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里的童年

柳絮才媛

童年，已经很远了；但在心里，它又是那样的近，一闭眼，一切都在眼前了。

又到了麦浪翻滚的六月季，那烂灿的金泼洒在起伏的山坡上，包裹在浓郁的绿丛中，也映在石榴花火红的笑颜里。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种麦子，到了收麦时节，角角落落都有麦香。各家各户的镰刀磨得锋利铮亮，大人们弯腰伏于麦浪之间，孩子们嬉戏玩闹于大场之上。这“场”是家家一块，长方形、正方形、圆形的都有，大场是十几家连成一片的，雨后洒上草木灰用碌碡碾得瓷实光滑。新麦捆子拉回来了，在自家的场上一个个挨着站立，等待艳阳充分晒干。一家家的麦子捆都拉回来了，大场上成了点兵的沙场。我们这些帮不了多少忙的孩子们就肆意玩闹起来。钻进你家的麦捆堆里，又挤进我家的麦捆堆里，完全不怕麦芒刺扎，也不怕那火红的大太阳。

一天傍晚，我们几个孩子在玩捉迷藏，开始是分别藏在麦捆堆里的，但玩着玩着就没意思了。当我再一次找地方藏时，突然发现崖边有一卷席筒，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心想这回谁也找不到我了。十分钟后，当那个找人的再找不着人时，便愤愤地对着席卷猛踢一脚，我便滚了起来，一直掉进了崖下一家人的院子中，席子在半空中散开了，我头朝下失去了知觉。后来听妈说是一个村人把我抱起来送回家去的。但爸妈忙着割麦，也没人送我去看医生，我在家躺了一两天，便又疯在了大场之上了。

晒干了的麦捆子，大人们就一层层叠压盖起来，形成一个个十米来长五六米宽四五米高的麦垛子，这垛子底部呈长方形，上面依次收缩，最后收顶，顶上呈脊梁状，谁家麦垛大，谁家就勤劳富有，就会获得村人的称赞。我们小孩子也以自家麦垛大为荣。

村里只有一台脱麦机，大家轮流来，到一家的时候，相好对路的邻居就相互帮忙，脱麦的忙着往机器里送，抖麦的忙着抖麦杆，三四人抖过后，确定没有麦粒时，一人将麦杆一扬，送到麦杆堆上，上面一人再将麦杆铺平抹匀，最后盖成麦杆垛。那小孩子哪里去了，我们这时是最忙的，麦垛上早已趴了三四个人，一个个将麦捆子扔到脱麦机跟前，一个稍大点的孩子用镰刀割开捆麦绳，再送给脱麦人。我们喊的喊，叫的叫，无比兴奋。其实小孩子是没有互助观念的，抡一膀子力气，无非是为了完事后的美餐。每家主人都会在脱麦前提几捆啤酒几捆香槟，啤酒是招待大人的，香槟是给我们孩子的。菜依律是四样：清炒莲花白、清炒西葫芦、凉拌黄瓜、糖腌西红柿。再配上自家蒸的大白馒头，喝着美味的香槟酒，感觉惬意极了。记得轮到我家脱麦子，看到爸妈忙碌的样子，我提前偷偷回家做起饭来，其它如何记不清了，只记得把莲花白炒坏了，妈是村里顶能行的妇人，回来看我炒坏了菜，为了顾面，不得不把舍不得吃的肉加进去，又炒了一回，那次小伙伴们吃上了肉菜，我也自豪了好几天。

记得给二伯家脱麦时，我站在脱麦机旁割麦绳，左手扔捆，右手砍绳，一来一往，干净利落，完全供得上二伯往机器里塞，自己那时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这一连串几个小时的坚持不为别的，就为给爸争口气。二伯两男娃，我爸一儿一女，二伯话里话外总有欺人的意思。我总想我这女娃子一定不能让二伯小瞧了。

记得给水伯家脱麦时，那是在夜间。我和几个孩子是扔麦捆的，上麦垛前是脱了鞋的，扔着扔着感觉内急，一溜烟溜下麦垛跑到一小土墙边小解，谁知脚下却踩了一只蝎子，巨痛瞬间袭击了我，坐地上哭起来。忙自然是帮不成了，也没吃上饭菜。一跛一跛回家去，妈咬开了大蒜在脚上抹了抹就算完事，但没过多久，我又在大场上蹦开了。

等家家户户脱完了麦子，大场上又是另一番风景，麦杆垛一个一个立在大场一侧，一片片麦粒晾在自己的场地范围内，三五个孩童在大场边的大皂角树下抓石子玩，偶尔用耙子搅动一下晾哂的粮食，鸟雀们来啄食也不屑管。

晒麦时遇上雷阵雨是常有的事，大人小孩手忙脚乱一翻后，也会顺利躲过大雨。即使个别的人家人手不够，大伙也能随手帮忙将麦子收进袋子，码成粮袋垛子，再用彩条布蒙上。我家的场在路边，每逢下连阴雨时，我爸总要睡在场上看粮，也就是把架子车塞进在粮垛子上的彩条布下，一头用粮袋子压着，一头底下垫条长凳，爸白天是不睡的，那里就是我和弟弟玩耍的地方，钻上钻下，其实隔壁场上的孩子们也和我们玩一样的游戏。

等天晴了，换西瓜的车也就进村了，一斤麦子换二三斤瓜，这时妈总要挑些秕一点的麦子给我们换五六个瓜来吃的。其实那瓜多半是不新鲜的，是十天半月卖不出去的瓜才来换麦，但是我们却吃得十分香甜，也没听见谁因吃瓜坏了肚子的。

......

家里已有十来年不种麦子了，村子周围方圆五里也看不到麦浪了。每年麦收季，我总要去那有麦的地方，看一看那耀眼的金黄，嗅一嗅那麦子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