在宿舍区</b></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59年,30岁的母亲与她的孩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在人民公园</b></p></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62年,33岁的母亲与全家人</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在人民公园</b></p></h5> <p class="ql-block"> 母亲曾先后任职于南宁市总工会、南宁市委宣传部。30岁时,她就任南宁人民广播电台的副台长。后来又到《南宁晚报》任职,成为报社编委、文艺副刊负责人。那时,广播电台及报纸是仅有的两大媒体,母亲先后在两家媒体任职,父亲也曾在广西电台任职多年,这对于我在做了10年教师之后选择到电视台工作是起了一定作用的。当时就觉得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中应该有人继承父母的事业。</p>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52年,23岁的母亲与市总工会</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的同事合影</b></p></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57年,28岁的母亲与市委宣传部</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的同事合影</b></p></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61年,32岁的母亲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南宁晚报》的同事合影</b></p></h5> <p class="ql-block"> 拜《南宁晚报》这份工作所赐,1966年,文革刚开始,母亲就作为《南宁晚报》“三家村”成员,成了南宁市首批被批斗的人。那时,恰逢父亲被下放,携全家老小去了蒙山县。母亲以戴罪之身独自留在南宁。一个青年时期投身革命的人却成为“革命”对象,个中滋味难以想象。当时又无家人在身边。那种日子,不知母亲是如何熬过来的,只知道那时她居然学会了抽烟。</p><p class="ql-block"> 十年动乱中,母亲在学习班,也就是所谓的牛棚关了3年,下放工厂7年。十年动乱结束,母亲与全体国人一样进入了一个新时代。1979年,母亲离开了工厂,到南宁市轻工局工作。而我们一家,下放的父亲和在县里工作的姐姐调回了南宁,我和哥哥也结束了知青生活,考上了大学,一家人算是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而母亲也在那几年得以与她多年未能相见的冰兄舅舅、秀贞姨妈、光美舅舅、光华舅舅、光锐舅舅等人相聚。</p><p class="ql-block"> 之后,母亲又先后到南宁市政府和市委办公厅工作,直至离休。</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66年,一家人既将分离时的合影</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75年,46岁的母亲在劳动工地的留影</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83年,父亲、母亲与冰兄舅舅在一起</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85年,母亲与秀贞姨妈、</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光美舅舅在一起</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85年,母亲与外甥女小萌在漓江旅游</b></h5> <p class="ql-block"> 离休后,母亲的日子过得平静安逸。她是一个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人,外孙孙子们也基本不用她管。她在家里也就是做做家务,看看书报……她的儿孙们虽未大富大贵,但也算是懂事有用。而且四个子女都与她生活在同一城市,有点什么事召之既来,每逢周未还能一大家子聚一聚。这让母亲很满足。</p>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94年,65岁的母亲与父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及孙儿们在一起</b></p></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12年,父母于钻石婚纪念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与我们合影</b></p></h5> <p class="ql-block"> 母亲与父亲白头携老。他们性格有差异, 比如,父亲相对内向而细腻,母亲相对外向而粗线条。可他们的“三观” 却高度吻合,以至于对子女的影响相同相近。而我们要描述他们,也时常要使用相同相近的词汇。</p>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52年,23岁的母亲于新婚时</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与父亲合影</b></p></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02年,73岁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于金婚纪念日与父亲合影</b></p></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09年,母亲80岁生日时</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与父亲的合影</b></p></h5>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12年,83岁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于钻石婚纪念日与父亲合影</b></p></h5>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对工作极投入,对生活却多有疏忽的人。</p><p class="ql-block"> 母亲其实读书并不多,只是断断续续地读到初中。但她靠天资,靠努力,让自己成了一个文化人,并且一直工作出色。她负责《南宁晚报》文艺副刊《凤凰》几年,把这副刊办得很受欢迎。她想方设法争取名家文人投稿,不惜利用节假日上门拜访。同时热心地扶持业余通讯员。说来也巧,我先后在三个单位工作。每到一处,都有老同志来请我代为传达对母亲的问候与感谢,因为曾经作为《南宁晚报》的通讯员得到过她的指点帮助。</p><p class="ql-block"> 对工作太投入,对生活就只能是粗放型的。母亲总是早出晚归,总是在加班。家中一应家务大都由祖母承担,以至于我从小形成了固定概念,我家妈妈是不该买菜做饭的。1983年,祖母去世,母亲尚未退休。刚参加工作的我,每天下班就急匆匆地赶回家做饭,打心里就觉得做饭这事首先应该由我来做。离休了,母亲才进入家庭主妇状态。但不久,她上街被车撞得摔了一跤,摔断了股骨头,家里于是开始请保姆。虽然母亲做不到肆意地使唤人,总是要跟保姆一起忙,但到底是有人帮着分担家务了。说起来,母亲的劳禄全在工作上,在家务事方面,她还真是有点小姐命。不过,越到后来,母亲对家务事越是上心热心,对一家人的周未聚餐更是高度重视,总是早早就拟定菜单。她煲的汤,料足味美,让我们至今怀念。</p><p class="ql-block"> 母亲过日子过得有点大大咧咧,对吃的穿的用的都不大讲究,还偏于节俭。在她的晚年,为了让她与父亲吃好点、穿好点、用好点,多花钱,我们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她还不像别的老人那样注重锻炼与保健,这点则是让很讲究锻炼与保健的父亲操了不少心。</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93年,64岁的母亲在家中做家务</b></h5>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个正直且秉性纯良的人。</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60年代,她被关进“学习班”,每日里劳动、写检查。后来,学习班里的人有好些给陆陆续续地放了出来,母亲却多关了些时间。因为在她的罪名中有一条是曾加入三青团,她不承认。有人劝她,入三青团在你的问题中也不算是大事,承认了就好出去了,她却坚持没有就是没有。</p><p class="ql-block"> 她负责南宁市处理文革遗留问题时,一些人在沉冤得雪后,出于感激给她送些小礼物,她总是坚拒不收。</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母亲与地下党的同志在一起,后排右一是</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母亲视为兄长的梁持亚姨父</b></h5> <p class="ql-block"> 母亲不计较名利得失,更不懂得趋炎附势。我曾经开玩笑说她对“利益”反映迟钝。以母亲的经历,她也认识一些权势之人,如做地下工作时的战友,后来的同事等等。当年曾经在外公家歇过脚的游击队成员,有两位做到了省级领导,其中一位还与冰兄舅舅成了朋友。但母亲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找过这些人。上世纪80年代的某一年,南宁市组建某局,组织上有意让她出任局级领导,母亲却说,还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我就认真做好文革遗留问题的处理,替蒙冤受屈的同志做点好事吧。当时,母亲是南宁市处理文革遗留问题的副组长。其实,如果她到那个局工作,生活待遇应该会好一些。</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78年,母亲与父亲在人民公园</b></h5> <p class="ql-block"> 母亲为人开朗豁达,与人为善。</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祖母20来岁起独自拉扯大父亲这个独生子,她勤劳善良又坚强果断。母亲与祖母相处得如同母女。母亲把一个家交给祖母去管。一日三餐,祖母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其他家事也大多任由祖母安排,还对祖母的付出始终心存感激。我们从小就知道祖母是家里的老大,她的话一定要听。祖母于是累并快乐着,身心投入地承担家务,让父亲母亲都没有后顾之忧。</p><p class="ql-block"> 文革期间,母亲有几年下放到工厂。她把下放生活过得心平气和,与工人们那真的叫做是打成了一片。那时,我们家也搬到了工厂宿舍,青年工人和同宿舍的孩子都喜欢她,把她叫做余大妈。</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家,母亲总是那个发出爽朗笑声最多的那个人。少见她为什么事发怒或为什么人心生怨恨。对人对事的评价多是“已经有了半杯水”类型的,虽然她并不缺乏对社会对人生的清醒认知。我在为父亲写文时说过,父亲在忆及十年动乱那段岁月,从来只有大概念上的否定,而无具体的抱怨指责,更不会指名道姓地去数落谁谁谁曾经怎么伤害他。在这方面,母亲与父亲是同样的人。他们始终宅心仁厚,豁达宽容。我们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们论人是非,说人长短。明明遭遇不公,也不会牢骚满腹怨怼连连。这一特点,其实是需要人品来作为支撑的。</p>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78年,49岁的母亲下放</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南宁糖果厂时的留影</b></p></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1982年,54岁的母亲与祖母的合影</b></h5> <p class="ql-block"> 母亲生性善良,而且这善良深入骨髓。</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80多岁时患了阿尔茨海默症。有些老人得了这病便会失了理智,骂人捣乱,给家人无尽的烦扰。我有一个朋友因为母亲也患了此病,曾被折腾得说不愿活了。而我们的母亲,得病以后,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脸上不时带着孩子般的笑。偶尔认出眼前的亲人朋友了,还会眼睛一亮,然后对着人笑。好像她明白再怎么病,也要对人好。</p><p class="ql-block"> 保姆阿香在我们家做了8年。母亲没得病时,对阿香极好;母亲病了,阿香对母亲极好。母亲生命的最后两年,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阿香任劳任怨,后来甚至直接把母亲叫妈妈。之前用过的小保姆,凡做得时间长一点的,如美珍、阿萍,与我们的父母也都处成了亲人。离开我们家嫁人后,还时常回来看望爷爷奶奶。</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14年,父亲90岁生日时,父母与阿香的合影</b></h5> <p class="ql-block"> 母亲走的时候安详而平静,在卧床2年多之后,她终于得以摆脱病痛,欣欣然到天堂与父亲会合去了。在她走的前几天,我曾经梦到过她。在梦里,中年的母亲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一眨眼,却又消失了。我着急地哭叫“妈妈妈妈”,直至把自己叫醒。后来,我不顾医院因新冠疫情对探视的控制,设法进到病房探望。见她情况尚好,才稍放心。那段时间不知为何她老咬自己的下嘴唇,把嘴唇都咬破了。那天去看,嘴唇伤口也基本好了。我逗她:你要乖一点,不要再咬嘴唇啦,要不又破了。她抿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带着笑,像足了一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孩子……这是我见到的母亲最后一个笑了。</p>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我60岁生日时与母亲的合影,不忍心<br></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留下她的病容,于是拍下了两只相握的手</b><br></p></h5> <p class="ql-block"> 行文至此,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我6岁的时候,因为评上了南宁市优秀儿童被挑选出来参加广西国庆15周年庆祝大会。母亲应该很高兴,特地为我置办了一身新装。我现在都还能看到那个一身红的小姑娘——红色的花连衣裙,红色的小皮鞋,牛角辫上扎着用红色的花绸带打出来的蝴蝶结,手里举着一个红气球。后来,报纸上大版登出大会的照片,包括好几张参会市民兴高采烈的照片,可上面找不到我。母亲看我有点沮丧,便指着一张照片里一个气球说,这就是你拿的气球呀……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经历了许多,但回头看看、想想,也许,那才是我人生的至亮时刻,因为可以那样地享受来自祖母及父母的关爱呵护,因为可以无忧无虑。</p> <h5><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14年,父亲90岁生日时</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我与父母的合影</b></p></h5>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最后,我要重复使用在《怀念那个给了我生命底色的人——父亲篇》中用过的一段话:“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往往会超出想像。父亲与母亲以他们的性格品行为我、为我们刷了一层生命的底色。当我自己也步入花甲之年时,我发现,我还是活在这层底色里,虽然逊色,却未背离。为了这个,我应该感谢父亲母亲”。</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的父亲母亲并非完人,他们对我们的影响也并非尽善尽美。但是,我仍然珍视他们与我们之间的生命与精神的传承,尤其是珍惜这传承中的美好。然后带着对父亲母亲的怀念去好好生活、好好做人。</p><p class="ql-block"> 愿母亲与父亲同在天堂安好。</p>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上世纪50年代初的母亲</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上世纪60年代时的母亲</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上世纪70年代时的母亲</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上世纪80年代时的母亲</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上世纪90年代时的母亲</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09年,80岁的母亲</b></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2014年,85岁的母亲</b></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