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沿边公路骑行散记

江南

广西沿边公路骑行散记

原创 江南 寻梦昌江 今天

（一）

骑行广西沿边公路，在我的骑行经历中，是一次既充满了艰辛又饱含着豪迈的人生记忆。

广西沿边公路，东起广西东兴市竹山村，西至广西那坡县弄合村，在连绵起伏、峰峦叠嶂的十万大山中盘旋，全长725公里。一条发源于十万大山的北仑河，由西向东昼夜奔腾，在中国东兴和越南芒街之间流入北部湾，它是中越两国的界河。

2019年7月1日，我渡过琼州海峡，顶着烈日，一路奔骑，经广东的徐闻、雷州进入广西的北海、钦州、防城港，于7月5日下午抵达东兴市竹山村，这是广西沿边公路的零公里处。

竹山村位于中国大陆海岸线最西南端，是中国海陆交汇处。中国大陆海岸线东起辽宁丹东鸭绿江口，西至广西东兴竹山村北仑河口，这里既是中国海岸线的终端，又是中国陆地边境线的始端。它又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距今一百多年前的清朝光绪年间，四品顶戴钦州直隶李受彤，面对蛮横悖理的法国使臣狄隆，往返六次，据理诘驳，终于不辱使命，将白龙尾、竹山村沿北仑河至峒中一线之东北方划归中国，并亲自督制在沿线立下了33块大清国界碑，其中的第一号界碑，就立在竹山村。100多年来，位于竹山村的大清国一号界碑历经沧桑，屹立于北仑河入海口处岿然不动，显示了中国领土神圣不可侵犯。

在参观了竹山村的大清国一号界碑、竹山古街、中国最西南端海陆交汇点、沿边公路零起点纪念坛等著名景点之后，我沿着北仑河入海口的中越边境线向15公里外的东兴市区缓缓骑去。

东兴市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下辖的县级市，与越南芒街市仅一河之隔，是国家级边境经济合作区之一。中越北仑河大桥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和名片。由于越南的法国殖民地的历史原因，以及边境两地长期的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的影响，这座不大的城市随处可见色彩斑斓、风格独特的欧式建筑群。在乳白色骑楼的廊檐下，人们喝着咖啡吃着点心，享受着午后的慵懒。身穿奥黛扭动身姿款款而过的越南女子，一颦一笑间展露出万种风情。置身在这座城市，总能感受到浓浓的异域情调。

当然， 让我感受至深的是这个口岸的经济交往和两国边贸。每天早上8点，随着东兴口岸的开启，一批批的两国边民跨过国门，带着各种商品，走过北仑河大桥到东兴或者芒街开始一天的生意，到了晚上9点，这些在东兴和芒街工作了一天的两国边民，又按时返回各自的国家。在东兴的大街上穿梭着一群群身穿绿色外套头戴绿帽的越南男人和身穿奥黛头戴尖顶斗笠的越南女人，他们向游客推销花花绿绿的越南纸币、香气馥郁的法越香水、廉价的越南香烟，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离口岸不远的街区，我下榻在一家专为骑行者开设的小宾馆。在这个温湿的夏夜里，我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望着北部湾上忽隐忽现的点点渔火，观赏着楼下街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璀璨，聆听着远处传来商埠特有的喧嚣，深深吮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散的海洋的香味。心想，这座边陲小镇从远古走来，历经沧桑后在这里与现代相遇，它以华夏民族不屈的精神和包容的气度岿然屹立于西南国门。在不远的将来，它将成为衔接“一带一路”的重要枢纽，成为中国大西南出海出边、面向东盟最大的商贸物流和边境旅游的重点城市，它的明天将会变得更加美好。想到这里，心里油然升腾起对这座边陲小城的热爱！

明天，我将离开这座小城走进十万大山，这是一场没有诗只有远方的苦旅。

（二）

早晨醒来，睁眼看出窗外，天空正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水时大时小，时下时歇。我的常识告诉我，这是东兴市的地理气候特点，因为此地是我国著名的多雨区之一。我起身收拾停当，下楼给我的山地车后架上的行李驮包装上防雨罩，自己也穿上雨衣，然后推车出门，按照手机导航，穿过几条街区，骑上边贸大道，绕过几座保税仓库后，终于来到了进入十万大山沿边公路的路口。

沿边公路是在十万大山的崇山峻岭中沿着中越边境线修建的一条国道。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平道很少。路两边山高林密，枝叶蔽天，沿路上稀稀落落的村落基本是依山而建。奔流不息清澈见底的北仑河是这条边境公路最美的风景。中越两国在北仑河的两岸各自修建起高达3米的铁杆隔离带，两方隔离带之间相隔不过百米，由于隔离带间隔较短的原因，造成走私猖獗，缉私难度很大。在路上，缉私警车虽然不停地来回巡逻，但当警车远去的空档，就时不时见到一行人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急匆匆地从公路的一侧跨过公路钻进对面的房子里，然后神色紧张地把大门关闭。至于走私商品的种类，我曾经信口问过几个边民，他们都缄口不言。我想，随着我国关税水平的逐年降低和我国制造业的发展，用不了多久，这种冒着风险走私商品的行当必将逐渐消失。

按照我的骑行攻略，今天的行程将在峒中口岸结束，总里程90公里左右。其间要翻越海拔682米的大山—马鞍坳。马鞍坳高耸入云、山势险峻，拥有55个弯，其中有28个“胳膊肘弯”，17个“回头弯”。连续上坡12公里左右，连续下坡6公里。此外还要爬越一些大小不等的山坳。尽管我有10年的骑行经历，但今天的行程对于我来说，终究是一次挑战和考验。

一路风尘一路风景，中午时分终于到达那良镇的里火村。这是一个壮族、瑶族混居的村落，著名的九龙潭漂流景区位于此，是中越边贸的另一口岸，也是翻越马鞍坳的起点。

翻越马鞍坳比我想象的要艰苦得多。七月骄阳似火，毒阳从头顶上直射下来，似乎要把人烤干，每前进一米便是大汗淋漓。10多公里的山路，没有一段是平坦的，而且坡道很长很陡。我的山地车后架上的行李驮包，现在成了负担，越走越感到沉重。我把变速档调到最低速档位，吃力地踩着脚踏板一米一米地爬升，想争取在太阳落山前爬到山顶，后来发现，体能的消耗太大，而且从里火村带来的饮用水很难支持我爬到山顶。我于是改骑行为推车，虽然速度稍慢，但可以减少消耗，为后面的路程保留体能。一路爬行一路想，这里没准是当年西南解放军剿匪的地方，此地峰峦重叠，山高林密，利于土匪藏匿，可见当年解放军剿匪之艰难。这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曾经看过的剿匪片《英雄虎胆》，影片中侦查英雄曾泰孤身打进匪巢，巧妙利用阿兰小姐对自己的爱慕，周旋于匪首之间，与解放军里应外合，最终消灭这股顽匪。

想着想着，我行进到了一个绿叶蔽天的枫树林，枫树林里一片清凉，一条清澈的溪流在山涧间缓缓流过，淙淙的流水声宛如一首天籁之音，在此时是如此的悠扬动听。溪流的对面不远处有一间灰白色的砖瓦结构的房屋，屋外几垄地里种着叫不上名称的农作物，一位肤色黑里透红的村姑正在垄间忙着给农作物浇水施肥。我用清凉的溪水擦洗了被汗水浸透的身体，舒坦地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憩。在困乏中，突然一阵睡意袭来，我恍恍惚惚地走进了梦乡。在梦中，我被一帮身穿橘黄色土布的土匪掳进了匪巢。经过岁月的磨砺，他们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凶悍，反而有着回归社会的热切期望。他们软磨硬泡，限制我离开，硬是给我安上了寨主的衔头，并给我选配了压寨夫人，名字也叫阿兰。在被掳期间，我给他们讲述新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用党和国家的政策感化他们。若干年以后，我让人用白布制作了一面面的小旗，旗子上印上“投诚”二字，然后集合队伍，手上举着小白旗，走下山向人民政府投诚。其中也包括我和压寨夫人阿兰所生的几个匪崽。

一声响雷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举头望天，太阳已经西斜，天空中飘来了一大片乌云。我看看四周，脚下的溪流还在潺潺流过，对面那间砖瓦房还在原来的地方，垄间的农作物依然是绿绿葱葱，只是那位黝黑的村姑此时停下手中的忙碌，站在不远处望着我傻笑。

睡了一觉，体能恢复了很多，我继续上路。当云雾把整座山峦完全笼罩的时候，我终于爬上了马鞍坳的顶峰。此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下坡接着上坡，我又骑行了20多公里，终于抵达今天的终点—垌中镇。

峒中镇离口岸还有一小段距离。这个小镇，只有一条街，街道两旁是一些高低不齐的4-5层楼的建筑，冷清而又安静。我住进了一家专为做边贸生意开设的小酒店，想在这个安静得有点恐怖的小镇里安生睡一觉，恢复今天过度透支的体力，以确保明天能够顺利翻越海拔800米的顺风坳。但是，我还是在凌晨2点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敲门者是当地警察，他们检查完我出示的证件，并对房间用眼睛扫描一圈后，抱歉地向我行礼，然后转身离去。虽然，我全然不知道他们检查的到底是走私、贩毒还是偷盗，但是，刚才的一场惊扰已经让我睡意全无。

我倒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电影《天下无贼》里傻根的一句台词：但愿从此天下无贼！

（三）

虽然经历了昨天夜里的一场折腾，我在早上还是按时醒来。今天的目的地是国家边境陆路一类口岸—爱店口岸，离我现在所在的峒中口岸还有110公里的路程，途中要翻越海拔800米的顺风坳。

我先骑行到峒中口岸，参观了峒中口岸的规模。在联检大楼前请一位吉林客商给我拍照留念。峒中口岸属国家二类口岸，与越南平辽县横模口岸仅一河之隔，越南大量的海产品、药材和农副产品、我国广西以及华南地区的日用百货、五金交电、家用电器及零部件、小型机械设备、家具和建筑用材都经该口岸汇集和进出。我看到，联检大楼前的停车场上停满了装满货物的长挂车，联检大楼里一片繁忙，与昨晚在镇里的冷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景。

当我参观了峒中口岸向爱店口岸进发的时候，我的身体开始发烧并伴有咳嗽，精神状态不佳。我做了权衡，觉得不能在此耽搁，只有坚持骑行到爱店口岸才是最佳选择。因为爱店口岸离崇左市宁明县城只有50多公里，到了那里就可以到宁明县城进行一次休整。

我忍受着身体的极度不适，沿着盘山公里一米一米地爬升，记不清经过了多少个壮族村寨和瑶族村寨，也记不清走进这些村寨里向村民们讨要了多少次水，但却记得每到达一个里程碑，心里就会腾升起一股豪气，表明自己坚强地向顶峰又迈进了一公里。

爬行到顺风坳顶峰已经是晚上8点。顺风坳，由于海拔高，常年疾风迅猛，因此得名。我身上汗津津的骑行服，在高海拔的冷风侵袭下，身体一阵瑟瑟发抖。站在顺风坳顶峰往山下望去，方圆几十里都是黑黝黝的，没有一丝亮光，我的车头灯是这座大山里唯一的光明。

当四周响起野鸟恐怖的怪叫声的时候，我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爱店口岸，必须就近找到一个小村庄投宿。我迅速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发现离这里20多公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叫那梨的小村子。于是，在黑夜中骑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这个村子。

那梨村与越南接壤，2000年后才通的公路，离国境线不足三里地，是一个鸡鸣两国的地方，属崇左市宁明县管辖。我找了一家民宿住下，发烧和咳嗽让我倍感疲惫。这时我的手机响起，号码显示是我的一位交情甚笃的陈姓香港朋友。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关注我的行程和所在方位，我也会把骑行见闻与他分享。我告诉他，我正在发烧并伴有咳嗽，状态极其不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出这个小村子。他挂断了电话，立即给崇左市发改委一位与他交情很好的领导打通电话，告知了我的情况。这位领导马上拨通我的电话，与我互加微信后，让我用微信给他发去定位图。他接着又把我的位置图转发给宁明县发改局的领导，并交代他们明天务必派车把我接到县里并妥为安置。

这是一次十分暖心的经历，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感动不已。都说友谊在危难的时候才弥足珍贵，我对这句话感受至深！

早上醒来，我借着候车的空隙，把这个鸡鸣两国的小村子踏勘了一圈。因为是2000年后才通公路，所以小村子仍然保留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原始美。背面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林中飘来草木的芳香。南面以河为界与越南接壤，两国边民在界河两边自家的田园里辛勤耕种，孩子们在河里尽情嬉戏，欢快的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我驻足高处，看着两国的山水相连，山峦间云雾缭绕，动静之间是如此的和谐安详，宛如一幅绝美的山水画。我从内心里祈愿，祈愿和平，祈愿远离战争，祈愿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