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行在中国屋脊（一）

坨坨

题记：

“可可西里”那似梦似幻之地，如深闺中的美人，走近还真需要些机缘。曾两次近在咫尺，却未能得愿。谢天、谢地、谢自己，第三次终偿所愿，在中国那片神奇的屋脊之上，认认真真地的走过。

从靑藏高原边缘起步，川西辽阔的草原冰雪已消，刚吐新芽的嫩绿已连片铺在谷地，弯延的河水静静的闪耀着，万物渐醒般的生机、安宁。

这片熟识已久的塬上，“泡泡”不再跟在脚边，自由自在的去寻自己的乐子，直至夕光渐暗、饥肠辘辘方才想起我们。

喜欢清晨草原润润的调调，牧人未醒、牛羊未起，清冷的空气中飘着草原特有的味儿。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在这湿润的晨曦中盘绕，生生的拉成山腰间的流云，……。

第一缕晨光中，不知名的雀儿梳理完亮红色的细羽，脆声婉转在渐醒的塬上。

初生牛犊盘跚着步子，紧紧的跟在认真寻食的妈妈脚边，始终不给一窥全貌的机会。

再次选择从阿坝县出川，是因去年十月在这一线留下了太多的念想：

阿昵玛卿山近在咫尺的冰川；

黄河源扎陵湖的水色天光；

一闪而过无法看清的牲灵……。

从久治出发，一路碧空艳阳，去年铅色凝重的山影，已是春草未发的金黄灿烂，山脊上细细的雪线，仔细勾勒着山的身姿。

净空之中盘旋的秃鹫，也不似平日般模样，亮羽艳翅骄傲的腑瞰着谷地。

绒球般的土拔鼠，尖锐急促的叫声应该是在报警，提示同伴有生物靠近。寻声就能在一片同色的草间发现那毛球。

虽还遥远，阿尼玛卿山那巨大洁白的身影已在谷地的尽头召唤。

沿着几乎无车的“德马高速”前行，阿尼玛卿山变换出不同的模样，始终紧紧的抓住你的双眼。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在雪山一号隧道口停下。

已梦绕半年的冰川就在眼前。

凭眼预估，距离不会超过1公里。顺着河谷，只要翻过看起来不算太高的乱石堆，不陡的干河床应该不难行走。

原地海拔4235，冰舌处的海拔应该在4400以内。带好应急包，出发。

冰川推送堆集的乱石，在宽阔的河谷中远望不高。走近却是一面足足超过六米几乎垂直的石墙。

左侧是冰消雪融的河道，右侧是更高的山坡，只有手脚并用翻过石堆……。

爬上石堆，人已是有些颤抖，似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瘫坐在乱石的河谷，满目天成之境尽显，算是最好的犒赏。

缓坡的河床行走依旧不易，缺氧的身体控制力下降，平日里不是事儿的小沟也成了槛儿，稍不小心就可能跌倒受伤。还要注意已解冻的流沙，一步下去就能没了脚踝。

”泡泡”一直勇敢的在前面寻路，只有在极累和无法跨过时才会求抱抱。

艰苦拔涉近两个小时，冰川已是触手可及的清晰在前。

从左侧雪山顺坡垂直冲入河谷的冰川，在谷地的右岸急急的转了弯，推搡挤压的冰舌右侧高高隆起，巨大的冰塔林壮阔狰狞。

无风的河谷万籁俱寂，天也是没一丝云的净蓝，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住了。只有冰川深处间或传出因挤压破裂发出的咔咔声，在这静谷中回响，伴随而来的是站立的河床清晰的震颤。

沿着冰舌走了两个来回，始终没有寻到可以攀爬上冰的通道。高处滴落的融水和不时断裂落下的细小冰挂，让人彻底放弃了攀冰的念头。

在那天造之地，无扰的赏那不多见的自然而然，真的很好很美：

那迎光而放玲珑剔透的惊艳；

那躲在巨大冰挂之后，几乎无声的涓涓细流；

那安静之中蕴藏的摧毁一切阻挡的巨大力量……

静静的环顾那震憾心灵的自然之美与人类智慧创造的工程奇观并行于壮阔之境，自然之力与智慧之力共生相融的祝福由心而生。

历时近四个小时的往返，夕阳已将满目旷野抹染成另外一番模样。

索性穿过雪山一号隧道，寻一处可远观阿尼玛卿的停车区，看夕阳划过近处的山峦，向那最高处聚拢。

直至阿尼玛卿通体艳红……。

昨晚几十公里夜路到了花石峡镇，黄河源头第一大淡水湖——扎陵湖，已近在百公里之外。去往玛多县的国道，几乎无人无车，谷地的草地空旷平缓，未见一只牛羊，也未见一处圈地的围栏。

九曲弯延流过草滩的河，基本还未解冻。已化开的的融水，又在昨夜的低温中冻成薄冰，在草地上铺展开来。

河道中央的冰依旧结实得可以任意穿行嘻戏。

翻过不知名的一处达板，冰河草地逐渐被碧蓝的水面替换，直至山间完全变成嘈杂的开阔湿地。成群结队的鸥鸟，在天水间自由的嘻闹飞翔。

青脚鹬轻手轻脚地在浅水中寻视觅食。

斑头雁几步振翅急跑就将看起来肥硕的身体带起，贴着水面急速飞去。

求偶舞蹈让人炫目的凤头䴙䴘，依旧成双结对，躲在静水一隅，灵巧地在水中钻入钻出。





与遗鸥极似的棕头鸥，从远远的水中向岸边游近，还不时挥翅亮羽的巡视领地。

鸥群边缘游出的两只另类让人眼睛放光，竟是一雄一雌成对的珍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华秋沙鸭。

第一次在野外见到中国特有的珍禽，激动兴奋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近在两百米外的精灵。





更远处，一群鸟儿急速的掠过水面，竞然是十几只中华秋沙鸭，

正在自我反醒是否是自己惊扰了这些精灵时，又一队中华秋沙鸭从眼前掠水而过，飞往前一队去的方向。

在这塬上，与第三季冰川末遗存的精灵相遇，而且是数量超过三十只的种群，真的很幸运很幸运。

从玛多县城去黄河源的路如炼狱，三十多公里看似平坦的搓坂路，车速超过20就似足以将你与车一同抖散了。两个小时的颠簸几近绝望之际，一汪赤红之中斑驳陆离的无际蓝水，瞬间荡尽来路之尘。

覆盖水面消融渐薄的冰，虽还占着大半湖面，已掩不住碧水的色。艳阳之下，浮雪的白、水冰的透、湖水的蓝交织辉映，无法言表的灿艳。

那介乎水蓝与浅绿之间的水色，与青海见过的所有湖水都不同，应该是对海水蓝最多彩准确的诠释。

暖阳之中漫步无风的湖岸，碧水、篮冰、金草、红山、雪峰齐俱，可遇而不可求的圣境，忘我忘情就是最自然的事儿了。

砾石的湖岸堆满被风推送上岸的浮冰，长时间地裸在砾石之上的日融夜凝，厚厚的冰体之上生出钟乳般的凸起，密密麻麻的很似大雪覆盖的丛林。



绕湖而行，湖面时而开阔、时而细若一线，依着山隔着草甸，或明亮或幽蓝的诱惑着，却无法任意走近了。

回玛多的返程颠簸已不再那么强烈，远处的发现更是让不适全消。

沿途未见放牧的谷地，几只藏野驴悠闲自在的在草地漫步觅食。

藏野驴群旁，一只动物尾部的白色在金黄的草间格外醒目，极象是藏羚羊。

待它慢慢的转过身子，让人看清全貌时，头上的角彻底暴露了它的身份——普氏原羚。一种在青藏高原上比藏羚羊还稀少的物种，以前只在青海湖的普氏原羚保护区见过。

七只藏野驴与一只普氏原羚，就这般巧的上演了自然乐土的童话故事。

告别黄河源，在格尔木休整了两天。踏上G109最让人向往的路段，万山之祖——昆仑山已在眼前。

进入可可西里前的防疫检查非常严格，除了人的身份、防疫和行程查验外，泡泡也经历了十几万公里国内旅程中第一次身份查验。专职的动物防疫人员不仅认真核对了养犬证和免疫证件，还反复对照犬证上的照片与泡泡的一致性。

初入昆仑，不知是水气还是扬沙，晴朗的天空一直是明亮的蓝灰色，雪山若清雅的水墨丹青，淡淡的、远远的。

直至西大坡，蓝天之下的巨大雪山纵贯山谷，清晰地近在面前。

藏野驴尽兴地在青藏铁路与G109之间撒欢。

在黄河源一直没让泡泡下车，怕泡泡见了不认识的动物激动。放下车窗，让泡泡静静的看了十几分钟后，泡泡非常安静，自己争取到了下车玩耍的机会。

下车忙着留下痕迹的泡泡，立刻引起藏野驴的注意，有一只还慢慢的走近，站在离泡泡不到五十米的高处，认真的观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泡泡。

不一会，更多的藏野驴从远处靠近，聚在离泡泡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泡泡在路旁草地上忙碌。

翻过昆仑山口，正式进入可可西里保护区的核心区域。

第一感受：山间的谷地辽阔深远，谷地边缘的山峰平缓柔美。



渐阴的天空开始零星地落下极细的圆圆雪粒，柔美的山再次淡墨如画般浸入蓝灰色的境里。

远远的的坡顶，散着的藏野驴和藏羚羊或站或卧，安静的待那阴沉散去。

离开昆仑山长长的达板，天开始放晴，至雪山观景台已是艳阳当空。

极目远眺，雪山巍峨，草原辽阔，穷晴所及，尽皆自然。

辽阔深远的草甸之中，成群的藏羚羊自在悠然，根本不理会G109上来往穿梭的车辆。

或安静地在草甸里觅食；

或静卧在雪未尽融的草地休息；

或叁俩结队，远远的游离在大队之外，自得其乐；

或因成年雌羊已在赶往卓乃湖的产崽路上，无所事事的雄羊便列队山脊，自成醉人风景。

更有胆大的藏野驴，就在路旁十几米的草地游荡，让人能够看清它们身上光鲜闪亮的每一根毛发。

薄雪轻覆的群山已不再是威严肃然的黛青，红棕色的山体如同撒满糖面的巨型巧克力，满眼的甜蜜幸福。

徒步在沱沱河畔寻觅，终成自觉最能展示青藏铁路跨越沱沱河视角，记录下壮阔之景，已是心满意足。便在河畔的唐古拉山镇住下了，没去长江源的标志碑处打卡。

胖娃儿晨游沱沱河迟迟不归，昨夜住店的人均已出发。最晚离开唐古拉山镇的我们却在距镇子2公里处的河边，巧遇一群过河的藏羚羊。

刚刚越过山脊的太阳，正巧将略带金色的光暖暖地撒在冰封的河面，七只体型略小的藏羚羊站在闪亮的河畔，试探着准备上冰，应是要去往对岸更宽的草场。

当第一只勇敢的踏上冰面，其它的也纷纷跟着上冰。

虽是小心翼翼，却没有慌张、没有拥挤，首尾相接的列队前行。



待它们行至河道中央，方才下车来到河岸边，静静的不打扰它们渡河。

闪亮的河面将埋头过河的每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映衬得份外清晰。这应是一群去年出生的亚成体藏羚羊。

虽然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还是被发现了。冰面上的羊群停下脚步，齐齐的盯着我们和泡泡，直到我们慢慢坐下，方才继续过河。

过河后的羊群，远远的站在对岸的草地，对望注目了几分钟后方才离去。

沿G109继续前行，解封的河道碧绿弯延一路相随，以气侯多变著名的唐古拉山达板就在前方。

第一次对G109的深刻记忆，应是N多年前媒体报道的视频。因暴雪封路，G109唐古拉山段数百辆车被困海拔4500以上三天，严重高反的病人只能由兰州军区出动的直升机运送。

第二次是前年在拉萨，听就餐遇见的长年跑青藏线包车的的师傅讲述他三天前被困唐古拉达板，因不知什么时候能通车，只能间隔半小时发动一次车，让乘客稍微暖和一下，整车人一夜无眠。

前年从拉萨上G109，在羊八井因大雪唐古拉山段再次封路被迫返回。当自己走在通往唐古拉的路上，还真有点儿小激动。

走近不易便格外珍惜，每一寸力所能及的土地都欲亲临，就这样在山间谷地走走停停。

亲身与隔屏真的不一样。站在壮阔的山间雪地，真切地感触物理世界的丰富：

那云聚云散的阴晴冷暖；

那风起之时穿过一切的透凉；

那细细的雪粒砸在脸上的生疼；

不论是巍峨群山，还是雪沃的草地；不论是塬上珍稀的牲灵，还是天际间聚散万千的流云，周遭万物都似有呼吸、有温度的聚合在这壮美之境。站在这旷野之中，能够清楚地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

在这塬上久久的不舍，便也真正见识了唐古拉的擅变没测。一天之中在晴空暖阳与遮天急雪中切换了四次。

离开沱沱河时晴空是无云的碧蓝一片，塬上的阳晒得皮肤微微刺疼，一件防风的外套都感觉有点热。

一路清晰相伴的雪山，不觉间已成淡在灰色的雪影。深远辽阔的山间已是气相万千。

来路已是昏暗一片，尽没万物的铅色天际间只见雪色。

左侧纵列的满雪山地，依旧灿烂在有些朦胧的蓝天之下。

右侧纹理清晰的山峦，还在渐变的天际间，由明渐暗的招摇。

前方已是低云尽覆，蓝灰相间的天际密云翻涌。深灰的云已放下淡淡的的纱幔。

在这群山环抱缤纷万相的谷地穿行，静静的体味同一片天空下无常的阴晴，真是行至方能收获。

急雪之中，万物失色，朦胧浑沌。细密的雪粒敲击在挡风玻璃上轻声脆响，眨眼间便快速滑落消失不见。漫天大雪中行车第一次没开雨刮。

越来越急的弯，越来越陡的路，便是垭口已近的信号。天也越走越亮，似群峰一点一点捅破阴沉天幕，直至满眼明晃晃地刺目。

站在唐古拉山口，自我的胜利由心而生。从昆仑山口至此，可可西里核心区应是认真的走过了。

俊朗的山已不只是威然，低悬的云也如絮般柔美温暖，清冷的空气也揉进了阳光的味道，透心彻骨的直达全身。

离开达板的路很映此时的心境，既沒有山路的急弯，也没有G109让人敬畏的起伏颠簸，雪山也放低了身姿，一切都平平缓缓的。

零星散落出现的耗牛也不是平日的模样，体型硕大且毛发浓密，很有点野耗牛的风范。

嘉黎（娘亚）耗牛现身，人已身在藏北草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