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牵牛在篱墙吹起紫色的小号,栀子花也在后山一朵朵开了。田埂、山洼、土陂上的艾蒿愈加翠绿肥美,端午便一日日近了。</p><p class="ql-block"> 端午之前,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割油菜、收麦子。当一粒粒细细碎碎的油菜籽变成榨房里金黄喷香的菜籽油;当一颗颗新麦脱去粗糙的外衣,露出性感润泽的肌肤,我的父母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望着村前黛青色的小山,开始掰着手指,在心里默数着端午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端午节,并没有赛龙舟的习俗,也没有雄黄酒和糯米粽子,可一捧捧散发着浓稠的青草芬芳的艾蒿,却是必不可少的。据说艾蒿的气味可以驱除蚊蝇,用艾叶煮水洗澡、泡脚,还可以驱寒除湿,养颜美容。母亲总会把新刈的艾蒿束成一匝匝,在端午的前一天,插在每扇窗棂和门楣上。艾蒿独特的芳香很受我们青睐,可蚊子苍蝇那些讨厌的家伙,对它可是退避三舍。</p><p class="ql-block"> 当母亲穿上花布围裙,粉汗盈盈地在灶房忙进忙出;当灶台上的一格格蒸笼氤氲出新麦馒头的香气;当门窗上绿茵茵的艾蒿散发出芬芳的草香,农家的端午饭便熟了。圆溜溜的咸鸭蛋,白胖胖的新麦馒头,还有一大桌的时令菜蔬。父亲再摸出几角钱,从集市上称回一坨五花肉,猪肉皮子在锅里打个滚儿,整个家都沉浸在久违的油香之中。</p><p class="ql-block">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开饭了。父亲照例会唤我为他斟满一小盏粮食酒。这种酒是店铺里散卖的,比瓶装酒低廉许多。店主用一种沽酒的竹器很小心地将酒盛到我带去的酒瓶之中。很多时候,父亲都会吩咐我顺带买俩皮蛋。对父亲而言,皮蛋佐酒似乎是人间至极的美味。</p><p class="ql-block"> 当大人们在饭桌上说说笑笑,吃得神采飞扬之际,我们早已揣上几个咸鸭蛋,爬上了高高的麦垛。芒种时节的太阳是温煦的,还不是太热烈,晒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惬意和舒适。小伙伴们坐在麦垛上编着一种装咸鸭蛋的蛋兜。蛋兜需用彩线来编才好看,下面还要留个须坠,编好后挂在脖子上,里面装个咸鸭蛋,挺好看的。许多孩子还挂着蛋兜去上学,一下课,就聚在一堆,比一比谁的蛋兜编得更精致更好看。</p><p class="ql-block"> 端午一过,便一天天炎热起来。农家的七月,是五谷丰登的季节:地里的瓜果飘香,园里的菜蔬丰收,母亲种的绿豆黄豆豇豆也都鼓胀胀的熟透了。忙完了一天的农事,黄昏时分,父亲会在场院摆上竹床、矮桌和条凳,然后在竹床四围点燃一束束艾蒿。悠悠的艾烟萦绕在场院上空,那些蚊虫被熏得火烧火燎,早已躲得远远的。</p><p class="ql-block"> 当火烧云把天边映得绚丽酡红,母亲的晚炊也做好了。她挽起袖管,微躬着腰身,从灶房端出一炊鼓面条或米粥。如果是吃面条,母亲就会搭配一小碗新摘的绿豆。先把绿豆熬烂,然后羼到面汤中,绿豆汤煮出的面条味美又清火。农村的孩子容易长疱冒疹,夏季多吃点绿豆保管皮光肉滑。晚上如果喝的是米粥,母亲就会勾兑一些豇豆。豇豆是绛红色,狭长,熬出的米粥也晕染了淡淡的粉红,很是唯美。可惜彼时还不懂得审美的情趣,只是一个个盯着碗里的吃食,将碗底盘底抢了个精光,还不忘舀一勺母亲自制的酸豆角。母亲做的菜总是那么好吃:南瓜甜津津的,黄瓜水灵灵的,辣椒无论配上空心菜梗还是紫茄子,都十分可口下饭。菜地四周一到夏天就会冒出许多马齿苋,也是鲜嫩爽口的新蔬。母亲把它在清水里洗净,用开水焯一下,捞出来直接淋上佐料,入口滑滑嫩嫩,余味酸溜溜的,我却偏爱这种独特的口味。</p><p class="ql-block"> 饭足汤饱后,我们便咂巴着嘴巴,打着饱嗝,坐在竹床上乘凉,听风在屋前梨树和李树的枝叶间婆娑,蛩音在墙角和草丛里此起彼伏。我爱搂住父亲的脖子,帮他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父亲后颈有个隆起的肉包块,我好奇地问他是不是挑草头被扁担压出来的。父亲听了哈哈大笑,摸了摸我的小脑袋。暮色四起,艾烟渐渐消瘦,在空中无力地逶迤,蚊蝇又开始在耳畔嗡嗡作响。这时,母亲便会催促我们进屋洗漱歇息。望着夜空闪烁不定的繁星,月亮在云层穿梭徘徊,我这才揉揉惺忪的睡眼,摇着蒲扇,回房去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我一定做了一个真实又缥缈的好梦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