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一)

雨梦

<p class="ql-block"><b>我最亲爱的奶奶</b></p> <p class="ql-block">  我是我奶奶带大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不光是我,我们兄妹四人基本上都是奶奶照看大的,就连名字也是她老人家取的,哥哥张纯,大姐张梅洁,二姐张梅清,我是老四,单名白,兄妹的名字正好连成一个美好的词组:纯洁清白。</p><p class="ql-block"> 从呱呱落地到而立之年,我几乎没有离开过奶奶。从最初的记忆开始,便是吃奶奶做的饭,穿奶奶缝的衣,晚上跟奶奶睡一张小木床,盖一床被子。别人都说妈妈好,而我却只认奶奶。母亲在不在家都无所谓,若奶奶外出一两天而沒有带着我,我就象塌了天似地惶惶不可终日,吃不香睡不好,一定要抱着奶奶的枕头闻着她的味道才能入睡。</p> <p class="ql-block"><b>这张旧照片摄于1930年,奶奶二十五岁。</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奶奶张建如,生于1905年,在泉州老家,大家都叫她鹤姑,大概是她的乳名吧。</p><p class="ql-block"> 原本奶奶是姓陈的,三岁时其父陈大新患伤寒去逝,母亲无力抚养一双儿女,正逢天后街张姓大户长子遗孀张陈氏要领养一个女儿,有人便荐了陈家幼女,奶奶从此改了姓,做了张家的养女。</p><p class="ql-block"> 奶奶是一个平凡的中国女性,却又是个不太普通的女人。除了勤劳善良,节俭吃苦,坚韧耐劳这些中国女性传统的美德之外,奶奶还有文化知识,有教养,粗通拉丁文,也会弹风琴,算得上知书达理的知识女性。在中国,在那时,有文化的女性不说是凤毛麟角,也是占女性比例的极少数。</p><p class="ql-block"> 十九世纪初,西方国家的传教士在中国的一些城市办了教会学校,有男校,也有女校。张家当时的经营还可以,家底殷实,人丁却不旺,所以对奶奶很好,送她上洋学堂。奶奶在一所英国人办的女子学校就读,不仅学汉语,学拉丁文,学音乐,还要学各式礼仪教养和女红。正是这段教育经历,让我奶奶有了文化底蕴和谋生的资本与能力,以之在后来艰苦生活中凭一己之力养大并教育三个儿子,而她的文化教养又潜移默化地熏陶滋养了我们兄妹几个,让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比其他同龄人多了几分那个时代少有的人文濡养。</p><p class="ql-block"> 人生无常。奶奶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但快乐的琴弦却随着她的祖父突然离世嘎然中断。失去庇护的孤女寡母只能靠变卖家产度日,还时不时有贪心的同宗叔兄来勒索瓜分那些本来就不多的房屋和宅基地,最后,惟剩三间古老的石屋和几分宅基地。</p><p class="ql-block"> 十七年那年,太外祖母听信媒人之言,招女婿入赘。奶奶奉母之命,结婚成家,遂生三子。按约,三子皆应随母姓,但奶奶为爷爷着想,只让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姓张,二叔三叔皆随爷爷姓陈。</p><p class="ql-block"> 祖父陈开晋,广东潮州人。面相俊朗,聪明机灵,能说会道,虽然没上过学,但凡机械动力,皆无师自通,机器出点问题,他一出手便很快搞定。所以总有各地水电站请他做机械师,且薪水不薄,但他喜酒且好赌,很快就弄得口袋空空,只好回家问奶奶讨要。奶奶那时做小学教师,月薪仅三块大洋,要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上课教书,下课种菜养鸡养鸭,洗衣煮饭,勤俭度日,晚上备好课改完作业还要给孩子缝衣补袜,真是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抗战期间,泉州城市人口疏散,学校关闭,奶奶断了生计,只好到晋江,永春,德化那边的山村学校教书。一个不大的村子,招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在一个大房子搞复式教学。通常是两三个老师就撑起一个学校,有时甚至学校只奶奶一人,语文算术音乐美术通吃,校长是她,老师也是她,实在转不开的时候,就让十多岁的父亲顶一下,带一二年级的学生出去唱歌或跑步游戏,算是上了音乐课和体育课。</p><p class="ql-block"> 两年后,城里学校复课,三个儿子在家读书,但乡村学校还需要奶奶继续教书,只能母子分离,逢周未才能聚一次。山路崎岖,行也不易。一次奶奶在回家的路上,一只华南虎迎面而来,奶奶魂飞魄散,吓得浑身发软,寸步难移,说来那老虎也奇怪,在离奶奶十来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盯了奶奶一会儿,竟转身慢悠悠地走了!老虎不吃人,奇哉怪也!这是真正的虎口余生啊!</p><p class="ql-block"> 奶奶一生勤俭耐劳,大事临头也能沉着冷静,特能担当。爷爷好赌,偏偏赌运又差,一次在永春山中与人因赌纠葛,被扣匪窝。奶奶得到消息,只身上山面见匪首,不卑不亢,据理力争,也不知如何说动了对方,姓吴的头子居然放了爷爷,还送了一包山笋给奶奶,夫妻回还,平安无事。</p> <p class="ql-block"><b>爷爷与奶奶</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爷爷奶奶与他们的长子长孙阿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奶奶在泉州市一所小学任教,三个儿子也有了各个的工作。一九五零年,父亲与二叔成家立业,生活安定,奶奶总算舒了口长气。</p><p class="ql-block"> 时隔不长,一九五一年,在如火如荼的建设边疆,保卫祖国的时代感召下,爱国热血沸腾的父亲拉着母亲,还有二叔三叔一同报名参军,奔赴新疆。深明大义的奶奶面对三个矢志报国的儿子,虽有万般不舍,但还是坚决支持他们的选择,并毫不犹豫地承担了抚养照顾长孙的责任。那时我哥张纯才刚刚八个月,且是早产儿。我们现在已无法解释我们的母亲如何舍得抛下嗷嗷待哺的幼子,也无法想见我们的奶奶是怎样再次担起母亲的责任,克服种种困难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点点养大。</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流水一样逝去。在新疆,两个姐姐相继出生。大姐梅洁出生时,部队正实行供给制,生活条件很好,小孩能得到非常周到的照顾。到二姐梅清出生时,部队已转为军垦兵团,供给制取消,免费保育员也随之取消。父亲只好向奶奶求救,让她以最快的速度到新疆照看孩子。亲情重于泰山,奶奶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谁曾想,从未出过远门的奶奶这一应诺便是万里之外的艰辛险阻,这一离家便是后半生所有的风霜雪雨!</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六年八月,几经辗转,奶奶到了新疆乌鲁木齐。从风景优美的南国到千里荒漠的北方,从温暖湿润的温柔水乡到飞砂走石的荒凉戈壁,那种身体的不适与心理的落差定然难以言表,是对儿孙的爱支撑着奶奶的信念,是对孩子的责任坚定着奶奶的意志,更是奶奶对苦难生活泰然笃定风雨不惊的态度使她克服重重的困苦,安然渡过次次难关。</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乌鲁木齐还很破旧,师部的生活条件也不好。奶奶到师部幼儿园当了保育员,兼管我们一家人的起居。但不久,我的出生打破了生活的平衡,奶奶只好辞职回家专门照顾我们兄妹四人。因为妈妈当时身体不好,不能供给母乳,而我的腸胃又不能接受牛乳奶粉之类,奶奶只好用白面打成糊糊喂我,沒奶吃的婴儿爱闹事,发烧拉肚子是家常便饭,多亏奶奶的悉心照顾,我总算磕磕绊绊地一天天长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b>这是奶奶返闽前拍的全家福</b></p><p class="ql-block"><b>坐者为奶奶,成年站者是父亲与母亲</b></p><p class="ql-block"><b>男孩是哥哥,时年不满八岁</b></p><p class="ql-block"><b>旁边女孩是大姐,时年四岁</b></p><p class="ql-block"><b>在奶奶膝前站的是二姐,时年两岁</b></p><p class="ql-block"><b>母亲怀抱的是我,刚刚八个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测风云。一九五八年五月,一封航空信传来噩耗,我二叔陈振义被人诬陷,进了牢狱。奶奶心急如焚,要回老家救二叔,可我们兄妹四人沒有奶奶的照顾,父母就沒法工作,情急之下,奶奶毅然决定携孙回闽。那年我哥不到八岁,大姐四岁,二姐不到三岁,而我才八个月,而且当时交通极为不便,火车刚通到哈密,到上海要转车,到福州还要换汽车。关山万重,千里迢迢,一个老人回家就很不容易了,何况还要带四个幼儿!真是匪夷所思!是奶奶对儿子的爱,对孙子的爱使她做了这个常人不可完成的决定,也是这种爱的力量支撑着她去完成这个艰难的使命。</p><p class="ql-block"> 风尘千里,一路辗转。年过半百的奶奶背着行李,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二姐,让哥哥拉着自己的衣襟,再牵着我大姐……,祖孙一行五人在回家的路上艰难前行,令路人瞩目,令知情人敬佩!温柔而刚强,善良而果敢,这就是我可亲可敬的奶奶,这就是我在困难中从来不会低头的祖母!</p><p class="ql-block"> 然而世事无情,现实残酷!奶奶到泉州后,四处奔走,多方求助,踏遍公安局法院检察院的门槛,尽一切可能想洗清我二叔的不白之冤,以免除牢狱之灾,但最终等到的却是惊天霹雳,二叔以莫须有的罪名判了极刑,且在未告知家属的情况下立即执行。后有目击者传,二叔在赴刑场的路上高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的口号,执行者却用竹筷捅穿他的脸颊,令其痛不能呼……凶残之至,骇人听闻!(事实证明:二叔一案确属冤案。在往后的几十年中,奶奶一直写信上诉有关部门,最高至中央。1978年奶奶终于接到福建省检察院为二叔平反昭雪的正式通知。)</p><p class="ql-block"> 我无法想象奶奶是以何等的悲痛与坚强承受了丧子之痛,而且是这种极端形式的丧命。当时二叔的儿子我的堂哥不满三岁,女儿还不到一岁,二婶悲伤慌乱,除了以泪洗面什么事也做不了,又是奶奶挑起照顾所有人的重担,大事小情料理得有条不紊,一家老小穿着整洁,生活安宁。</p><p class="ql-block"> 即使现实很残酷,可多少也会有些温情的时候,但奶奶似乎连这种偶尔的运气也不曾有。二叔的事件的阴影还未过去,三叔陈振业又因为婚姻感情方面的纠葛进了看守所。算三叔运气好,有奶奶在外面东奔西跑,调查真相,坚持不懈地上告有关部门,最终因奶奶的有理有据的上诉,三叔无罪释放,与前妻协议离婚。以泉州公检法的当时状态,若不是奶奶全力相争,三叔断不能如此无罪释放,是奶奶的大胆镇定与理性抗争把三叔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此为我们祖孙一行到泉州后与二婶及堂哥飞鹏的合影。奶奶抱的是张白,二婶抱的是飞鹏。飞燕此时还在二婶腹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是我们回返时拍照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六个小孩从右至左分别是大姐梅洁,二姐梅清,堂哥飞鹏,堂姐张玲,堂妹飞燕,张白</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