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拾贝——回忆金的人生路

孤独松

（一）难忘赴岗路 命运多舛历经磨难尝遍人间冷暖的金，思潮翻滚，彻夜难眠，因为明天！明天！也就是1991年8月31日，就可以逃离这个令自己煎熬了19个酷暑与严冬的地方，奔赴那个属于自己选择的工作岗位了！ 金的苦难经历，铸就了他迥异于常人的性格。工作分配时，金不走寻常路，主动请缨，选择了同学中人人谈而色变的偏远山区。金觉得，自己不适合琳琅满目车水马龙，却喜欢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所以决定“躲进山区成一统，经营春夏与秋冬”。 “山区的孩子们，我来了！”金激动得整宿都在念叨着同一句话。 天刚蒙蒙亮，金就起来了，草草用过早餐，背上早早收拾好的沉重行李，从家乡太阴山沿着往于都方向的公路，徒步而行，一口气赶了二十余里。到了水保站，尽管汗透衣衫，太阳已升起老高，阳光也渐渐变得毒辣，金还是不愿小憩片刻，马不停蹄地往北拐入了进山的乡村公路，继续前行。 三五分钟后，村路便钻入了一片松树林的怀抱，这里树木粗壮高大，茂密成荫，没有一点阳光漏下，真是难得的凉爽。“好久没有见到这样茂密的树林了，要是一路都这样，那是再理想不过了。”金正想着，忽然看见一个大叔正挑着满满一担蔬菜迎面急急走来。 “大叔，走这么急，赶圩去吗?” “是哦，不急不行呀，都走了近一个小时了，却离圩上还那么远，再不赶紧走，菜都要卖不出去了！小伙子，你这肩背手提的，是要去哪里呀？” “我是去学校报到的，对了，大叔，您知道元峰中小学怎么走吗？还有多远呢？” “去元峰呀，路倒是好认，你只管一直沿着这条乡村公路往里走就是了，不过，那地方挺远的，大概还有十多里吧。” “哦，知道了，谢谢您，大叔！” 简短的几句对话，金感受到大叔的淳朴与热情，同时也深深地体会到山区农民的艰辛，好不容易用血汗换来了点农副产品，可山路崎岖，路途遥远，交通靠腿，运输靠肩，要卖出去依然不容易。 “山区何时才能摆脱这种落后的局面，走向富裕呢?”金一路困惑。 林子并不深，一会工夫就到了尽头，前方右侧是岭背镇敬老院。这倒是很清静，适合养老，金正想着，转眼就到了敬老院前，只见院子里，一尘不染，树荫下，老人们三五成群，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唱唱跳跳，好不热闹。看来老人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少时风风火火，勤耕岁月；老来快快乐乐，安享晚年。这大概就是理想的人生吧? “爷爷奶奶们，我得步履不停，砥砺前行，向阳迅跑，就不来看你们了。祝你们健康永无恙，快乐福绵长！”金思绪万千，脚步不停。 　　绕过敬老院，踏过一片泥泞，转过几个小弯，人已在山脚下。山不高，村路蜿蜒而上，到山顶时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 烈日当空，再加两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此时的金，口渴难耐，身体疲乏，脚步也有点沉，起初的兴奋劲逐渐被劳累所取代。但还有十多里的山路在前方等着，可谓征途漫漫，不敢松懈。金猫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步往上挪。将山顶踩在脚下的那一刻，视野开阔，远近都是山，一个个山谷仿佛一口口大小不等的锅，错落有致，景物一览无余。可当收回视线时，金心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路呀，下山之后又得立马上山，整个一“凹”字！这样的天气，走这样的路，怎一个“愁”字了得！ 金卸下背上的行李，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恢复恢复体力，这才发现，整个山顶根本就没有一棵可以乘凉的大树。天空中，无一片云一只鸟，太阳的脸正涨得通红，热浪扑面；村路上，无一丝风一棵草，路面被烤得发白，滚烫灼人。四周山中草木的叶子无精打采地卷曲着，就像锅里正烤着的食物，上面的热浪滋滋地蒸腾着，一浪接着一浪，亮得刺眼。秋蝉的鸣叫也好像是此起彼伏的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 金额头上的汗珠如雨点般流过眼睛、脸颊，滴落，砸在滚烫的路面，只听见噗噗的声响，却不见湿湿的踪影。金不停地摘下眼镜擦拭汗水，两个袖管好像刚从水里提出来一样湿漉漉的。再停在这，很快就要被烤干了！没办法，金只好重新背起行李，继续赶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金算是真正领教了。下山，特别是像这样一段坑坑洼洼，一段又沙石遍地的村路上，不仅不能放开步子，还得并拢脚趾，控制速度。但任你怎么控制，还是处于半跑状态，就好像是小轿车在下陡坡时刹车失灵一样，随时都有危险。金有好几次速度失控，踩在了松动滚圆的石子上，两脚急速下滑，重重摔坐在地上，屁股直接开了花。金咧着嘴，龇着牙，却还在感谢上苍，幸亏没有摔出路外，落下悬崖！ 　　受着烈日的炙烤，听着秋蝉的聒噪，忍着口渴的煎熬，几番上山下山的折腾后，金又随村路爬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这山明显高了，树木也多了，村路犹如悬在半山被狂风舞动的白绸带，从山腰七弯八拐直达谷底，而突出的山埂却仿佛将其截成了若干段，或悬挂于山腰，或飘落于谷底。谷底狭窄，一小段村路，不知道又将伸向何方！山那边还是山，前方除了和前路一样钻山沟，缠山腰，攀山顶，还能伸向开阔之地吗？！更要命的是进山以来，一个人影都没碰见，怪鸟的叫声却不时都能传来，而山越深，林越密，真可谓“空山不见人，闻声欲断魂”！金不愿多想，也不打算休息，唯愿尽早走出这幽邃可怖之地。于是径自下山，说也奇怪，看着并不远的路程，可绕来绕去，感觉总也走不出去，仿佛进入迷宫，眼看到了山的尽头，却又折入了山的另一面！ 第一次爬过这么多山头，第一次走过这么曲折不平的路，也第一次摔过这么多跟头，但前方的路还有多远，是不是更难走，是不是一直这样幽寂?都不得而知！怪不得同学们会谈山区而色变，金这才理解了同学们分配时的忧虑。 但，金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 　　一想到自己即将到达工作岗位，精神为之一振，浑身疲劳好像也随风而去。 心情好了，步子自然也就快了，接近谷底时，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往右出了谷口，豁然开朗，村庄、稻田、小桥、流水、牛哞、犬吠、鸡鸣、虫吟，真是别有洞天。金心中一阵欣喜，莫非是来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莫非大叔就是这桃源中人？ 眼前是一片稻田，村路将其一分为二。左侧稻田外是一条小溪，却深不见底。右侧远处梯田与山麓之间横卧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村庄，陈旧的土砖房，犬牙交错，高矮不一，充满了宁静而祥和的气息。近处不见人影，只有远处山脚下，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躬身劳作。金置身这绿意盎然的稻田之间，看着田垄间套做的大豆，听着虫吟蝉鸣，抚着翠绿的禾苗，感受着丰收的景象，内心无比惬意舒适，一路疲乏顿时烟消云散。 走着走着，猛然发现田野尽头竟然是一条小溪！金欣喜不已，狂奔到溪水边，解放鞋一脱，“噗”地一声跳入水中，首先狠狠浇水擦了一把脸，然后走到上流，也顾不得自己体质差喝不得冷水，双手掬一捧清水便“咕噜咕噜”地猛喝了两口，感觉这是有生以来喝过的最甜的水了，本想再多喝几口，但还是担心身体在路上出状况，如果真这样，那就更惨了，无奈，只得强忍着。尽管如此，金也已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了不少。这时，金才仔细观察起周围来，发现小溪上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座小桥，只能供行人经过。小溪宽而浅，溪水不深，但清澈照人。村路横穿小溪，直达对面山脚，没入一片茂密的林木丛中。 金走出小溪，穿上鞋子，继续赶路，行至左侧拐弯处，树林深处竟然隐藏着一户人家，可是院门紧锁。门前村路两旁，都是枝繁叶茂的果树，遮天蔽日，以桃树柿树居多。其时正是两种果树挂果的季节，但见累累硕果，将一根根枝条压弯了腰。柿儿是青绿的，桃儿却有的青，有的白，有的粉红，上面还有蜂鸣蝶舞，好不热闹。 看来幽静处亦有撩人风光。 　　出得果林，村路折而往左，沿着小溪，劈山而修。可同样的山，却是不一样的风景，刚才还是林木遮天，果蔬飘香，但接下来的好一段路，路旁却不见一棵树。太阳如火，用不了几分钟，又得受累受渴了。金好生纳闷，有村庄有人家，可路上还是没有遇见一个人，真不晓得到学校还有多远，还得走多久?！ 金不再左顾右盼，低着头，闷声赶路。走出三四里时，突然又见一座大山横亘在前，山路陡峭，古木参天，直达天际！金心里暗暗叫苦，跋山涉水，行李勒肩，翻山越岭，紧赶慢赶三个多小时，虽经小溪冷水一激，精神有所恢复，但刚刚又一路暴晒疾走，一路汗流不止，此时又精疲力尽，嗓子干涩，双腿灌铅，哪还有力气爬这么高的山啊！可是不走也没人替自己走呀，要是不再度咬着牙，苦苦支撑，苦苦攀登，那前面的汗就白流了，也就永远也走不出这大山，到不了学校！不过，令人惊喜的是，半山腰处，紧靠路的左边，有几户人家！金又有了动力，弓着背，右手提行李，左手撑着腰，摇摇晃晃上到山腰。果然有人在，金看见一个老婆婆正在门口洗菜。 “婆婆（本地年轻人对年纪大的女性的尊称），您洗菜呀?”原本胆小话少的金，这次却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礼貌地问道。 老婆婆抬起头，见一个小伙子大汗淋漓地站在面前，略作迟疑地说：“对，洗菜，你，你这是……” 金赶忙回道：“婆婆，我是要去元峰中小学报到的，走了几个小时的路，又累又渴，想向您讨杯水喝，可以吗？” “哦，原来是这样呀。小伙子，来来来，凳子里坐，凳子里坐，我这就给你倒水去。”老婆婆听了，甩甩两手的水，连忙起身，一边搬过一张小凳子，热情地招呼金坐下，一边进屋里给金倒水。 面对老婆婆的热情，金很是感动，忙对着屋里的老婆婆说：“婆婆，不急，小心点！不要热茶，冷……水最好！” 金知道自己的身体，本想说“冷茶”的，可又觉得自己一个陌生人不应该去要求别人，所以就只好改口说了“冷水”。 不一会儿，老婆婆就出来了，一手端着一大碗水，一手拿着一把大蒲扇，对金说：“小伙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出了那么多的汗，喝冷水对身体可不好。给，这是温开水，我在里面放了少量的盐，这能帮你消除疲劳，恢复体力。” 金急忙接过水，还没来得及说声感谢，咕噜噜就猛喝起来。 老婆婆见状，连连说：“这孩子，别急，别急，慢慢喝，别呛着了！如果不够，屋里还有！” 金一下子就将一大碗水灌下去了，忙将碗递给老婆婆，气喘吁吁地感谢道：“婆婆，不……不好意思，出洋相了，我……实在是……太渴了！婆婆，太谢……谢您了！” “不要客气，一碗水的事，有什么好谢的?够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够了，够了！婆婆，谢……谢谢您！您太……太热情了！”金边喘着粗气感谢着，边往外走。 “小伙子，不要急，你不是说累了吗？又刚喝完那么多水，先坐一会儿，凉快凉快再走也不迟。给，拿去扇扇风。”老婆婆一边说，一边递过手中的大蒲扇。 确实，喝水喝急了，气还没顺呢！金看老婆婆这么热情，这么真诚，感激地接过蒲扇坐下。 金与老婆婆拉了一会家常，才想起问路的事。于是问道：“婆婆，到元峰中小学怎么走?还有多远呀？” “去学校呀，路好认，跟着这条马路走就行。大概还有十多里吧。”老婆婆指门口的路说道。 “啊，还有十多里呀？”金惊骇了，进山时大叔说有十多里，现在翻山越涧这么久，老婆婆竟然说还有十多里?！ “小伙子，怎么了？”面对金的反常表现，老婆婆疑惑地问。 金就给老婆婆讲起了这一路的经历。 “小伙子，不错嘛，好样的！背着这么多行李，走那么远的路，蛮能吃苦的！”老婆婆听了一个劲地夸着，弄得金怪不好意思的。 老婆婆接着告诉金，他进山后遇到的第一个村子叫下禾坑，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做野鸡尾。从远处看这几座山就像是一只高昂着头的雄鸡，这地方就处于鸡尾部分，因此而得名。翻上这座山，再转两个弯，就又会有一个村子，名字叫上禾坑，那里地势比较平整，就像雄鸡的背部一样。过了上禾坑再爬上一个陡坡，就到了山顶，那就是野鸡的头部位置。等下了那个陡坡，就是我们这里的村部所在地——阳田，然后沿着公路一直往里走，等过了桥，沿路走到一个有岔口的地方，走下面一条，里面就再也没有岔路了……从这到元峰，确实是还有十多里路程，但等过了阳田，路就更好走了。 金很惊讶，没想到老婆婆这么能说会道！当然，老婆婆的详细介绍，金虽然对未走的路还不甚明了，但头脑里也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金身上的汗也干了，气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起身跟老婆婆告别。 老婆婆真切地说：“小伙子，眼看就吃中饭了，要是你不嫌弃，就在我家吃好饭再走，怎样？” 老婆婆的热情好客，让金倍感亲切与温暖。但金不愿再打搅老人家，于是说：“婆婆，千万不要这样说，哪会嫌弃哦，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感激还来不及呢！婆婆，真的太感谢您了！只是，我已经够麻烦您了，耽搁您太多时间了！婆婆，谢谢您的热情招待，我走了，再见！” 金刚迈出两步，老婆婆的话就追了过来：“小伙子，你停一下。”金刚一回头，老婆婆就已经到自己跟前了。 “既然你不肯吃中饭，我这里有两个刚从地里摘的黄瓜，你带着路上吃，解渴！”老婆婆话还没说完，黄瓜就已经塞进金的背包里了。 金不好意思再拒绝，向老婆婆深深鞠了个躬，赶紧上山，因为他刚转身，眼里的泪就掉下来了！ 金长这么大，一直以来，都不敢对人开口要什么，或者借什么，因为每次向人开口不是碰钉子，就是遭白眼。这次要不是迫于无奈，他怎么也开不了要讨水喝的口。没想到，老婆婆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竟如此热情、如此周到，金真有点受宠若惊，感激涕零。这，金定将感恩一生！ 经历这事，金明白了，世上原来并不缺善良与淳朴！ 　　好一番内心感慨后，金的注意力又回到征途上来。金这才发现这山路实在是陡，那坡度少说也有七十度。右侧悬崖，无法望见崖底，崖壁尽是合抱粗的古树，棵棵参天耸立，蓊蓊郁郁，树枝上的根根藤条，比成人的臂膀还粗，真不知道这藤是怎么缠到那么高的树枝上的！ 金爬到山顶拐个弯，但见崖壁巉岩突兀，怪石嶙峋，一线瀑布飞泻而下，如奔腾的蛟龙喷珠吐玉，珠玉四溅，银光闪闪，蔚为壮观。要是站在崖底，定然会让人产生李白那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浪漫豪情而流连忘返。 绕过瀑布，往右转一个急弯，几十步外再往右一转，右侧出现一个古老的村落，这应该就是老婆婆说的上禾坑了。村子不大，但地势平坦，土砖房密集，住着二三十户人家，一家紧挨着一家，家家房檐前都堆满了柴火，有的是一捆捆大小如一的柴草，有的是堆得高而齐整的劈柴。屋子前方有两三个晒谷场，村路就从晒谷场外穿过。 这里的路况明显好了很多，路面没有隆起的凹凸不平的石块，由原来的“~~~~”（波浪线）式变成了“——”（水平线）式，踩上去不再硌脚，感觉轻松多了。可是这种惬意舒坦很快就消失了，穿过村子和一片荒地，又到了一处陡坡前。金抬头仰望，这坡和野鸡尾的坡度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高，两边也没有悬崖，没有大树，倒像是沿山体挖出的一条壕沟，壕沟两壁几乎是垂直的。 金登临绝顶，雄视四方，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威风八面，一句“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的诗句脱口而出，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油然而生，不禁临空长啸，抖落一身风尘。 　　可回到现实，再次面对下山的路时，“豪情”立马为“愁情”所代替。这里不仅坡陡，而且弯多。金从山顶直下一段坡后，左转约90度；下坡没几步，又得右转约90度；又下坡，气势刚起，又得收住势头，再左转约90度，再下陡坡，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90度，直绕得头晕脚酸腿发颤，浑身是汗。 再一个右转后，路面平坦了，金以为到了山下，可往外一看，人还在半山！欲哭无泪，酸软的腿有点不听使唤，艰难挪出约30米，一个长而陡的坡赫然在目。面对大自然的又一个下马威，金只得以退为进，卸下满身行李，在路边的一片树荫下坐了下来，打算恢复一些体力后再下山。 金一个劲地揉腿，直到酸痛消减才慢慢抬起头。今天不是逢圩的日子吗？怎么一路除了遇到赶集卖菜的大叔外，就再也没有遇上第二个人?金内心纳闷地看看来路，望望去路，空空如也。来路被树木和山脊所阻挡，只能看见一小段；去路却是一览无余，长长的陡坡少说也有500米！ 远眺群山，山浪跌宕，云遮雾绕，影影绰绰，宛如仙境；俯瞰丛林，林涛起伏，风欺日辱，恍恍惚惚，实为险地。险地亦是福地，金惊奇地发现，这山上的树大都是自己家乡山上难得一见的树——杉树。杉树，是珍贵木材，在农村绝对是个宝，经济价值高，因为杉树纹理顺直、结构细致、材质轻柔、易加工，耐腐防蛀、耐受能力强，是建新房、打家具、做农具等最理想的木材。可谁曾想，对人类贡献巨大的杉树，却生长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更让人肃然起敬的是，那杉树虽立根破岩，却棵棵挺拔，笔直向上；枝叶虽稀疏，却叶叶坚韧，如剑护身！ 杉树尚如此，人岂能落后?金备受鼓舞，不再畏惧天热身疲，坡陡路险，立马整装下山。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秋老虎”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头上滚滚热浪，无情地炙烤着每一寸肌肤；地上阵阵热气，肆意地从裤管里往上蹿。置身其中，比大热天在农村厨房柴火灶前烧火还难受，在柴火灶前添柴烧火，只是正面受热，热得难受了可以跑出厨房透透气，而此时此地，太阳在放火，地面在放热，无处躲避，就像置身于一个硕大无比的蒸笼，憋闷压抑，气喘如牛，汗如雨下。忽然，金感觉后背一股凉风袭来，左侧一道白光疾如闪电，一晃就消失了。等反应过来，白光已在几十米开外！原来是一个穿白衬衫的人骑自行车下山，那速度绝对是风驰电掣！金真正为他捏了一把汗，虽说艺高人胆大，万一刹车失灵，急弯反应慢了……那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也就在这一念之间，前方唯剩一路扬尘，早已不见骑车人的踪影！ 　　金好不容易下了这个长长的陡坡，可是山路又折而向右，没走出几步，下山的路面就变得坑坑洼洼，沟壑纵横。这路面怎么就没有人维护?这让车辆怎么走哇，岂不又增添了一份危险?！金不敢马虎，每迈出一步，都要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历尽千辛，终于来到坡度稍稍平缓一点的路面，不远处就是谷底了！可笑容尚在，惶恐又起！临近山脚处竟然还会有急转弯，而且是从未见过的胳膊肘弯！这样任性的弯道，令人防不胜防，心惊胆战！这一趟下山，真是山路十八弯，弯弯惊魂！说它是条冒险路，甚至死亡路，也不过分。 后来听同事说，上面弯多坡陡的地方很少发生事故，事故大多都发生在这山脚急弯处，而且只要一发生，往往都是大事故，人不是被摔残，就是被摔死！究其原因，无非都是：要么下山速度过快，刹车失灵，头脑蒙圈，车飙出路外；要么第一次路过，以为到了安全地带，于是放松警惕，可等发现急弯，往往不知所措，人与车就冲下溪涧去了！ 惨痛的教训再一次告诉我们，没有完全脱离险地，就千万不要麻痹大意，不要放松警惕，安全无小事，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转过急弯，路也就平顺了，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约摸走出三四百米后，经过一座小桥，仿佛来到一个小小的集市。集市首尾长约百米，较为整齐的房子分立左右，村路从两排房子中间穿过。金一路走，一路好奇地观察着，他看见了老婆婆所说的阳田村部，还看见其间有几家小商铺，偶有一两个顾客进出。 　　金快要走到小集市的尽头时，见一个中年妇女挑着一担桶从田埂上来，便走上前问道：“阿姨，您知道去元峰中小学的路怎么走吗？还有多远呢?” 阿姨听了，抬起头，见金还是个孩子模样，不答反而问道：“小伙子，这么早就去学校读书呀?不是明天才开学吗？” 金有点尴尬地说：“阿姨，我不是去读书的，我是刚分配到学校的老师。” “啥，你是老师?你才多大就当老师了?”阿姨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金，疑惑地问道。 “阿姨，不小了，我今年19岁了，师范都已经毕业了，现在都要参加工作了。阿姨，请您告诉我去元峰学校怎么走，好吗？”金忙解释并再次询问道。 “小伙子，真会读书，这么小就出来参加工作了！”阿姨不再怀疑，一番夸赞后，指着右边山脚的村路，继续说道，“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等过了桥，顺着左边山脚下的公路上山，一两里后会有一条岔路，你不要再往上走，而是往右走下边那条路，里面再也不会有岔路了，大概还有十多里远。” “啊……”当金第三次听到“还有十多里”时，惊叫了一声后，愣在当场！这十多里难道是永恒不变的吗?！要是再来上个十来里前面的路，即使不会累死，也非得浑身散架不可！ 金的反应，让阿姨也吃了一惊，她关心地问道：“小伙子，你怎么了?” 金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给阿姨说明了缘由。 “不简单，一个人走了那么远而又那么难走的路，加上天气又炎热，也确实是够辛苦的。看你浑身是汗，衣服也湿透了，一定也口渴了吧？要不先到我家喝口冷茶，凉快凉快再走?”阿姨深表理解，并盛情邀请道。 金很感动，但一想到前面还有十多里山路等着自己，而人往往是越休息就越不想动，得一鼓作气，抓紧时间赶路，于是感谢道：“阿姨，谢谢您，你太客气了！上山时，我在一个老婆婆家喝过了，现在不渴，我还得抓紧时间赶路！” “也好，小伙子，别着急，安全第一，这里到元峰虽然还有十多里，但路比先前好走多了，很快就能到了。”阿姨不再勉强，一边嘱咐并安慰着，一边手指前方道，“前面第二间房子就是我家，以后你路过要是渴了，欢迎到家里来喝口茶！” 山里村民太淳朴太热情了，虽然一路艰险一路疲乏，却也一路感动一路温馨。这，金定将铭记一生。 金谢过阿姨，走到村路拐弯处，驻足回望，只有密不透风的树林和犹如屏障一样的山岭，山的顶峰耸入云端，山路却没了影子！ 后来听人说，如果骑自行车，上山一小时，下山五分钟！这也是当时金走过的最高最险的山路，至今回忆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金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过山脚，穿田段，跨小桥，爬小坡，虽然天气越发炎热，但山风徐徐，稻香阵阵，溪水潺潺，令人心旷神怡。累了，放慢脚步，赏一赏风景，喜上眉梢；渴了，解开背包，啃一啃黄瓜，甜入心底！很快就到了岔路口，有了老婆婆和阿姨的指点，金很轻松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走过一小段梯田，又出现一个小村子，金知道这地方，那就是当时小有名气的腊塔坭。当然，腊塔坭不像南昌滕王阁因王勃的《滕王阁序》而闻名，不像赣州于都因长征出发集结地而闻名，也不像于都罗田岩濂溪书院因宋代理学家周敦颐而闻名，更不像于都屏山牧场因风景而闻名，这里是因特产大合柿而小有名气。于都岭背号称“柿子之乡”，而岭背大合柿却以腊塔坭的最为出名。据说，在一次食品展销会上，腊塔坭的一个柿子摘取了“柿子之王”的桂冠，被人以两百元的高价买走，要知道，那个时候，这一个柿子就接近老师两个月的工资呀，这岂能不声名远播?！故而，在柿子成熟的季节，时不时都会有县城的大小老板不顾心爱的小轿车，忍受一两个小时的路途摇晃颠簸之苦赶来，就为能买上几斤腊塔坭的大合柿！小柿子，大决心，怎能不让人动容? 金怀着崇敬之心步入村子，屋舍夹在两山之间，基本上集中于左侧山脚下，就着山势而建，层层叠叠。 屋前是个大院子，前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真乃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这里柿树好像并不多，只是零散的分布在院子的各个方向。柿树根系纵横交错，主干苍老遒劲，丫枝盘曲粗壮，叶片层叠有致，好像一把把绿色的大伞。看起来不多的柿树，却棵棵枝叶相连，恰似村人们手拉手心连心，共同打造了一片浓郁的绿荫。村路就从树底下的院子中横穿而过，金抬头仰望，虽没见蜂围蝶阵，但枝叶深处，却有几个柿子像调皮的孩子一样探出了小脑袋，露出了迷人的笑脸，煞是可爱。 前行，欣赏，陶醉，一晃就到了村尾，这是两山交汇处，中间隔着一条小河，上有一座小桥。这里水光山色与屋舍和谐统一，活生生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宁静景象。 　　走过小桥，往右爬坡至山腰，与对面山腰隔河相望，遥相呼应，绵延向前。约二十分钟后，一路都有零零散散的房屋，越往里越集中。此时正准备中饭，山腰人家，家家炊烟袅袅，蔚为壮观。到了房屋的尽头，山继续向前延伸，而对面山坡折而向西，视野为之开阔。后来才知道，这地方叫上拔迳，是相对山下的下拔村而命名的。 出了上拔迳，前方两三百米外的山脊前伸，形如龟背，上面房屋密集，乍一看，活脱脱一个驮在龟背上的小村子，山民给它取名为“龟形”，可谓名副其实。 踏上龟背，前方正对着视野开阔处，下有深涧，透过竹树林，隐约“闻水声，如鸣佩环”。龟形依山傍水，内有元峰村村部，若干民房、豆腐作坊、小卖部和小诊所等，地方不大，设施齐全，是村子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从龟形出来，山势折而向东，是南北两山谷口汇合处，距离不大，但隔着一条小河。往东约一百米处，小河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拱桥。顺着村路走向石拱桥，走出不多远，金突然感觉，里面山谷宽大，谷口狭窄，仿佛四面大山围成了一个大布袋，谷口就是大布袋的出口，而石拱桥就像是扎住口袋的绳子，太神奇了！金来到石拱桥边，突然看见桥对面破旧的四合院大门上，赫然写着“元峰中小学”五个大字！ “这就是元峰中小学?！”金有点难以置信，揉揉眼睛再看，“元峰中小学”五个大字清晰可见，千真万确！内心一阵狂喜，终于到了！终于抵达了学校！“十多里”“十多里的山路”终于有了终点！ 金长长舒了一口气，仰望天空，太阳正当中！金忽然感觉浑身疲软，散架般瘫坐了下来！他心绪复杂，眼噙泪花。是委屈?是喜悦?是激动?抑或兼而有之?说不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绝对没有后悔！ …… 　　时光易逝，转眼就快到2021年暑假了，金距离第一次奔赴工作岗位也即将满三十年了！ 三十年来，每每回顾这段往事，赴岗途中的种种，总是历历在目，令人思潮翻滚，感慨万端！ 因为这段经历，在金心里，既是工作起步的磨炼，更是人生永恒的财富！ 谁说不是呢? 三十年来，这段经历，让金始终铭记：世界多美好，人当常怀感恩之心，做好人，做好事！ 三十年来，这段经历，让金始终坚信：山高路险不可怕，咬咬牙，前路有鲜花！风雨路上多走几步，迎接你的不是一弯彩虹，就是万里晴空！ 三十年来，这段经历，让金始终坚持：汗水浇花结硕果，爱心育人铸师魂；黑发难留初心依旧，芳华易逝步履不停！ 难忘赴岗路，永葆育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