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部队的罗光志

齐襄儿

追赶部队的罗光志

孙晓芳

【前言】

罗光志，男，1921年出生，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9年6月，罗光志在大别山参加李先念领导的鄂豫挺进支队，任侦察连战士、班长。

1941年4月，新四军五师成立时，罗光志任5师二纵队司令员黄霖的警卫员。

1945年中原突围时，罗光志随新四军第十三旅向豫西挺进，在伏牛山一带边突围边打游击战。

1947年1月，新四军十三旅奉命北渡黄河，前往太岳地区，罗光志到达山西晋城。

1947年2月，在山西晋城，部队重新整编，罗光志被编入野战军晋冀鲁豫十二纵队，随刘邓大军挺进中原，罗光志在十二纵队100团一营二连任排长。

1947年11月，罗光志随十二纵队到达河南淮阳地区。

1948年2月，罗光志参加解放河南淮阳地区的战斗。

淮阳解放后，部队继续南下时，罗光志突发疟疾，虚脱无力。二连连长何应青把他送到一户老乡家里。何应青给老乡三块银元，托付老乡替罗光志延医治病。

罗光志当时打寒颤、发高烧、大量出汗，体温骤升骤降，有时烧到40度，全身肌肉酸痛，虚脱无力。罗光志不忍掉队，恳求何连长准许他跟部队一起走。何连长说他人病得脱了形，一晃三摇，怎么能跟着部队行军打仗？何连长劝他说，你安心养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连长收了他的枪，让他脱下军装换上一身老百姓的衣服，留在老乡家治病。临别时，何连长嘱咐罗光志，病好后朝南走，一定要追上部队……

1958年，时年37岁的罗光志响应五三农场的建设号召，来到五三农场畜牧分场月湖林业队劳动，直到退休。

2005年，罗光志荣获“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

2015年，罗光志荣获“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

罗光志现年100岁，随儿子罗兆祥居住在武汉市。

在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来临之际，谨以此文，向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为中华民族作出不朽功勋的英雄们致敬！

【一】

罗光志的老家在孝昌县周巷镇安桥村，位于大别山南麓。孝昌县紧邻大悟、红安、麻城，是一块革命烈火熊熊燃烧的红色土地。

罗光志小时候给一户地主家放牛，十二三岁时，红军来到了他的家乡，打土豪、分田地，解救穷苦百姓。这期间，他学会了一首好听歌谣：

小小黄安，

人人好汉。

铜锣一响，

四十八万。

男将打仗，

女将送饭……

歌中传递的革命豪情，在罗光志少年的心里埋下了红色的革命种子。

1938年10月28日，孝感沦陷，日军占领了孝感县城，1000多日军和日伪军在孝感境内胡作非为。日军控制了孝昌县花园镇，其目的就是控制这个武汉的“北大门”。

一时间，在孝感境内，到处是日军的据点、岗楼、卡点。日军以“以华治华，以战养战”的邪恶侵略思想，对孝感民居狂轰滥炸，对百姓烧杀掠抢，蹂躏妇女，奴役劳工，无恶不作。

对日军和日伪军的残酷暴行，十七岁的罗光志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一天，一群日军带着一队伪军在安桥村挨家挨户地搜刮粮食，见鸡就抓，见猪就逮，把安桥村搅得鸡犬不宁。见一群日军来了，罗光志的大哥让罗光志赶紧出去躲一躲。日军一旦看见青壮年，就强行拉去当伪军。

罗光志的大哥当时因交不出足量的粮食，日军就以违抗皇军命令为由，把罗家砸了个稀烂，还把他大哥暴打了一顿，打得他大哥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日军一走，到天黑时，罗光志才悄悄回来。一进家门，见家里被日伪军翻了个遍，一片狼藉：灶台被砸了，坛坛罐罐被砸了，水缸被砸了。见大哥躺在床上动不了身子，罗光志心里的一腔怒火烧得他大喊起来：哪天逮着机会，我非杀他几个日军不可。

大哥对罗光志说，你一个人是杀不了这帮小鬼子狗汉奸的，蛮干就等于去找死！你不能呆在家里了，哪天被小鬼子碰见了，他们会拉你去充军的！前几天，有个人来我家里歇脚讨水喝，听他说，在大别山一带，有一支李先念的队伍，那是和当年红军一样的队伍，是为人民打天下的队伍……我想来想去，觉得你应该去找李先念的队伍！今晚就走，朝北走，你一定会找到的……

当晚，罗光志的大嫂磨了一点面粉，借邻家的灶台给罗光志烙了十几张饼子，又把一双给丈夫做的布鞋递给了罗光志。

罗光志的大嫂对他说：这些年，你帮家里出了不少力，吃了不少苦，可身上一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平时嫂子还怪你这，怪你那，你突然要走了，嫂子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说着，嫂子流下泪来！

罗光志的大哥嫌妻子话多，催促说，你少说两句，让他乘着天黑快走……

罗光志提着个小布袋出了门，走到村口时，他突然又跑了回来，走到大哥床前，对大哥大嫂说：大哥大嫂，我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在此向大哥大嫂拜别了！说完，罗光志走出了门，走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孝感境内的日军卡点星罗棋布，罗光志只能选择小路悄悄而行。走了整整三天，他才脱离了日军的视线，来到大别山南麓地区。

在大别山南麓的山脚下，罗光志见一片青翠的竹林中有一户人家，就走到门口讨水喝。

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闭目捻着佛珠，一个中年男子在堂屋里摆弄着一管猎枪。罗光志仔细观察这个中年男子，觉得此人面相厚道，就向他打听李先念的队伍。中年男子把罗光志打量了一番，问他是哪里人，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找李先念的队伍……

罗光志把日军在安桥村横行霸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家被日军打砸、大哥被日军打得下不了床统统告诉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见罗光志稚气未脱，说起日本鬼子时咬牙切齿，满腔怒火，猜想他一定是从日军控制下的孝感逃出来的。对罗光志察言观色了一阵后，中年男子断定罗光志不可能是汉奸特务，就对罗光志说，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两天，两天后我带你去找李先念的队伍。

中年汉子叫李根生，是大别山南麓一个地下交通站的交通员。

罗光志一辈子都记得，1939年6月12号，李根生把他带进了李先念的鄂豫挺进纵队，成了一名真正的抗日战士。

罗光志人很机灵，胆子大，枪法准，进入鄂豫挺进纵队后不久，就进了侦察连，当上了侦察班长。

鄂豫挺进纵队到达京山县罗店镇的大山头村后，在这一带扩充队伍，宣传抗日。

1939年10月4日，300多日军和400多伪军，共700多人企图偷袭鄂豫挺进纵队的独立支队1团。1团的驻地在新街，离大山头村不远。

日军用炮火轰炸1团驻地新街，并燃放毒瓦斯来控制1团的反攻，但1团的战士们，英勇抗击，击溃了日军和伪军的偷袭，并将一部分日军包围在新街南面的一片竹林里。

敌我双方正打得难分难解时，李先念师长亲率2团从大山头村赶来增援，打退了日军的偷袭，当场击毙日军20多人，缴获了一批武器，粉碎了日军的偷袭阴谋。

罗光志是随2团来增援的，参加了这场激烈的战斗，这是他参加鄂豫挺进纵队后，第一次与日军和伪军正面交火。

在竹林里打扫战场时，17岁的罗光志抱着战利品，兴奋得像个孩子。罗光志稚气未脱的样子，引起李先念的注意。李先念问他多大了，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入伍的。罗光志一一作了回答。

参加鄂豫挺进纵队后，在集会上，在行军中，罗光志经常见到李先念、陈少敏这两位纵队领导，然而，和李先念面对面地说话，这还是第一次。

1940年1月，鄂豫挺进纵队得到扩展，队伍人数达9000多人，纵队司令部设在京山县八字门村。

八字门村南距京山县城有20公里。这一带峰峦叠嶂，林壑幽深，进村的入口处，两山夹峙，呈八字展开，如同一个八字形的门，故而得名八字门村。这个八字形的出入口，构成了一个险峻的天然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罗光志老人回忆说，日本鬼子和日伪军是进不来的，进来了我们就给他来个关门打狗。

回忆坪坝镇保卫战时，罗光志老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釆。他说，坪坝镇保卫战虽然打得十分艰苦，但我们最终还是击溃了日军的进攻，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京山县坪坝镇地处京山、随州、安陆的交界地带，是一个古风浓郁的明清古镇，三面环山，一面带水。鄂豫挺进纵队控制了坪坝镇这个交通咽喉，切断了日军的进攻路线。

1940年7月初，日军为了夺下这个交通咽喉，向坪坝镇发起了凶猛的进攻。鄂豫挺进纵队严守阵地，英勇反击。日军见势不妙，仓惶而逃，鄂豫挺进队的坪坝镇保卫战首战告捷。

估计到日军不会善罢甘休，也为了知己知彼，纵队侦察连开始对安陆一带的日军动向进行秘密侦察。8月底，侦察连长派罗光志等三人前往安陆方向侦察日军动向。

罗光志和另外两个战士化装成卖柴人，三人挑着柴担子来到日伪军的据点雷公店。雷公店离坪坝镇有20多公里，是日军进攻坪坝镇的前沿阵地，有一个连的日伪军驻守。

罗光志来到雷公店据点，问守卡的伪军要不要柴禾。伪军看了看罗光志，头戴草帽，脚穿草鞋，一副山民样子，就问他是哪里人。罗光志沉着地说，是雷公店附近的打柴人。伪军很狡猾，让罗光志三人当面把柴担子散开，在柴担子里扒寻了一阵，见柴担里没有什么，才让罗光志三人把柴禾挑到伙房里去！

伙房里有五个人在做活，一个老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三个中年男子。

卖完柴，罗光志来到伙房门口，猛然望见有八辆马车拉着粮食陆续朝据点走来，后面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压阵日军。

罗光志问伙房里的老汉，怎么一次拉来这么多粮食？老汉悄悄说，上个月，小鬼子打坪坝镇吃了败仗，八成是备好粮食，准备再打坪坝。上次打坪坝前，他们也是先送来粮食才开打坪坝的。

三人走出据点后，罗光志让一个战士赶回坪坝镇，迅速把日军有可能再次攻打坪坝的消息报告给侦察连长。他自己带着另一个战士张琰迅速向安陆县城奔去，力图进一步探明日军最近的动向。

在安陆城日军驻点附近转了三天，没有弄到半点有用的消息。罗光志突然想起雷公店的那个老伙夫，急中生智，计上心来，说不定从日军驻点的伙夫口里可以探到日军的行动方向。

这天一大早，一个约60多岁的老伙夫挑着一担空箩筐，从日军驻军大院里走了出来。罗光志紧随其后，等老伙夫买了两箩筐菜，挑着担子准备回走时，罗光志对老伙夫说，大爷，我来帮你挑吧！老伙夫见罗光志是个十大几岁的小孩，笑了笑说，我这是在给日本人买菜，要挑回日军驻地，外人是进不去的。

罗光志说，大爷，伙房里还要不要帮忙的？我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见罗光志一脸孩子气，老伙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恰好前天伙房里有个人回去了，临走时告诉我，他不想再来给小鬼子做事了，这人怕是真的不会来了，你要是真的想来伙房，我给日军说说。

罗光志安排张琰在日军驻点外全天守候，随时随刻等他的消息。

罗光志挑着菜担子，随老伙夫来到日军驻点的大门口。

一个日军卫兵拦住了罗光志，老伙夫忙解释说，前天走了一个伙夫，不来了，眼下正缺人手，就让这孩子来伙房补个缺吧。听老伙夫这么一说，日军卫兵放了行。

九月初的一个黄昏，一个日军军官带着一个汉奸翻译官进了伙房。

日军军官对几个伙夫乌里哇啦了一阵后，汉奸翻译官说：今晚你们都不能睡觉，在明天凌晨5点前，必须准备好700人的伙食。

几个伙夫唯唯诺诺。汉奸翻译官接着恶狠狠地又补充了一句：皇军明天要出兵坪坝镇，按时备好伙食，贻误战机，你们是要杀头的。

听见汉奸翻译官最后的那句话，罗光志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汉奸翻译官一不小心透露了日军明天的重要军事机密。汉奸翻译官绝对没有想到，伙房里会潜伏着一个抗日侦察兵。

罗光志想，此时此刻，他是不能走的，如果他突然不见了，必然会引起伙夫们的怀疑，搞不好还会引起日军的怀疑，只能尽快把这一消息告诉在外面守候的张琰，让他连夜赶回坪坝镇报信。

大门是出不去的。罗光志来到伙房后面察看了一下，见院墙下有一大堆柴，可以借助这堆柴翻院墙出去。然而，大院的四个角都有日军把守，雪亮的探照灯不停地交错探射，光束雪亮。

怎么办？罗光志人在伙房，心却在张琰身上。

伙夫们怕掉脑袋，一个个刀砧作响，忙着明天700多人的伙食。伙房里蒸气腾腾，热气弥漫。罗光志心急如焚，不知怎么才能借机出去，干起活来神不守舍，心不在焉。

老伙夫见状，走近他说，孩子，你哪里不舒服？这句话倒猛然提醒了罗光志，他突然蹲了下来，说肚子有点痛疼。

老伙夫见状，赶紧扶起他说，我带你去街上找个郎中帮你看看。

老伙夫把罗光志带出了日军驻点大院。一直在附近蹲守的张琰见罗光志夜晚出来，一定有了重要消息，悄悄跟在罗光志后面。趁老伙夫喊郎中开门的当口，罗光志迅速把日军明天攻打坪坝的消息告诉给张琰。

张琰星夜急奔，回到了坪坝镇。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700多日军开到雷公店日军据点，来势汹汹地向坪坝镇进发。

鄂豫挺进纵队得到罗光志的消息后，在雷公店到坪坝镇的山路上连夜设伏，再次打退了日军对坪坝的第二次进攻。

10月，日军集结了步骑兵1000余人，携带迫击炮等重武器，第三次向坪坝发起进攻。鄂豫挺进纵队占据有利地势，从早上打到下午5点多钟，再次击溃日军。日军丢下几十具尸体后，向应城方向逃走。

在将近4个月的时间内，日军集结了3000多人的兵力，三次攻打坪坝镇，妄想占领坪坝镇这个战略要塞，都被英勇的鄂豫挺进纵队击溃。

在坪坝镇保卫战中，鄂豫挺进纵队三战三胜，打出了鄂豫挺进纵队的士气，灭了日军的嚣张气焰。

【二】

1941年4月，鄂豫挺进纵队改编为新四军五师，黄霖任新四军五师二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罗光志成为黄霖的警卫员，张彬任二纵队的指导员（后来黄霖与张彬结为夫妻）。

编入新四军五师二纵队后，罗光志随五师二纵队在豫南地区参加抗战。

1942年9月，队伍重新整编，黄霖任新四军五师十三旅旅长兼参谋长，罗光志跟着黄霖进入十三旅，继续任黄霖旅长的警卫员，随十三旅来到汉阳侏儒山一带，参加侏儒山战役。侏儒山位于汉川、汉阳、沔阳三县的交界地带。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黄霖1914年出生，湖南人，参加过长征，很会率兵打仗。在侏儒山一系列战斗中，我们13旅在黄霖的指挥下，打了许多硬仗胜仗。记得打王家场时，久攻不下，黄霖急了，一下子冲到前沿阵地，拿起机枪不顾一切地打了起来，边打边喊，打呀，给我狠狠地打呀。看着黄霖旅长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我突然紧张起来，作为警卫员，保卫旅长的安全是我的首要任务，万一黄旅长发生不测，我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我赶紧跑上阵地，拼命把他往战壕里拉，他却红着眼，对我大吼起来，赶紧打敌人，狠狠地打，现在最要紧的是拿下王家场！战士们见黄旅长身先士卒，个个热血沸腾。伪军的火力很猛，炮弹打到前沿阵地上时，弹片横飞，掀起铺天盖地的石头土块。我也顾不上黄旅长了，冒着炮火和战士们一起向王家场冲。攻下王家场后，黄旅长一脸灰土，高兴地大声喊，罗光志，罗光志！我当时正和一群战士在打扫战场，没有听见黄旅长的喊声。一个战士急冲冲跑到我跟前说，罗光志，黄旅长在喊你。我猛然一惊，完了，我把自己警卫员的职责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歉疚地跑到黄旅长跟前，想解释点什么，谁知黄旅长见我一脸硝烟尘土，只露两只白眼珠子，冲我哈哈笑了起来，说，罗光志，你去家户人家看看有没有卖白酒的，有的话，替我打一斤回来，我想喝两口庆祝王家场这一仗的胜利，这一仗打得真叫痛快。见黄旅长心情好，我赶忙见缝插针地对黄旅长解释说，当时见你打红了眼，管不住你，我头脑一热，就跟着你冲了上去，忘记保护你的安全了，我向你道歉！黄霖旅长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笑着说，今天拿下王家场才是我最有保障的安全；我是个刀枪不入的人，子弹常常躲着我飞。你还站着干啥，赶紧去买酒呀……

1944年4月，日寇发动河南战役。河南大多地方沦陷，处于日军的铁蹄之下。

黄霖率一千余人的豫南游击兵团，再次从湖北大悟县出发，向豫南挺进，黄霖又改任豫南游击兵团团长，罗光志依然担任黄霖的警卫。

来到河南正阳县时，黄霖团长决定消灭守在正阳县城西南胡冲店的保安团。这个保安团与日军、伪军勾结，搜刮民财，为非作歹。

罗光志老人讲述了攻打胡冲店保安团的经过。

那天，豫南游击兵团兵临正阳城下，包围了县城西南角的胡冲店。黄霖团长让一个战士用白铁皮喇叭向保安团喊话：你们不抗日，甘当日本人的走狗，欺压百姓，为非作歹，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你们是历史的罪人，人民的罪人……现在，你们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放下武器，主动投降；不投降，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保安团长长期坐守正阳，鱼肉百姓，作威作福，享受着荣华富贵，他是不会轻易把正阳城拱手交给新四军的！而且，日军已占领河南大部，这也增加了保安团长死守正阳城的底气。

见保安团长顽固不化，黄霖团长就耐不住性子了，下令攻打胡冲店。攻打了一阵子，一个团丁举着双手出来，大声喊着说，我们团长有事要和你们黄霖团长商谈……

谈判地点定在正阳城外的一座寺庙里。

那天，双方在寺庙里的一间禅房里进行谈判。黄霖团长和保安团长相对坐在一张禅桌的东西两边。门外有两队人马，一队是豫南游击兵团的十几个战士，一队是十几个保安团的团丁，两方人员在庙门外，纵向列队，各占一边。

寺僧斟好茶水后退出了禅房。禅房里就剩下四人，黄霖团长背后站着罗光志，保安团长身后立着一名团丁。

谈判期间，见保安团长一个劲地讨好卖乖，东扯西拉，不入正题，黄霖知道保安团长根本没有放下武器主动投降的意思，脸上就有了怒气。

见黄霖面有愠色，保安团长扭过头来，给身后的团丁递了个眼色，团丁赶紧把一个黑皮箱放在禅桌上，并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是黄灿灿的金条和雪亮亮的银元。

保安团长指着皮箱里的金条和银元，对黄霖说，久闻你黄霖的大名，知道你打仗神勇，攻无不克，今日一见，果为一员虎将，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望黄团长笑纳；如果贵军绕开正阳，我还可以送给贵军一批粮食和布匹；咱们以和为贵，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黄霖把皮箱一推，金条和银元散了一地，口气严肃地对保安团长说，你讨好日军，勾结日军，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不灭你这种败类，我黄霖就对不起千千万万的河南百姓！

黄霖说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禅房。

这时，保安团长身后的团丁突然蹿了出来，横在黄霖面前，拦住了黄霖。见此情景，罗光志一个箭步飞了上去，敏捷轻巧地从团丁腰间的枪套里掏走了手枪。罗光志双手举枪，一支对准保安团长，一支对准团丁，大声吼道：你们谁敢胡来，我就先打死谁！

保安团长对团丁骂道，你竟敢对黄团长无礼，你不要命了？你这个不懂规距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保安团长被罗光志一直用枪指着，肥厚的脑门上浸出豆大的汗珠，他急忙对罗光志说，小兄弟，你身手敏捷，让我佩服，请放下枪好了，当心枪走火。

黄霖团长语气严肃地对保安团长说，你回去想想，明天中午给我回话，是主动投降，还是顽固到底，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到了第二天中午，不见保安团长出来投降，黄霖团长一声令下，豫南游击兵团按预定的攻打计划向胡冲店发起猛攻，一举拿下正阳保安团，活捉了保安团长，俘虏了600多个团丁。

【三】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将重心放到共产党的身上，彻底拉开了内战的序幕。1946年6月26日，蒋介石调集30万重兵开始围剿中原解放区。

突围时，部队又进行整编，黄霖担任新四军第十三旅旅长，罗光志继续担任黄霖的警卫，随第十三旅向西突围。

第十三旅出发前，对机关人员、后勤人员、家属、儿童等非战斗性人员进行了隐秘遣散，鼓励他们投亲靠友，或者返回家乡，这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黄霖旅长在房间收拾东西，罗光志在门口警卫。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跑到罗光志跟前，急切地说，黄旅长在哪？我要找黄旅长。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黄旅长走了出来，问小姑娘有什么事。小姑娘说，黄旅长，我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回去我也没有家，我不想被遣散，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黄霖问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突围吗？小姑娘说，知道，就是从敌人的包围圈里冲出去。

黄霖笑了笑说，我们正面临敌人的重重包围，要想成功冲出包围圈，我们就得沿伏牛山艰险的山路走，一路上少不了要和追赶我们的敌人拼命，拼命就要死人，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们太危险了！

小姑娘恳求说，黄旅长，苦我能吃，死我不怕，我一定要跟你们走………

劝了半天无效，黄霖旅长命令罗光志说，罗光志，队伍马上要出发了，你把她赶紧送到遣散处，把她交给负责遣散的同志。

罗光志拉小姑娘时，小姑娘蹲了下来，突然放声大哭，搞得罗光志手足无措。

指导员张彬从夜色里走了过来，问罗光志出了什么事。罗光志指了指小姑娘，对张彬说，张指导员，她不愿意被遣散，硬要跟队伍走，黄旅长不同意，她就哭了起来。

张彬见小姑娘哭得很伤心，抽抽噎噎的，就上前安慰说，在大别山根据地，你可以帮战士们洗菜，淘米，烧饭，洗衣，护理伤员、给我们唱山歌，可这次是突围，要边突围边打仗，要翻山过河，你太小了，又是女孩子，还是回家去吧！

小姑娘突然拉着张彬的手，哭着说，大姐姐，我没有家，新四军就是我的家，我要跟新四军走！

张彬无可奈何，对黄霖旅长说，带上她吧！

黄霖旅长对张彬说，带上她也行，但一路上你要负责她的安全，她就交给你了。说着，黄霖旅长又望了一眼罗光志，说，还有你，也要尽力保护这个小姑娘。

1946年7月7日，第十三旅突围了13天，战士们的干粮吃光了，供给成了很大的问题。

这时侦察兵回来报告黄旅长，泌阳县西北的羊册集有一个国民党的粮仓，守粮仓的是泌阳县地方保安团队。黄霖旅长听后，开心地笑了，说，又是保安团，打保安团是我们的拿手戏！有吃的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羊册集保安团是一群乌合之众，听到枪声后，一个个望风而逃，作鸟兽散。打了不到两个小时，羊册集粮仓就被拿下了。黄霖旅长下令，每个战士背足三天的粮食，其余的全部分给当地老百姓。

打完羊册集后的第三天，侦察兵报告说，有十几辆国民党的运输车要路过这一带。

黄霖旅长赶紧在路上设下埋伏，截住了这十几辆军车，缴获了大批的钞票、药品和金条。这些物资的获得，给第十三旅的突围提供了一定的保障，增强了战士们冲出包围圈的信心。

豫西伏牛山区，有反动的邪教组织“会道门”，有占山为王的土匪武装和反动的地主武装。第十三旅进入伏牛山区后，时常遇到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敌对势力。

明处有国民党围追堵截，暗处有反动土匪地主武装的骚扰阻碍，第十三旅的突围，可以说步步惊心，处处暗藏杀机。当遭遇邪教组织、土匪武装和地主武装时，第十三旅就开始攻城拔寨，清除障碍。

九条岭（河南西峡县境内），是通往桑坪镇的一个必经的山头，已被国民党守军严密把守。

九条岭堵住了第十三旅到达桑坪镇的通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第十三旅向九条岭猛攻，杀出一条血路，把国民党守军打得七零八落，抱头鼠窜。

攻下九条岭要塞，也就打通了十三旅去桑坪镇的通道。

拿下桑坪镇后，战士们晚上就在镇上宿营。谁知半夜里突然响起了枪声，原来是白天被打退的敌人，不甘心失败，晚上偷袭而来。当时有一大队敌人已经冲入桑坪镇的街巷。在这紧急时刻，司号员吹响了紧急集合号。镇上宿营的将士和镇外宿营的将士听到紧急集合号，迅速投入战斗，来了个里应外合，把冲进街来的偷袭敌人包了饺子，全部歼灭。

1946年8月初，第十三旅跨越了绵绵的伏牛山脉，进入豫西卢氏县的木桐沟，胜利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一天早晨，黄霖旅长去一个叫起封沟的地方见李先念司令。罗光志骑一匹枣红马在前，黄霖旅长骑一匹大白马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里的土路上纵马驰骋了近两个小时，来到了起封沟。

黄霖旅长让罗光志给马好好喂点草料，自己走进了竹林环绕的一幢两进院子。这是一个徽派的老民居，黛瓦白墙，古色古香。

中午时，伙房的一个年轻伙夫喊罗光志进伙房吃饭。吃饭时，两人边吃边谈家常。伙夫听罗光志的口音很熟，问他是不是孝感人。罗光志说老家在孝感花园一带。伙夫说自己是大悟人，大悟紧邻孝感，说两人是县过县的老乡。伙夫问罗光志出来几年了，罗光志说自己出来八年了，八年里没回过家。伙夫说他家里的人都参加了革命，反围剿时，他的父亲和两个叔叔跟着红军队伍走了，到现在一直没有音讯。李先念来到大别山时，他已满十六岁，就进了李先念的队伍，他的两个堂兄也在李先念的队伍里……

罗光志和伙夫正细谈家常时，突然听见黄霖旅长喊道，罗光志，咱们该走了！

罗光志急忙跑出伙房，看见李先念司令和黄霖旅长站在门口有说有笑。

罗光志跑到李先念司令跟前，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李司令，李司令好！李先念仔细看了看罗光志，觉得很面熟，想了想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罗光志说，在京山县大山头村的新街打日军时，我见过李司令，李司令还和我说过话。

黄霖旅长向李先念司令介绍说，他叫罗光志，孝感人，小伙子人很机灵，胆大心细，枪法很准，从不浪费子弹，跟我当警卫好几年了。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我们沿伏牛山脉向豫西挺进时，敌人前堵后追，我们只好选择无路可走的山脉走。沿山脉走的好处，就是能粉碎敌人以多打少、分片围剿、各个击破的阴谋。我们在山上丛林中奔走，敌人在山下一路追堵。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冲出敌人30万大军形成的包围圈，保存革命的实力。在崇山峻岭和荆棘林丛中穿行，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缺吃的。山下的乡村城镇早已被敌人严密封锁，战士们无法下山去老乡家里或集市上购买粮食。没有吃的，我们只好沿着山路釆野果子吃，挖野菜吃。因为没有油盐，水煮的野菜很难下咽，难咽我们也得咽呀。我们不分白天黑夜地急行军，一些战士走得筋疲力竭，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猛地倒在地上，喊都喊不醒。

【四】

1947年1月，第十三旅从南阳到达平顶山市境内的鲁山县。这时，上级命令黄霖北渡黄河，转移到太岳解放区休整。鲁山县位于河南省平顶山市中西部，在伏牛山东麓。

第十三旅沿伏牛山向洛阳市境内的新安县进发，准备北渡黄河，向山西晋城一带挺进。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沿伏牛山向新安县进发时，我们要过一段挂壁羊肠小道。过那段崖壁边缘的羊肠小道，的确让我提心吊胆。羊肠小道挂在陡峭的崖壁上，看上去像一条窄窄的带子，右手边是陡峭的崖壁，左手边是万丈深谷，只能容一人扶壁走过。过崖壁时，我探着脚慢慢走，根本就不敢看左手边深深的山谷。我们一个跟着一个，缓缓前行。在我前面已有一部分人走过去了，听说有几个战士滑脚掉进了山谷。面对如此危险的崖壁羊肠小道，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掉下去的几个战士，都是和我一样年轻的小伙子，他们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却把鲜活的生命留在了山崖下的山谷里。许多年过去了，一想起那段令人心惊肉跳的挂壁羊肠小道，我仍是心有余悸。马是无法过去的，黄旅长只好把他的战马留了下来，送给当地的一个山民。那天，黄旅长抚摸着马头，抚摸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把缰绳递给了山民。我担心黄霖旅长的安全，想为黄旅长在前面探路。谁知黄旅长却说，我走过长征，翻过雪山，比这危险十倍的崖壁都爬过，这算什么，我比你有经验，你跟着我走。

黄霖旅长和罗光志过了挂壁羊肠小道后，两人就在前面等着张彬和小姑娘过来。张彬和小姑娘一前一后地攀着崖壁缓慢行走，罗光志吓得心口怦怦乱跳，不敢看她们，只好闭着眼睛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她们。过这种狭窄的挂壁羊肠小道，谁也帮不了谁，只能靠自己勇敢地走过来。

当张彬和小姑娘从挂壁羊肠小道走上宽阔的山地时，张彬指导员兴奋地大叫了起来，罗光志，罗光志，我们过来了。

一直不敢看她们俩人过崖壁的罗光志，听见张彬的喊声，猛然睁开眼睛，见张彬和小姑娘兴奋地抱在一起，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张彬开心地笑着，眼里满是激动的泪水。

罗光志向黄霖旅长喊道，黄旅长，张大姐和小姑娘过来了！

黄旅长一直坐在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抽烟，等着张彬和小姑娘，听见罗光志的喊声，站了起来，高兴地连声说，过来了好，过来了好！

1947年1月29日，十三旅经蛮峪、闫庄、白杨，到达新安县的黄河边；2月20日，在太岳部队的接应下，十三旅将士顺利渡过黄河，到达黄河北岸。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2月份正是北方寒冷的季节，黄河南岸还有未消的残雪，我们整装待发，沿黄河滩涂走到河边，上船北渡。河面上的冰凌开始解冻，可以听到冰凌破裂的响声。我和黄霖旅长同在一条船上，渡河是在晚上，没有月亮，河面上很黑很静，战士们无人说话，唯一能听见的是船桨的击水声。到达对岸时，太岳革命根据地的战士们早已在岸边等着迎接我们。他们为我们备下了热腾腾的包米馒头和面糊汤。太岳根据地的一位首长站在岸边的一个高地上大声欢迎我们说，同志们，这一路突围，马不停蹄，人不闭眼，你们辛苦了，欢迎你们的到来……听到这个首长的话，我心里涌起一阵温暖，禁不住流下了泪水。近八个月的突围，风餐露宿，枪林弹雨，悬崖峭壁，的确太不容易了！

到达黄河北岸后的第二天，十三旅进入山西晋城，开始休整。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晋城人民对我们新四军的到来非常热情，他们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让我们住，为我们送来赶制的棉袄、棉鞋；怕我们夜晚睡觉冻着，他们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盖的棉被送给我们，说我们打南边来，一时半会很难适应北方的冷天气。太岳革命根据地的文工团，为我们演出节目；晋城的戏曲班子也搭起台子，为我们表演晋剧、蒲剧。

有一天，黄霖旅长要去见李先念司令，李先念司令住在晋城东北方向的南石店村，离城区有7公里远。刚到晋城，正处在休整期，黄霖旅长没有战马，他就带上罗光志朝南石店村走去。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李先念司令的记忆力真好。我和黄霖旅长下午3点左右到了南石店村，李先念司令正和几个干部在院子里坐着说话，晒着太阳。黄霖旅长让我在门口等着，自己进了院子。李先念司令似乎看见了我，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说，又见到你了，孝感小老乡。

【五】

从南石店回来的路上，黄霖旅长告诉罗光志，部队又开始重新整编，准备南下，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在晋城修整半年后，1947年8月5日，部队重新整编，罗光志被编入野战军晋冀鲁豫第十二纵队100团一营二连任一排排长，随刘邓大军挺进中原。

那天下午，黄霖和几个干部来十三旅宣布整编结果，十三旅改编为野战军晋冀鲁豫第十二纵队，并宣布了旅、团、营、连的任职情况。

何应青是二连的连长，他告通知罗光志，让他担任一排排长。罗光志感到惊讶。何应青说，你这个排长是黄霖旅长亲自点的将。罗光志知道，自己不再是黄霖的警卫员了。

1947年9月，罗光志随十二纵队100团渡过黄河，到达河南淮阳地区，参加解放淮阳地区的战斗。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到达淮阳地区后，解放军各路大军分头并进，相互配合，协同作战，在淮阳地区展开了大规模的豫东解放战争。南下的解放军攻城拔寨，势如破竹，一举攻下了太康、扶沟、鹿邑、西华、商水、周口等县。1947年春夏之际，淮阳周边的县城先后被解放，残余的保安团和国民党正规军集聚在淮阳城，淮阳城成了国民党退守的一座孤城。解放军兵临城下，城内的国民党和保安团负隅顽抗，死守淮阳城。记得是9月7日凌晨，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我们解放军在淮阳城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位置炸开城墙，随时准备攻入城内。8日黄昏时，各路解放军发起了总攻。当冲锋号响起时，我们一排率先从西城墙的一个炸口冲入城内，与国民党守军打起了激烈的巷战。当我们准备向另一个巷口冲锋时，敌人预先在巷口筑好了工事，火力很猛。在这种情况下，硬打硬拼是愚蠢的，只会牺牲更多的战士。我们一排是冲锋排，是扫除暗藏障碍的攻城先头兵。如果我们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杀出一条血路，就会影响后续人马的推进速度。当时我想，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尽快拿下这个火力凶猛的巷口。我留一部分战士朝巷口火力点正面佯攻，准备带另一部分战士悄悄绕到敌人背后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个巷道处在两幢平行街房的中间，无路可绕。当时为了躲避战火，巷道两边的住户已人去楼空。我们就悄悄从左右两边的房屋进去，两边夹击，前后绝杀，在敌人背后一阵猛打，打得敌人防不胜防，出奇制胜地夺下了巷口。当日晚上12点，各路大军结束战斗，解放了淮阳城。

1948年2月，十二纵队开始南下。

南下时的那天，罗光志突发疟疾，一时发冷，一时发热，发热后大量出汗，头痛口渴，全身无力。但他忍着病痛一声不吭，带着一排坚持行军。走着走着，罗光志突然蹲在路边，浑身打起颤来，接着无力地瘫倒在地。

一个战士迅速把罗光志的情况报告给连长何应青，何应青带着随队军医来替罗光志检查。军医说罗光志得了疟疾，已无力行军，必须留下来治疗。

当时部队刚刚走到淮阳城外的一个村庄，何应青见罗光志病得太重，就和军医一起，把罗光志送到村里的一户姓胡的人家。

何应青进屋看了看，这是一户很贫穷的家庭。同胡大爷交谈了一会，何应青觉得胡大爷本份老实可靠，是个典型的北方庄户人，这才放下心来，把罗光志交给胡大爷。

临走时，何应青收了罗光志的枪，又让罗光志脱下军装，何应青把他自己的一套便装送给了罗光志。何应青掏出三块银元交给胡大爷说，我也没有多的给你，身上就这三块银元，麻烦你替他延医治病，一定想法把他的病治好。这一带还有国民党的流冦残匪，为了防止意外，你们一定要保密罗光志的身份，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

胡大爷说，请首长放心，你们解放了我们，是老百姓的队伍，是老百姓的救星，我们一家人一定拿身家性命来保护他的安全，我也一定想办法请乡下最好郎中为他治病。

何应青来到罗光志的床前说，罗光志，我们走了！你在这里安心养病。

罗光志强撑起身子，不舍地望着何应青，眼眶盈满泪水，恳求说，连长，还是让我跟队伍一起走吧，我不想掉队。

何应青安慰说，人都病得脱了形，你这种身体状况能跟着部队长途行军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好养病，病好后，你朝南走，要追上部队，我们在前线等你……

胡大爷夫妻大概有60多岁，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与罗光志同龄。胡家一家四口对罗光志尽心尽力地照顾。

在乡下郎中的精心治疗下，罗光志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浑身也有了力气。病一好，身体一有了劲，罗光志就有了追赶部队的强烈愿望。他记住了连长的话，病好后朝南走，一定要追上部队。

罗光志屈指一算，在胡家已住了将近二十多天，不知十二纵队已经走到了哪里。他想，不管部队走到了那里，自己一定要南下追上部队。

这天一大早，罗光志向胡大爷一家告别，感谢说，大爷大娘，两位兄弟，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一家对我的精心照顾，如果我命大，将来全国解放了，我一定来淮阳看望你们……

胡大娘拉着罗光志的手说，相处了一段时，大娘打心里喜欢你这孩子，我曾私下和我妹子商量，想把我妹子家的三妮子说给你，谁知你还是要走……

胡大爷制止了老伴，说，他是队伍上的人，他要追赶部队，怎么会留在这里呢？

胡大爷一家把罗光志送到村口，胡老汉说，孩子，去追赶部队吧，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1948年3月间，罗光志提着一袋包米饼和馒头，从淮阳向南走，经过了周口、项城、上蔡、汝南，到达平汉铁路线上的驻马店。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病好后，你朝南走，要追上部队，我们在前线等你……”连长临别时说的话，一路上支撑着我。饿了吃干粮，渴了就去河流、堰塘边捧水喝；遇不上河流、堰塘，就去路边的村子讨水喝。记得走到项城时，我的干粮吃完了，身上又没有钱，我陷入饿肚子的困境。那时正值三四月间，青黄不接，田里的基本上没有可填肚子的作物。人是铁饭是钢，没东西吃，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有一天，在上蔡，我饿得两眼昏花，坐在路边歇脚。这时有十几个扛着锄头下田劳动的姑娘媳妇婶子又说又笑地从我面前走过。她们手里提着土瓦罐和柳条小食篮。可能田地离家远，她们中午就在田间吃自带的干粮。我闻到了小食篮里葱饼的香气，肚子开始一阵一阵地咕咕乱响。一个年纪稍长的婶子在我面前停下脚，盯着我看，见我一脸菜色，问我怎么了？我说自己在赶路，没吃的，饿得没力气走了。那个好心的婶子把她的小食篮放在我面前，说，饿了就吃点饼子吧。三天没进食了，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婶子问我赶路要到哪里去，我说过汝南，再到驻马店。那婶子说，这路还远着呢。那个婶子对围着我看稀奇的姑娘媳妇们说，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时难，我们每人分点饼子给他吧。接过饼子，谢了她们，我继续赶路。过汝南时，我的两只鞋都脱了底，只好赤脚赶路。好在长期行军，脚板长满厚茧，赤脚走路倒是很轻便。我知道过了汝阳离驻马店就不远了。从淮阳一路南下，我边走打听有没有部队经过，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部队向南走，有很多条路线，十二纵队走的又是哪条路线呢？我走了快两个月了，一直打听不到部队南下的方向，是不是我走错了路呢？我心里开始急躁起来。急躁无济于事，我只能给自己鼓劲，继续向南走。

罗光志心里很清楚，过了汝南，离驻马店就不远了，驻马店有南下的火车站。可他一想，身上没有一文钱，到了驻马店火车站也坐不上火车。在汝南的一个小镇上，罗光志来到一个仓库前，当起了搬运工，想挣下一张火车票钱。罗光志一连干了十多天，挣了一点小钱，买了一些干粮，朝驻马店方向走去。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出了汝南不久，我很幸运，遇到了一辆去驻马店的汽车，车是空车，是去驻马店拉物质的。开车的是个军人，他是部队南下后，留在汝南接管地方的一名军人干部，比罗光志大一点。

这名军人得知罗光志因病掉队，病好后从淮阳一路南下，很感动地说，这一路好几百公里，你靠一双脚走了过来，真不简单啊！罗光志问他，知不知道十二纵队南下到了什么地方，这名军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到了驻马店后，军人干部让罗光志帮他看车，说他去去就来。过了一会，军人干部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包东西，一双黑布鞋和一大包干粮。军人干部笑着说，给你买了双鞋，你试试脚。接着又把一大包干粮递给罗光志说，路上留着吃，希望你找到部队。

罗光志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军人笑了起来，说，我们虽然不在一个部队，没有并肩作战过，但我们都是从硝烟中冲出来的兄弟，说谢谢就见外了。

当天晚上，罗光志穿上新鞋，拿着干粮，在驻马店火车站转悠。他想省下手里买火车票的钱，盯着那辆装满黑煤的货车，准备坐货车南下。

1948年5月6日夜晚，罗光志坐在装煤的货运列车的一节车厢里，静静等着列车的启动。

车过信阳，到达孝感后，罗光志跳下货车，他想回家看看。从1939年参军出来，他离家有将近9个年头了。

回到周巷镇安桥村时，已是半夜。除了几声若远若近的狗吠，村子里静悄悄的。他走到家门口，屋子里静静的。罗光志不想半夜三更打扰哥嫂，就在门前的一块石板上坐着。这一路太累了，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罗光志的嫂子推门出来，见门口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以为是碰见了鬼，吓得叫了起来，这叫声惊得罗光志的大哥以为外面出了什么事，急忙跑出来，一看，是个“叫化子”睡在门口，就对妻子说，一个讨饭的“叫化子”也能把你吓掉了魂，这叫化子一定是饿坏了，去给他拿点东西吃，吃饱了打发他走。

大嫂进屋后，罗光志的大哥盯着熟睡的“叫化子”看，试着推了一把，想把“叫化子”推醒。这时天已朦朦亮，大哥发现这个“叫化子”越看越面熟，心里一惊，这是弟弟罗光志呀。

罗光志此时醒了过来，睁开眼，见大哥蹲在自己身边，激动地叫了一声：大哥……罗光志的泪水流了下来，晶莹的泪水在他布满黑煤灰的脸上冲出两条细沟。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后，罗光志重新踏上了追赶部队的征途……

【六】

解放后，罗光志回到孝昌县周巷镇安桥村，当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安桥村种田时，罗光志从不向人说起自己在京山、侏儒山一带的抗日战斗、在中原突围时的冲锋陷阵、在淮阳解放战争中的机智多谋，更不提及自已在历次战斗中受过的奖励，除了自己的哥哥，他也从未向人说过自己病好后，从淮阳一路南下追赶部队的艰难困苦，他只把自己1941年入党时的证明材料一直小心保存着。

有人夸他说，你打过日本鬼子，打过日伪军，打过土匪，打过国民党，很了不起……罗光志谦虚地说，与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相比，我真的不算什么。

1958年，时年37岁的罗光志响应五三农场的建设号召，来到五三农场畜牧分场月湖林业队劳动。在月湖林业队，罗光志当过炊事员，当过生产队长和工会主席。

1962年夏季的一天，罗光志去易家岭街为月湖林业队买农具，买完农具，挑着担子准备回队时，他看见一辆吉普车在街对面的百货店前停了下来，从吉普车里走出一个女干部。从女干部的身高，走路的姿势看，罗光志觉得这个女干部像是在哪里见过。想了一会，罗光志心里突然一阵激动，这个女干部很像黄霖旅长的爱人张彬指导员。可又一想，张彬指导员怎么会在这里呢？是自己看花了眼吧。

一会后，女干部从百货店出来，罗光志偷偷打量着她，这下看清楚了，她果然是张彬指导员。

罗光志老人回忆说，1947年2月，部队在山西晋城整编时，我就和黄霖旅长、张彬指导员、还有那个求着跟部队一起突围的小姑娘分开了，这一别就是15年。我当时想走过去和张彬打招呼，又怕她认不出我，就忍住了心里的激动。车开走了，扬起一层灰雾，我望着吉普车，直到看不见了，才挑起担子回到月湖林业队。后来，我打听到，张彬在湖北农垦大学当总务科长。

湖北农垦大学创建于1958年，是时任农垦部部长王震将军主持创建的，学校设在五三农场。月湖林业队离湖北农垦大学不远，翻过一道岗就到了。

当时，罗光志有个亲戚在湖北农垦大学当炊事员，罗光志就问亲戚认不认识张彬。亲戚说，当然认识。

罗光志托亲戚抽空问一下张彬，问她还记不记得一个叫罗光志的人，如果她还记得，罗光志就准备去农垦大学见张彬，打听一下黄霖旅长的消息。

张彬听说罗光志在湖北农垦大学附近的月湖林业队，十分高兴，驱车来到月湖林业队，和罗光志见了面。

张彬对罗光志说，1958年湖北农垦大学初建时，我就来到了五三农场，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我们近在咫尺，却互不知道，真是机缘巧合，老天还是让我们碰面了。

张彬出生于一个富户家庭，读过书，有文化。

从张彬这里，罗光志知道了黄霖旅长的消息，黄霖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在广州军区任空军副司令员。

离开月湖林业队时，张彬问罗光志想不想到湖北农垦大学来工作。罗光志对张彬说，我没有读过书，是个文盲，哪里敢去大学里工作？我懂树木，懂五谷，能为农场建设尽自己的一份力，我很知足。

1981年，罗光志从畜牧分场月湖林业队退休。

罗光志老人如今已是100岁的高龄，神志清楚，身体健康，现随儿子罗兆祥居住在武汉市。

作者：孙晓芳，屈家岭管理区易家岭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