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父亲”您可听得见

一波

尽管我不知道这一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临，但这一天还是来了。 2021年4月10日晚10点10分，辛苦操劳一生，与癌症病魔抗争了一年三个月后，79岁的父亲和我们永别了！ 父亲啊，您在春天里离去，却给儿女留下了思念的四季！ 　　一 父亲在我少小时的印象中是坚强而高大的。 父亲1943年出生在鲁南台儿庄大运河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乡村。他16岁就离开故乡独自谋生了，身后那条长长的乡路却成为他心底永远的牵挂。在枣庄矿务局田屯煤矿，他成为了一个煤矿工人，也由此开始了他倾注一生的矿工生涯。 父母的婚礼是在老家举办的，结婚后他们就天各一方过上了近30年两地分居的生活。我出生两个月后，祖母就离开老家到母亲工作的医院照看我，直至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长大。在子女儿时的记忆中，父亲甚至是陌生的，他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而且即使回家也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天，常常中秋节、春节这样的节假日也不见父亲的身影，即使如此，我们对父亲也充满了期盼，不只是为父亲带回的水果、玩具、衣物等，还有我们希望记住的父亲的模样。 记得小学的时候到田屯煤矿和父亲一起过年，玩耍时经过一个会议室突然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好奇地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父亲。那应当是一个班前会，父亲正在讲话，他穿着棉工装，扎着腰带，脚穿胶靴，头戴矿工帽，腰带上还挂着一盏矿灯，那时，定格了我对煤矿工人的印象，更定格了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那是刚强和力量的象征，也让父亲在我心目中变得威严而高大，心中油然生发出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和浓浓的亲情。后来知道，那时父亲是先锋三队的队长，煤炭部的先进区队、一只能打善战的煤矿掘进铁军。1976年父亲随着先锋三队转战到枣庄矿务局陶庄煤矿，一直工作在煤矿采掘一线，历任了工区区长、东井副井长、井长等职，在父亲身患脑梗、心脏病后，调整到矿工会工作直至退休，告别了他40多年的煤矿工作生涯。 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仅高小文化，但父亲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和钢笔字，记得赶上春节回家过年，总是父亲亲手书写春联，常常顺手给大院的左邻右舍写上几幅。那时，围看父亲剪裁红纸，用浆糊张贴父亲书写的春联也成为了我们新年的乐趣。更让我意外的是，文化程度不高的父亲竟然曾经是《枣庄日报》前身《枣庄通讯》的通讯员，问起此事，他带着笑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一句：“我那时也是能写点东西的”，看得出来，父亲的内心还是有些自豪的。 退休后，父亲常常饶有兴趣地和我们聊起他工作的往事和工友轶事，那些在我们看来并不出奇的事情，他却倍感珍惜，在他的心中显得那样弥足珍贵，也许那些记忆正是父亲数十年在百米井下付出汗水和心血、凝聚甘苦和友情的莫大慰藉。 二 父母的金婚纪念日，我们相约在酒店为父母举办了一场庆祝宴会，除了长孙在外上学外，儿女和孙辈悉数到场，看着儿孙满堂，耳听欢声笑语，父母的脸上也洋溢出满足而由心的笑容。饭前，从不在家宴做开场白的父亲突然主动要求说几句。70多岁的父亲平静而感慨地说：“我这一生，有苦有甜，苦的是我这一辈子当了半辈子煤矿单身汉，半辈子在家里当保姆。甜的是老于16岁从老家出来独闯，也有了一大家子人，子孙满堂，家庭和睦，儿女孝顺，没让我操什么心，虽然照顾你妈妈辛苦，但我也知足了。”闻听此言，我不禁泪流满面。父亲啊，都说父爱如山，但您深沉的父爱半是坚韧的高山，半是无言的江河啊！ 身为长子的我结婚后，父亲对母亲说：“大孩子也结婚了，我也不能再老过单身汉的生活了，咱也该有个团聚的家了。”于是，母亲在父亲的劝说下，非常不舍地在医院提前两年办理了退休。然而，九四年冬天，在提前退休后的第二年，母亲突患脑溢血，入院就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一辈子救死扶伤的母亲险些撒手人寰，经历十数日昏迷后母亲劫后重生，却落下了半身不遂不能自理的残疾，一心希望有一个完整家庭的父亲却从此当上了“保姆”。虽然父亲因心脏病多次住院，甚至2013年在北京安贞医院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后，也坚定地拒绝了我们聘请保姆的意见，而且毅然戒掉了抽了大半辈子的烟，坚持自己亲自照顾母亲，一句：“我又不是不能动”便成为父亲独自担当的理由，直至2020年1月13日罹患肺癌住院，父亲在岁月的流转中已悉心照料了母亲近26年。 父亲退休后，出乎我意料的是，除了抽烟以外没有别的嗜好的父亲竟然养起了花花草草，每天阅读《齐鲁晚报》、《报刊文摘》等报刊，而且对CBA和中超足球情有独钟，每次周末我回家探望父母时父亲总喜欢和我一起探讨比赛，甚至对鲁能等球队队员的名字如数家珍，以至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仍念念不忘CBA的赛事，不时询问我们当天比赛的结果。也许，父亲碎碎念的球赛也是他辛劳一生闲暇时难得的轻松时光吧。 2020年1月13日，离过年只有10天的时间了，正在上班的我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父亲感冒发烧、痰中带血，我赶忙联系把父亲送到了医院住院检查，第二天CT检查的结果犹如晴天霹雳，身患多种疾病的父亲又被确诊为小细胞肺癌，原本准备陪父亲去杭州和苏州旅游过年的我们仿佛是在梦中。然而事实如此残酷，一天也不能耽搁的病情让无法进行手术和靶向治疗的父亲立即进行了化疗。春节前一天，我们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过年，为了给父亲些许情感的慰藉，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后我们在家照了一张人员最齐全的全家福，年后赶紧冲洗出照片装裱好以后送到了重返医院的父亲手中。父亲躺在病床上手捧照片心生感慨：我们兄弟六个，也就咱家有全家福！看得出来，父亲的欣慰中带着难言的苦涩和对亲情的依恋！ 2021年春节前，父亲亲手养护的几盆君子兰不约而同地绽开了花蕾，我拍好照片带到病房给父亲观看，我盼望那些花蕾能给病床上的父亲带来生命的希望和坚持的力量，还好，父亲没有错过花期，春节回家后看到了花开。父亲，那七簇努力盛开的的君子兰花是对您最后的眷恋，或者是生命最后的别情吗！ 三 看似刚强粗放的父亲其实也有内心的柔软和细致。他时时处处用自己平淡自然的行动影响着我们做人做事，悲悯为善，尽孝知礼，正直坦荡…… 望子成龙几乎是所有父母的心愿，父亲也不例外。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我们几乎没有多少好好学习的说教，但他总用自己的方式给我们传递一些希望和激励。五年级去煤矿陪父亲一起过年时，父亲悄悄地给我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高二时，参加征兵体检工作的母亲电话告诉父亲：上海武警招兵，让孩子当兵去吧。父亲回话，孩子成绩不错，家里没出一个大学生，还是考学吧。八五年高考，我考取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不露声色但心怀喜悦的父亲兑现诺言，送给我一只他珍藏多年的英雄金笔，而且给我买了一部时尚精致的收录机，我知道，这些东西里有父亲的欣慰和祝福，也寄托了父亲的殷殷期望，更有那个刚强汉子的爱子柔肠。 记得第一次陪父亲一起回老家上坟时，车到村头时突然被父亲叫停，他下车后步行走向村子里，遇到乡亲便不停地寒暄，热情地打着招呼，还一头扎进少年玩伴的家里促膝长谈，谈笑风生，直到午饭时也不见踪影。后来，每次回故乡时，在父亲的坚持下，我已习惯性地在村头停车，因为我已读懂了父亲对生养他的这片故土的眷恋和对父老乡亲的敬重，还有那个少年游子灵魂和情感的回归，我也由此深刻地理解了“根”的含义和故土的情怀。 即使常年辛苦照料不能自理的母亲，但每年春节也是父亲最快乐的时光。从不会打麻将的父亲竟然买了一副麻将，招呼我们同样不会打麻将的兄弟姊妹四家每家出一个代表娱乐，而他却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看着，仿佛在欣赏自己一件得意的作品，也许那是父亲在一年辛苦劳作之余最惬意的放松吧。每年大年除夕，尽管我们一再叮嘱不要他动手，但父亲从来不愿意去酒店，总要亲自下厨，在我们回家前，已做好几个凉菜拼盘，准备好配菜，还用心地给孙辈准备好爱吃的薯条、牛排等，只等我们到家烹炒煎炸，一大家人吃上一顿其乐融融的年夜饭。不擅饮酒的父亲总要小酌一小杯，品享天伦之乐的味道和儿孙满堂的满足，我想，那里肯定还有质朴人生的苦辣酸甜、人间烟火的情韵悠长！ 一向自信的父亲退休后也曾经因为他的善良和轻信付出过受骗的代价，也曾因此深深地伤害了他，但无论因为自尊或者包容，父亲都不愿提起，我们也不愿触及父亲这个“痛点”，但更理解了父亲骨子里善良而简单的人性本质！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愈加惜情念旧。我们每周末回家探望父母时，他总爱和我们聊一些旧日往事和往日老友，不时念叨又该去看看沙沟的刘大爷了，汶上的老工友不知住在哪里了，那几个老弟兄的孩子也不知道都结婚了吗，某天出门又见到谁谁了……父亲总是那样，心心不忘他经历的那些交情，念念不忘别人曾对他的好！ 四 长年的煤矿井下一线工作让父亲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八十年代初就患上了脑梗，后来又患上了心脏病，而且听力不断下降，又一直倍受失眠的折磨，但父亲的生命里却依然浸透了浓重的煤矿情怀，以至于他的这种矿山情怀也影响着我的工作取向和选择，大学分配去向、地方政府工作、省城英才学院留用等机遇都因此难以和矿山割舍。他总是说：在煤炭系统工作不孬，我这不都干一辈子了。我也由此一直留在了矿区，在煤炭教育系统工作至今，兄弟姊妹四人也只有我算是父亲留在矿山的一颗种子了。 平凡的父亲一直怀着朴素的职场观，总是说无论干什么，要干就得好好干。退休后总坚持自己到退管科缴纳党费，住院期间也不忘让我去替他把党费交上，疫情发生后，病床上的父亲还专门交代我去交上疫情防控捐款。 父亲喜欢旅游，但母亲的病情也拴住了他出行的脚步，我们或因工作忙，或因家居外地也无法陪父亲出行。为了弥补一下父亲的愿望，也为了让辛劳的父亲调节一下心情。我和妹妹、弟弟也只有利用春节假日陪父亲出去走一走，只有在旅行途中，性格刚烈固执的父亲才能任由我们“调度”。在日照海边，他带着孩子一样天真的微笑满足着看海的愿望，还一直遗憾没有留下一张海边的照片；在扬州瘦西湖，他一路兴致盎然没有一点倦意，在南京明明已经夜游过但回来后还说怎么没带他去秦淮河；在开封他边浏览包公祠、天波杨府、清明上河园边饶有兴致地给我讲杨家将的故事，让我惊讶于父亲竟然还知道那么多杨家将的掌故；在西安旅游回家途中，父亲竟然提议去华山，西峰索道仿佛一下就治愈了他的恐高，而且登上了华山西峰……妹妹从朝鲜回来后探望父母，父亲便念叨着也要去一趟朝鲜，妹妹答应给他办护照，但终归病卧在床的父亲没能满足妹妹的承诺。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他还说等病好了要再到东北齐齐哈尔的舅舅家和长春的伯父家转转……父亲，没想到您这一走竟然走的那么远，走到了比“远方”还远的地方。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而您的离别却让儿女们已是半剩归途！ 父亲，您的三角梅又该浇水了；新赛季的中超比赛又开始了；冰箱里您又该给孙儿放上雪糕了；您又该给我们做香气扑鼻的菜煎饼了；总是因为工作忙已答应陪您去苏杭旅游的儿子也快要有时间尽点孝心了…… 父亲，我们至今还遗憾没有告诉您真实的病情，我们害怕您的承受力已不足于支撑您最后的坚强。已不能发声的您弥留之际给我们留下了“孩子们尽心了”的字条，却让我们每每想此便涕泪纷飞…… 父亲，您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母亲，也已按照您的意愿送您魂归故里，回到了我们的祖母和您的兄长身边，也让我们无处安放的父爱有了最后的归宿！ 父亲，并不完美的您却给了我们最完整的父爱。有一种爱要让我们用一生去追念，有一种回忆要让我们泣血回首。父亲，天堂路远，追思绵长！“少年辞梓里，半生汗洒煤城，睹鸿案犹新，每念劬劳肠欲断；春日起哀鸣，一世心甘素袖，听悲歌难绝，永思劭德意尤长”，父亲，就以您灵堂前的挽联寄托儿女们无尽的哀思吧！ 五 父亲啊，我知道您半生沧桑，一世辛劳，也该歇歇了，但您这一歇却是长眠，让忠孝不能两全的儿女痛心疾首，肝肠寸断！ 阴阳两隔，天堂路遥，亲爱的父亲，您可听得见儿女深情的呼唤？您可感受到儿女无尽的怀念？ 从此，您的四季只有儿女绵绵的思念陪伴：春风是对您的呼唤，夏雨是对您的眷恋，秋声是对您的问候，冬雪是对您的追念！父亲啊，故乡的黑土地会抚慰您曾漂泊的孤单，故乡的母亲河会带给您游子归乡的温暖…… 父亲，安息吧！让儿女为您点上一盏祝福的烛光，天堂里再没有病痛和劳累！ 父亲啊，安息吧！让我们再一次轻声呼唤，您在儿女的心中永远不会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