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天宁寺的劫难

姜德成

常州天宁寺的劫难

姜德成

2019/2/16

1981年《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历史已经判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 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这是历史的定论，国家的结论。

应该说当年毛泽东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从当时的历史状况用毛主席的话来说，严格的涵意就是亿万人民群众被充分地发动起来了。大字报、大批判、大辩论、大串联就是当时文化大革命的最主要的形式，标志和特征！

但是必须说1968年随着军管会和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学生都己回校复课闹革命，随后全部上山下乡了。而后来作为文化大革命的主要力量—— 工人也早已回厂抓革命促生产了，因此事实上的所谓四大也根本不复存在了，因此应该说事实上的文化大革命就已彻底结束了。

因此我的感受和认知就是：文化大革命其实完完全全就是1966年下半年开始到1968年学生回校复课、工人回厂抓革命促生产，最简单的说，就是各级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完全可以说文化大革命就已彻底结束了。也就是1966年下半年开始到1968年的两年的时间。至于1969年到 1976年的七年多，只能说是我们共产党高层内部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领域的一场生死斗争而已，这些事实是不容置疑的！最后的结论也是当时的历史结论，就是十年文革以彻底粉碎“四人帮”为标志，宣告了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彻底结束和失败，邓小平的再次上台和完全的胜利！确切地清晰一点说事实就是如此！

但正是这二年，也正是文化大革命中最最动乱的二年；最最腥风血雨的二年，抄家、游街、批斗，无不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简直不堪回首！

不得不说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应该就是共和国的一场沉痛的历史，是一场不可否认的浩劫。

文化大革命最初是从文艺界开始的，然后是破四旧、立四新，再就是横扫牛鬼蛇神，受北京的影响，全国马上闻风而动，就象瘟疫迅速传遍全国，常州当然也不例外。

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是能被人很快就被遗忘掉的，但有些事是永远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当年文革中小营前拆民房和砸毁天宁寺这二件事，是我终身难忘的！

我想常州凡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也一定还会有这个记忆。今天我只是尽我所知，真实地把整个事情再还原一下。

一、小营前拆民房。

当然历史的记忆，小营前至文化宫段还有一段插曲。常州凡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一定还记忆犹新，这里我先展示几幅照片，这是以常州市政协文史委、常州市人大教科委、常州市挡案馆编辑的《记忆龙城》上的历史老照片。



　　这是一幅拍摄于50年代的老照片，是50年代的当时常州小营前的一个真实现状。从照片上看，很明显小营前这条道路是偏向北面的，从照片上看道路人行道明显有向北的一个园弧。这就是当时东大街常州市政府的招待所“东大街招待所”，也就是现在“常州大酒店”的马路对面的真实照片。



　　这是一幅蒋钰祥先生拍摄于80年代的老照片，从照片上完全可以看出，80年代的常州小营前还保留着一个半园弧型的停车场，而园弧北面其实就是60年代的东大街的一条通往原工人文宫旁的县学街的一段狭窄的马路。



 

　　这是一幅70年代由唐锡勇先生拍攝的“老常州饭店“历史老照片，常州的老“常州饭店”饭店，有影响的人都应该很清楚，是建于1964年的位于文化宫马路对面的，时为常州著名的地标性建筑。从老的“常州饭店”的照片上，大家可以看出，照片明显是从西往东拍的，从照片上可以清晰地看出64年以后，从“常州饭店”往东已是一条笔直的马路了。



　　以上二张照片已经明显可以看出，70年代初以后小营前到文化宫就是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了。

    事情的原委就在于此，1966年的时候，从常州饭店西到小营前段，东西二面都已是扩建后的笔直的柏油马路了，而唯独文化宫往西到小营前这段距离且不是现在这样的一条笔直的马路，而是靠马路北面老县学街边捌了一个很大的圈才能到小营前，既狭又窄汽车往往在此堵塞，严重影响了市政道路的通畅和建设，究其原因就是这一段马路中间，赫然竖着老大一片的民房，据说都是一些有钱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市里面有关部门如何做工作，他们就是不肯搬迁，拿他们毫无办法，因此东西二面的马路眼巴巴的就是长期无法接通，一直搁在那里。

    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这些消息不知怎么就都传到了红卫兵那里了。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疯狂的年代”，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只要是喊出“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就是做什么事都是对的，是任何人都不敢阻止的，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就会有很多人响应，因为谁都想展示自己的革命精神、造反精神。

    于是就有红卫兵在这一段民房上贴出了“勒令”，勒令所有房屋的所有者，必须在二天内搬光，否则就要采取革命行动了。

凡事总有一个发起者，但是这一事件到底是谁发起的，组织和指挥者到底是谁，“勒令”又是谁贴的？实事求是讲我是一无所知，我只是见证了这一事件的过程，但有一点我可以说这是一群初中的红卫兵，因为现场很多是初中生，尤其是二初中的人比较多一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是从常州第二初级中学毕业的，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好多人还是有一定印象的、比较熟悉的，至于其他学校的我就不认识了。  

    二天一到，那里少说聚集了千百的红卫兵和围观的群众了，马路上、人行道上，简直挤得水泄不通。在马路西面，有好多红卫兵爬上第一幢房屋屋顶，掀开屋顶，几根拔河绳牢牢套在房梁及柱子上，现场不知是谁在指挥，也不知是那个红卫兵下的命令，但听一声哨声，倾刻间几根拔河绳拉动，轰的一声巨响，房屋立即相继往西倒塌，滿天尘土飞扬天空一片灰蒙蒙，过了好大一会人们才能看清现场的情景，反正群众是一片欢呼声。我记得仅仅二个小时多一点所有房屋都被拉倒成了一片废墟。  

    仅仅几天的时间城建工人加班加点日夜奋战，这条久久不能相通的马路就铺设成了宽广的柏油马路，东西终于贯通了。  

    当然应该说明的是，这决不是现在的所谓黑社会的强拆，当时的年代也决不可能有任何的黑社会存在。我只能说这仅仅是当时特殊的历史条件下的红卫兵的过激的激情燃烧而已。反正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清楚。  



　　什么是破四旧?可能现在的人们已经忘却。

所谓的文化大革命中的破“四旧”，就是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我前面已经讲过，在文革那个“疯狂的年代”，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人们随心所欲什么事也都做得出来。当时正是在这股”破四旧、立四新”的口号下，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不可能做出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抄家、游街、批斗，古玩、古画、佛经，无不遭到了几乎是灭顶之灾。

    这里不妨请大家看几幅在全国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的照片，大家就一定会对所谓的破“四旧”有一个直观的清醒的了解了。



　　正是在全国破“四旧”的这股风的影响之下，常州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破“四旧”这股风也迅速在全市蔓延，大大小小的寺庙当然也一概未能幸免，象原人民公园内的“崇法寺”、清凉路的“清凉寺”，尤其是有着千年历史的常州“天宁寺”，几乎在差不多时间，在“破四旧”的这股风的影响下，全部毁于一旦。真的是无不让人痛心疾首。



常州天宁寺雄踞常州东门外，前俯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后倚常州第一大公园红梅公园，是常州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千年古刹。其特点是五大：“殿大、佛大、钟大、鼓大、宝鼎大，被誉为“东南第一丛林”。

    常州天宁寺始建于唐永徽年间(公元650~655年)，开山祖师是法融禅师，北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改为现名，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几经毁建，几度更名， 享有“东南第一丛林”、”一郡梵刹之冠”的称誉。清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曾三次到天宁寺拈香顶礼，并亲笔为寺题写了“龙城象教”匾额和“合相正三摩，光融西竺；众音超万有，界现南兰”的楹联。“龙城象教”匾额和楹联。这里终日香火鼎盛，游客如云。

    常州天宁寺内主要殿宇有八殿、二十五堂、二十四楼、三室、两阁等建筑，总面积过110亩之多。天王殿为全国屈指可数大殿，檐下挂有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当代著名书法家赵朴初题写的“天王殿”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巨匾。罗汉堂内，五百罗汉个个金身雄伟，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大雄宝殿是全寺最大的佛殿，供奉三尊大佛，俗称”三世佛”即正中的释迦尼佛、东方世界药师琉璃光佛及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大殿两侧墙上嵌有石刻罗汉像518幅，其艺术水平之高更为罕见，被视为寺中瑰宝。





二.砸毁天宁寺

说起“天宁寺”，老常州六十岁以上的人都应该清楚记得，“文革”中千年古刹被砸毁的这一事情。

    这是一幅1966年8月由浦炳炎先生拍摄的，刊于常州市政协文史委、常州市人大教科委、常州市挡案馆编辑的《记忆龙城》上的历史老照片。也许浦炳炎先生拍摄的不止这一张，因为实际场面远远不止如此。我之所以如此说，因为我是此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应该说比一般的人了解得也许略微比较多一点。

    但可以确切地说，正如这位浦炳炎先生在照片中的注解那样：“1966年8月24-25日，由市二中、三中、五中、省常中的红卫兵冲入天宁寺，进行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捣毁了寺庙中的所有菩萨。”

    如果说小营前的强拆民房是“红卫兵”的无知、冲动的激情燃烧，那么砸毁天宁寺不得不说，是红卫兵们充分酝酿的结果，是一场有组织有目的的强有力的“破四旧”活动。

8月23日吧！我已不敢肯定，反正是砸毁天宁寺前一二天吧！我去常州市二中“串联”，串联中我碰到一位男同学和一位女同学正在商量着如何发动红卫兵“破四旧”，特别提到了砸毁天宁寺的事，在文革的那个年代，因为“破四旧“是“革命行动”，因此完全正大光明，并不迴避任何人。

俗话说“山雨欲来风满楼”，由此我知道“红卫兵”即将发起的一场砸毁“天宁寺”的所谓破“四旧”行动即将爆发。

这二位学生，是不是二中的学生，我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可我认为他们是二中的学生概率比较大。

对于这二位学生我了解的并不多，但也并非一无所知，因为以前曾打过交道，有过接触。大概66年的7月份左右，反正当时还没有形成“红卫兵”去北京串联的高潮，红卫兵去北京串联还完全处于由市政府统一组织统一安排的有秩序阶段。某一天下午我们接到戚墅堰铁路技校打来的电话，说学生外出串联遭到阻拦，要求我们去帮助解决，我当即和二位学生出发赶到戚墅堰铁路技校，随后我在二中碰到的那二位学生也来了，他们来的是三人，是乘吉普车赶来的。事情当然是无功而返，晚上我们是一起乘戚墅堰到常州的火车返回的，在火车上听他们的另一位同伴介绍，那位男同学是当时红卫兵总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父亲是市委干部，而且是当时市委专门派出负责红卫兵工作联络站的负责人，而那位女同学父亲也更是显赫，是当时常州市委主要领导的女儿，……因为路途短，知道的大体情况就是如此。

因此在二中听到他们要“破四旧”砸天宁寺，我就清楚知道这次“破四旧”的规模一定不会小。  



  “破四旧”砸天宁寺，说句实在话，其实当时很多红卫兵也是有不同想法的，而作为我当时是一心想能阻止这次行动的，客观地说倒不是我思想觉悟高什么的，而且受当时思潮的影响，我同样认为“红卫兵“破四旧，铲除封建思想，封建遗物是正确的，只是总觉得天宁寺这样的千年古刹，汇聚了多少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结晶，是不可多得的古文化、古文物，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当时的想法，就是自己也认为不管什么崇法寺(人民公园内)、还是清凉寺，砸就砸了、毁就毁了，已经无所谓了，但天宁寺这么大的千年古刹，最好能保存下来。这就是我当初的想法。

    8月24日一早我赶到天宁寺，已经聚集了很多学生，显然他们都在等待着组织者和领导者。看着时间还早，估计一时半刻也动不了手。

也许是我自作聪明，一厢情愿，这时我突然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要想劝阻这一行动，唯一的就是求助市政府，只要市委领导能出面来劝阻，这事肯定能成。因为当时的情况，我相信红卫兵对市委的话是绝对听从的，是绝对不会违背的，想到此，我立即往市委赶。其实有这一想法的不仅仅是我一人，我到市委门口已经看到有好几位学生，其中一人我知道是我们三中的，好象是高三(2)的，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李国民”，我们几位同学一起进了市委。

由于年代时隔久远，当时是谁接待的早已忘记，我们这些学生只是向市委接待人员提出了我们的看法，希望市委领导能出面劝阻，当然年纪大的学生考虑问题比较全面也比较周到，印象中好象是我们学校（三中）的李国民提出，立即向党中央国务院发报、请示，是否可以劝阻这一行动。不得不说这是一着高招、妙招，只要有中央的指示，处于常州当时的情景肯定是谁也不敢违背的。

当时市委的接待人员明确向我们表示，立即向市委主要领导汇报并发报向中央请示，叫我们回去等消息。

    历史记录了这一刻，1966年8月浦炳炎先生拍摄的这张照片，只是砸毁天宁寺初的一段景象，后来那里已是人山人海，简直可以说只见人头攒动，整个大殿前的场地上根本就是水泄不通，到底有多少人谁也说不清，实事求是地说，谁要想在这种时刻提出不同的见解，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甚至遭遇不可预测预测的风险。我们一些人只能焦急地等待，期盼中央消息的到来。

但无可奈何的是，自始至终现场居然没有出现一位市委领导。

令人遗憾的一幕终于开始了，就是照片开始的一幕，当然现场到底是谁在指挥、谁在发号施令，根本看不到、也不清楚。我只看见有人把一根拔河绳牢牢套在了大殿中央的如来佛像的脖子上，随后我听到咳呀咳呀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奇怪的是一根拔河绳拉到断，佛像居然纹丝不动，好象诉说着佛像也不甘心毁灭，拼命在挣扎着。过了好一会，我发现又有红卫兵爬上佛像，三根又长又粗的拔河绳再一次牢牢地套上了佛像，这些拨河绳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是另外再拿来的?我就不清楚了，反正随着不知谁的指挥，在随着一、二、三的号声中，大殿正中的如来佛像终于轰然倒塌，顿时大殿外的广场上尘土弥漫遮蔽了整个天空，卒不及防，人们连跑都来不及，只能迅速转过身，按住自己口鼻。

    接下来大殿内三尊大佛都统统被拉倒，相当一部分“红卫兵”慢慢散去，但还是有很多“红卫兵”，把罗汉堂内的，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五百罗汉的雄伟金身，统统抬到大殿前的空地上，砸个粉身碎骨。不得不说，整个行动我没有看见市委任何领导出现在现场，整个行动结束也没有等来任何中央的一丁点儿消息，直到砸毁五百罗汉的时候，因为金身佛像全是木头的，佛像正中居然全是金叶子，我才看见有人，估计是市文物保护单位的，对金叶子之类的东西注册登记。千年古刹就此毁于一旦，而几乎差不多的时段，常州的“崇法寺”，“清凉寺”，几乎所有的寺庙统统毁于一旦，无一幸免，不得不说是常州的一大悲哀。

回顾历史，我们会赫然发现，全国重要的寺庙没有被毁的还是很多的，浙江杭州的“灵隐寺”、江苏苏州的虎丘寺庙、镇江的金山寺，都被很好地保护下来了，独独常州，真的是历史的遗憾！我也不得不说，当时的常州市委、市政府在这件事件上是根本没有任何的担当和作为！  

    砸毁天宁寺这么大的事，他们是否事先知道?我们不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向党中央国务院请示？我们不清楚！党中央国务院是否回电，有没有任何指示?我们更不清楚！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在砸毁天宁寺这件事上，当时的常州市委和市政府确实是没有任何的作为的！  

    当然 也许唯一的解释：在当时的年代，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怕担当责任，怕万一背上破坏红卫兵运动的责任！怕背上破坏“破四旧”的责任和帽子。只能听之任之，随其发展。

  

这是顾其文先生拍摄于1981年的二张照片，值得常州人民欣慰的是，1981年1月，常州市人民政府成立了修复天宁禅寺委员会，在社会各界的大力资助下，天宁禅寺得到了全面的整修，数百尊佛像得到了重朔，1987年12月，修复工程全面竣工，並对外开放，千年古刹终于在常州重放异彩，接待着全国各地的游客。

    天宁寺在1983年被列为全国重点佛教寺院之一。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

2019/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