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说芒种

郑福田

乡愁经眼录

《木兰花慢·芒种》

笑螳螂繁衍，才破壳，便称雄。

要阻断通衢，横行大野，拒斧争锋。

汹汹。

伯劳鸣处，把飞蝗败鼠挂林丛。

收麦还须种黍，家家两倍其功。

从容。

北地边农。

知节候，得环中。

但晚归早出，耕锄不辍，莳我田封。

融融。

尽播六谷，待秋来万石廪仓丰。

过此何堪再种，关心垅亩鸡虫。

芒种正名

芒种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九个节气，与小满一样，是反映物候现象的节气。每年6月6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75度，交芒种节气。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芒种，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由此可见芒种的意思，“‘芒’指麦类等有芒植物的收获；‘种’指谷黍类作物播种。‘芒种’二字谐音，表明一切作物都在赶忙种了。”（《节气与农事》）

芒种三候

芒种初候是螳螂生。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螳螂，草虫也。饮风食露，感一阴之气而生。能捕蝉而食，故又名杀虫；曰天马，言其飞捷如马也；曰斧虫，以前二足如斧也。尚名不一，各随其地而称之。深秋生子于林木间，一壳百子，至此时则破壳而出。药中桑螵蛸是也。”

《集解》列螳螂诸名之外，说“尚名不一，各随其地而称之”，实际确是如此。《吕氏春秋·仲夏》“小暑至，螳螂生” 汉高诱注：“螳螂…… 兖州谓之拒斧也。” 李时珍 《本草纲目·虫一·螳蜋》：“螳蜋两臂如斧，当辙不避，故得当郎之名，俗呼为刀蜋。兖人谓之拒斧。”《庄子·人世间》说它当辙不避：“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于是关于螳螂，人们最熟知的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然而，除此义之外，我觉得，在有的时候，我们对这当车的螳螂，对这当辙不避的螳螂，是不是也该如越王勾践见到怒蛙一般，敬而轼之呢？

怒蛙事见《韩非子·内储说上》：“ 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式，通“轼”。以手抚轼,为古人表示尊敬的礼节 ）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有勇者乎？’”

我们《木兰花慢》里说：“笑螳螂繁衍，才破壳，便称雄。要阻断通衢，横行大野，拒斧争锋”，既笑其狂妄，也写其气象，近乎于中。

话扯远了，螳螂生，是因为螳螂以捕食昆虫、啃吃青草为生，此时，它们出现在田间地头，正以有可以养其生者也。

芒种第二候是鵙始鸣。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鵙，百劳也。《本草》作博劳。朱子《孟注》曰：博劳，恶声之鸟，盖枭类也。曹子建《恶鸟论》：百劳以五月鸣，其声鵙鵙然，故以之立名，似俗称浊温。故《埤雅》禽经注云：伯劳不能翺翔，直飞而已。《毛诗》曰：‘七月鸣鵙’，盖周七月，夏五月也。”鵙，鸟名，也就是伯劳、百劳、博劳，此鸟额部和头部两旁黑色，颈部蓝灰色，背部棕红色，有黑色波状横纹，吃昆虫和小鸟，善鸣。

诗歌里多借伯劳指离人和朋友。“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别我就蓬嵩，日斜飞伯劳”“东去伯劳西去燕，断肠回首各风烟”等皆具此意义。有人说，伯劳鸟平时不被人注意，此时可能由于求偶，鸣声较平时更急切更频繁更悦耳，所以才成为芒种之二候。

芒种第三候是反舌无声。

《礼记·月令》郑玄注：“反舌，百舌鸟。”孔颖达疏曰：“云‘百舌鸟’者，蔡云：‘虫名，蛙也。今谓之虾蟆，其舌本前著口侧而末向内，故谓之反舌。’《通卦验》曰：‘博劳鸣，虾蟆无声。’又靡信云：‘昔于长安中，与书生数十，共往城北水中，取虾蟆屠割视之，其舌反向后。如此，郑君得不通乎？’蟜夙问曰：‘诚如纬与子言为虾蟆，五月中始得水，适当聒人耳，何反无声？’此者著时候，今犹昔也。是以知虾蟆非反舌。反舌鸟春始鸣，至五月稍止，其声数转，故名反舌。时候言之，今人识之，故不从纬与俗儒也。或虾蟆舌性自然，不必为反舌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反舌无声，诸书以为百舌鸟，以其能反复其舌，故名。特《注疏》以为虾蟆，盖蛙属之舌尖向内，故名之。今辨其非者，以其此时正鸣，不知失考也。《易通卦验》亦名为虾蟆无声，若以五月正鸣，殊不知初旬见形后，形亦藏矣。陈氏曰：‘螳螂、鵙皆阴类，感微阴而或生或鸣，反舌感阳而发，遇微阴而无声也。’”是郑玄等以反舌为百舌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以反舌为虾蟆。虾蟆，动物名。两生纲无尾目蛙属。体型类似蟾蜍而较小，色呈暗褐，背有黑点，善跳跃，鸣叫时作呷呷声，常居于沼泽边。亦作“蛤蟆”。今人多同意郑玄说法，认为反舌是指百舌鸟，说这种鸟儿能够学各种鸟叫。更有人说，反舌鸟和乌鸫是同类，叫得非常好听，是鸟类中的歌唱家，还是瑞典的国鸟。并认为，到了芒种三候，反舌鸟变得不再发声了。

王修筑先生在其《中华二十四节气》中则认为，到芒种三候，动物进入了旺盛的繁育期，田间、林间到处都有鸟儿在成群结伴地地飞舞，有的鸟儿已到了生儿育女的阶段，窝中小鸟张着小嘴等待食物喂养，老鸟到处觅食，口中衔着捕到的食物，自然就不能鸣叫了。这理解很有诗意。

芒种花事

芒种是五月节气。

我们说芒种花事，第一说说榴花。

明代程羽文《百花历》说五月“榴花照眼，萱北向，夜合始交，薝卜有香，锦葵开，山丹赭”，首举榴花。俞樾的花神系谱，也以五月为榴花，并以孔绍安为司榴花男神，魏安德王妃李氏为司榴花女神。

榴花大家都熟悉，我只说我与榴花的一点缘份。十八九年前，我去西安，正是榴花照眼时节，看了十分有感慨。回来后，写过一首词，其中写到榴花。词牌是望海潮，题目是《西安归来作》：

“归来杯酒：某今如愿，旧京览尽繁华。

汾水岸头，风陵渡口，尚存当日黄沙。

白鸟入丹霞。更潮逝云起，老树昏鸦。

西岳峰高，大河带曲，漫惊嗟。

平生最喜榴花。

见娇红点点，缀上枝桠。

强似汉唐，斗鸡屠狗，纷纷走马排衙。

品调亦堪夸。浪蕊漂零尽，存此奇葩。

正好微吟相对，物我兴偏奢。”

我说“平生最喜榴花”，并非虚语，因为读词，甚喜苏东坡《贺新郎·夏景》中“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我当年还有写榴花的四首七绝，一并在这里写下来，以见我对榴花的喜爱。

其一是：“梦对平生第一花，红巾比貌色疑霞。幽孤指上含香冷，呵护因人着绛纱。”

其二是：“西京景物斗芳菲，向日欹枝在翠帏。秀句低吟心绪好，青春当此不须归。”

其三是：“秋去春来不记年，杨花作雪柳缠绵。从他装点翻新样，似束芳心别样妍。”

其四是：“数抹娇红浸梦痕，金风未动早销魂。小园一角孤清影，百卉薰香未足论。”

第二种花，我想说说内蒙古的少花顶冰花。

这是一种百合科顶冰花属植物，分布在草原山坡、田边空地或沙丘上。植株高8～28厘米，全株有微柔毛，下部尤其明显。花1～3朵，排成近似总状花序；花期4～6月。此花，在内蒙古相对温暖地带4月份就有开放者，在寒冷地带，到芒种节气也已经开放。少花顶冰花在众芳丛中并不出众，也不属于或艳丽或繁茂者。但以其少花顶冰花的名字，就可以见出它的品质，一是花少，不争不显，二是顶冰，适应艰苦环境，气质孤高。这也是我们要在这里介绍它的原因。

第三种花，我们说说榆叶梅。

榆叶梅，因其叶如榆树，花朵似梅而得名。又名榆梅、小桃红，因其变种枝短花密，满枝缀花，于是还有一个名字叫“鸾枝”。榆叶梅凌寒开放，逐队成团，生命力极强。花期4～5月。从生态习性上说，榆叶梅喜光，耐寒，能在-35℃下越冬，对土壤要求不严，根系发达，耐旱力强，抗盐碱能力强，抗病力强，极适合于内蒙古之环境。且其每一朵花均由几枚、十几枚，甚至四五十枚花瓣和花萼组成，称得上砌玉堆金，锦簇花团，是扮靓内蒙古，展示祖国北疆欣欣向荣风貌的大好花卉，也是给人以希望与期待的优质花卉。

芒种农事

芒种前后，按照气候学标准，我国大部分地区处于孟夏、仲夏之交。进入芒种节令，我国绝大部分地区的农业生产都处于“三夏”大忙时节。三夏指“夏收、夏种、夏管”。也可以直接叫“三忙”，即“忙收、忙种、忙管”。

所谓“忙收”，指夏熟作物已经成熟，需要及时收割，而且一点时间也耽搁不得。

农谚“收麦如救火，龙口把粮夺”，说得就是抢收的重要性。为什么抢收，因为麦熟不等人，还因为江淮流域一般6月12日左右就要进入梅雨季节，容易造成洪涝灾害。忙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句谚语说：“麦黄农忙，绣女出房。”不过，内蒙古因为很少有夏熟作物，所以，这忙收一项，倒与当地关系不大。即使是节令相对早些的河套地区，离小麦成熟（夏收）还有40天左右。何况此时呼伦贝尔等一些地方，春小麦处于分蘖、拔节、抽穗阶段，其余作物尚处于出苗期。

所谓“忙种”，指忙着播种夏种作物。

南方，既要抢收夏熟作物，还要抢种抢栽，一刻也不能松懈。内蒙古也有忙种一项。因为芒种节令是播种糜子黍子等短生育期作物的时期，此时，同样一毫不敢松懈。“芒种前，忙种田”“芒种不种，再种无用”“过了芒种不种稻”“过了芒种，不能强种”，都是讲这个节令重要。

所谓“忙管”，指忙于田间管理。

芒种节气，内蒙古大部分地区平均气温已达20℃以上，降雨量也明显增多，比如，赤峰地区此期平均降水量38.2毫米，日照时数132小时，10厘米地温21.1℃，10℃积温260～330℃。此时，田间管理是内蒙古农事重点，以夏锄为主要工作，同时，根据不同作物，分别要进行间苗、除草、追肥、浇灌、病虫害防治等等。此外，苹果病虫害防治和畜禽寄生虫防治也不能忽视。内蒙古农民，深知田间管理重要，有谚语说“五黄六月站一站，十冬腊月少顿饭”“五黄六月不做工，十冬腊月喝西北风。”

芒种礼俗

芒种有一些礼俗，我们择其要者言之。

河北盐山芒种时节有“嫁树”习俗，即在枣树上用刀划几下，认为这样可以多结果实；

河南郑州则有“报赛酬神”仪式，农人于麦场上供设有关神位，如神农、后稷等，以香楮、猪羊供奉，祭祀既毕，则享祚饮啖，以相庆祝。

旧时芒种节令，有城隍会，各地内容容或不同，但基本都是庆祝麦丰，祝祷祈福，驱除灾疫，求神免祸，致敬感恩。其中最直接的是对衣食丰足的期盼与希冀。可以说，芒种礼俗中充溢的基本是收获起丰收的快乐和播种下新生的希望。

赵子昂《题耕织图·五月》云：“仲夏苦雨干，二麦先后熟。南风吹陇亩，惠气散清淑。是为农夫庆，所望实其腹。沽酒醉比邻，语笑声满屋。纷然收获罢，高廪起相属。有周成王业，后稷播百谷。皇天贻来牟，长世自兹卜。愿言仍岁稔，四海尽蒙福。”

在过去，芒种节气，既收且种，并且有种种礼俗，原其实质，农民“沽酒醉比邻”，也只是“所望实其腹”，整个农业社会、整个农村“纷然收获罢，高廪起相属”，举行各种赛祭，也只是为了“愿言仍岁稔，四海尽蒙福”。而这在当时，又需要我们的先辈们多少筹算安排，多少夜以继日，多少汗流浃背，多少呕心沥血！想起来，不觉顿生无限感激。

这里说一说端午节。

端午节时间是每年农历五月初五，“五”与“午”谐音，“五”又为阳数，故端午节又称端阳，重午、重五、五月节。各地还有更多不同的叫法。

端午节基本在芒种和夏至两个节气期间，而以在芒种节气为多。

关于端午节的起源，学界有许多不同说法，现在最为流行的说法是纪念屈原。

端午节是我国传统的大节日，南北方都过得隆重。这节日产生之初，南北风俗礼仪本有区别。后来交流增加，虽渐有融合趋势，然而由于地理环境和拥有资源不同，具体节俗仍有差异。

总括南北习俗，主要有挂艾叶菖蒲、赛龙舟、吃粽子、佩香囊、悬钟馗像、游百病、备牲醴等。而这些，从传统上看，主要目的是辟邪驱毒和社会交往。

在内蒙古，从端午饮食上说，花样没有南方多，但是吃粽子，摆席面，享用时鲜食品，也是尽量丰盛，且亦有一些南方没有的品种。饮品，亦有少数人饮雄黄酒，但总以本地流行的白酒、红酒、奶酒为多。

对于蒙古族，端午还有非常有特色的礼俗：黎明前默默走向饮水井口注视井水，然后打起一桶水来，不要着地，饮几口“无根水”，并以之洗脸漱口；日出前采艾蒿，登高以祈长寿；若有湖泊，青年则下水游泳洗沐，若无湖泊，则以井水浇身；日出后，策马到野外打猎；当天要吃煮鸡蛋，但所煮鸡蛋必须前一晚放在室外过夜方可；学医者多于此日拜师，传云此日拜师能成为医道高手，等等。

旧时认为端午所在的五月为“恶月”，所以端午节过去在人们心目中是“五毒日”，各地均有一些辟邪驱毒礼俗。现在好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在意，只把这种种活动做法当成有趣的平常节俗对待。

至于我记忆中的儿时的端午，虽贫困寒简，却也颇有味道。前几年我写过一首七律，题目是《端午忆往并序》，自己觉得尚可表述明白，现在奉献给大家批评。

端午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我们小时候，按家乡风俗，晨起即随着大人进入山陬水曲，踏露当风，采来艾蒿，满把盈筐，悬于门首，有时也馈赠给亲友们，于是，这一天，家家悬艾草，户户飘香气，人们说，这样可以强身体，祛百病，辟邪秽。有的人家还插柳枝、挂彩纸葫芦，祈求民物丰阜，天下太平。

端午前后天气炎热，往往有瘴疬毒虫，侵人害物，于是成年人腋下带荷包，儿童女子，多把五色丝线结成丝缕或串儿，系在手腕上，也有的儿童背后挂着家人精心为其制作的小笤帚，还有的穿着用彩色丝线绣满各种虫豸的兜肚，以此来离瘴远毒，保爱身心。

此时北方大田新韭方熟，早些的是二茬韭菜，晚些的是头茬，用农家的腊肉，带着些土味的腊肉炒着吃，如果再有些自家现做的豆腐，放进去一起炒了，奢侈一些的再烫上一壶酒，陈年的，简直是神仙过得日子。吃粽子是一定的节目，至于屈原，龙舟，当时北方偏远农村的人，庄稼人，知道的不是太多，现在自然是尽人皆知了。

随着时光流逝，生活节奏加快，节日的习俗也渐渐简单化了。这时，孩子们有一些饰物，不过是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做个荷包，装点黄米，或者把爆了花的玉米粒子和秫秸秆间杂着圆形的小花布片串起来，挂在身上，等等等等。到这一天，人们往往想起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来，

现在年龄早过了花甲，知道的事情多了，心情却也复杂得多了。今又端午，诸事萦怀，以七律一首应其节令。

插艾当时满道途，

丝绳五彩系儿躯。

尘香腊肉兼新韭，

粬味乡醅只旧壶。

戏演白蛇人借伞，

囊盛黄谷豆穿珠。

也将竹叶包粘米，

画里灵均得见无？

（感谢白旭丰先生为书拙作《木兰花慢 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