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闲居图

谷雨溪

从杭州归来快一个月了，心中还时时忆起五一假期西湖边闲居的时光。

今年春上，大妹家两口子“烟花三月下扬州”，发回的图文勾起了我对江南的念想。谷雨那天，我将八年前暂住杭州时拍的一组西湖雨景及写的一篇短文《烟雨西湖》发到朋友圈，并附言“心忆江南而身不能往，且重拾旧作制成美篇，以慰我生命之树被雨水涵养又增年轮的时节”。大妹看到后在评论区留言：“合适时，找一个西湖边的客栈，相约再次游西湖品龙井，呵呵，闲居几天。”女儿善解人意，说：“五一有假，要不我给你们在西湖边订几间房，去杭州住几天？”我将此意商与兄嫂妹妹，大家一致赞同。于是女儿统一订了车票和酒店房间，制定攻略的事就交给大妹，因为她是家族内公认的自由行达人，多年来足迹遍及神州且周游列国。如此，一行七人中，六人竟是什么心都不操，兀自在黄金周爆满的旅游热点城市杭州寻幽觅静，悠哉游哉，过了几天悠闲舒适的日子，留下一幅幅杭城闲居图。

到杭州的第二天，一早乘公交在岳王庙下车，见路旁郁郁葱葱，一片清幽之处，信步进去，却原来是承接苏堤春晓排名西湖十景之二的曲院风荷。

曲院最为精彩处在风荷景区。夏天，湖面莲叶田田，菡萏妖娆，端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所谓曲院，其实是酿酒的地方。南宋这里辟有宫廷酒坊，湖面种养荷花。夏日清风徐来，荷香与酒香四下飘逸，游人身心俱爽，不饮亦醉。

曲院风荷附近有一处园林，需购门票方能进去游览，是西湖景区唯一收费的景点。这个地方原来叫宋庄，亦名“端友别墅”，后卖给汾阳郭氏，改称“汾阳别墅”，俗称郭庄。从外面看并不怎么起眼，进得门去却是别有洞天。它是杭州现存唯一完整的私家花园，被誉为“西湖古典园林之冠”。

郭庄分“静必居”和“一镜天开”两部分，是典型的前宅后院格局。“静必居”是主人居家、会客之场所，室内陈设精致典雅，古色古香。“一镜天开”为园林部分，是以水为主题的精致花园，且巧借西湖外景，浑然天成。郭庄雅洁，被园林学界誉为“西湖池馆中最富古趣者”。

从郭庄出来，沿着杨公堤向南，进入一条幽静野趣的小道，这便是少有人知的上香古道。清代以前，西湖水面比现在要大得多，那时苏北、杭嘉湖一带的香客乘船来到茅家埠，在此泊舟登岸，然后沿着这条古道前往天竺等寺庙进香拜佛。

上香古道或沿湖蜿蜒，或穿林而过，不少地段覆着木板栈道。如今这里既没有香客，也没有庙宇里的香火味，倒是树木、青草、湖水的清新气息一路相随。

清新野趣的古道让我们心旷神怡，笑语盈盈；我们的开心快乐大约也感染了路人。对面过来的一位年轻女孩主动当我们的摄影师，让我们按照她的示范动作拍合影。以往我对这些典型的中国大妈式拍照姿势不以为然，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那一刻我们却像七个学生一样听话，更像七个孩子一样开心。

上香古道旁，有爱国实业家、杭州都锦生丝织厂创办人都锦生（1898-1943）的故居。都锦生是茅家埠人，1922年创办“都锦生丝织厂”，1929年参加中国第一届西湖博览会，其五彩锦绣织锦荣获特等奖，后产品畅销全国，远销东南亚及欧美。1931年以后日本侵略中国，为抵制日货，宁可停工，不再用日本人造丝。1937年杭州沦陷，拒绝日伪政府任命，举家迁往上海。后上海租界被日寇占领，工厂关闭。1943年都锦生在悲愤交集中去世。建国后周恩来对其作出高度评价并指示：“都锦生织锦是中国工艺品中的一朵奇葩，是国宝，要保留下去，要后继有人。”

上香古道的古旧感或许与沿途的几座桥有关，其中通利古桥是古时香客泊舟上岸后要走的桥，如今已成危桥，不能通行。还有一座玉涧桥，建于明代，原来矗立于桐庐县印渚镇丰收村。《徐霞客游记》中对它有记载：“桥甚新整，居市亦盛”。2003年按原貌迁移保护至西湖湖西景区。

站在玉涧桥上朝东远眺，湖面披绿，凉亭如黛，不由人神清气爽。

过了玉涧桥便进入茅家埠。据《武林旧事》记载，旧时在此居住的大多是茅姓人家，以采茶养蚕为生。“茅家埠”之名，源于明清时期村口埠头布满茅草，野趣横生而得名。

古时茅家埠是前往天竺、灵隐寺上香的香客弃舟登岸的码头，这一带因此商埠云集，酒肆茶楼林立。百年过去，画风渐变，如今的茅家埠反倒成为西湖边难得的清幽之地。静静的坐在湖畔观澜听风，淡妆的西子便活现在眼前。

这次去杭州，我们下榻在西湖断桥边宝石山下二弄的一家酒店。一进院子，抬头便可以看到酒店背后宝石山上的保俶塔。那天从茅家埠出来，在五峰酒店吃过午餐后，原打算去小牙坞喝茶，结果去后发现几家茶舍都是以就餐为主，喝茶倒是点缀陪衬了；于是打道回府。休息一会后，见天色尚早，两个妹妹约我去登宝石山。刚出大门，就听大哥追出来问我们到哪去。听说去登山，大哥忙说“等我一下，我也去。”片刻后大哥约了大嫂从酒店出来，我们一起兴致勃勃地拐到宝石山下一弄，从这里开始爬山。

宝石山下一弄是一条幽静的小路，两旁的民居有些破败，围墙上长满了青苔。一条石阶路顺着山势上升，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快速从我们身边经过。宝石山高78米，年轻人上去很轻松。我却是少不得多费一番劲，多喘几口气方到山顶。

上得山来，只见一座褐色砖塔高高耸立，这便是杭州有名的保俶塔。保俶塔通常作为西湖的背景出现 ，亭亭玉立在宝石山上，成为西湖风景轮廓上的一个靓丽标志。

眼前的保俶塔纤细俊俏，身材高挑，与西湖南面敦厚古朴的雷峰塔遥遥对望，相映成趣。人说“雷峰如老衲，保俶似美人”，此言不虚。

保俶塔建于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后周时期，历代曾多次修建。现在的实心塔为六面七级，高45米，是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仿照清代塔原样修葺的。

宝石山古称巨石山，山体为侏罗纪晚期火山喷发堆积而成的熔结凝灰岩，石质富含氧化铁，略呈褚红色，阳光下熠熠闪烁，如霞光流转，正是杭州新十景之一“宝石流霞”的来历。保俶塔旁的来凤亭内立有一碑石，碑上“宝石流霞”四个大字，刚劲质朴中透露着温婉洒脱，落款是极简的五个字—肖娴年八四。这位肖娴不是等闲之辈，她是康有为晚年所收的唯一女弟子，当代著名女书法家。当年于佑任等名家都曾撰文介绍肖娴，称赞她“女书家中，实罕甚奇”。肖娴1902年出生，1997年去世 ，这样算起来，“宝石流霞”碑文是她84岁所写，也就是写于1986年。

来凤亭旁有一卵形巨石，据史料记载最初叫落星石，五代时吴越国王钱鏐根据星像之说封之为寿星石。现在巨石上三个字的岩刻是一个叫朱关田的现代书法家的题书。寿星石寓意吉祥，上山来的人都喜欢在此留影。在我看来，我家小妹的笑容就是对寿星石的最好诠释。

宝石山的北面可以眺望杭州市区，一群年轻人站在岩石上，在天幕上留下生动的剪影。从我拍照的角度看去，一个身形并不魁梧的人像扛木偶一样将另一个人直挺挺地扛上山顶，煞是有趣。

宝石山上，保俶塔下，南望可以俯瞰西湖。暮春已逝，立夏将至，白堤上的垂柳绿意渐深，环湖的山峦葱茏叠翠。暮霭初起，江山如画。

天色渐晚，我们下山。来时匆匆路过的纯真年代茶座书屋可以浏览一番。

上山时只顾登顶，路旁风景来不及细看。下山不慌不忙，随意行止，好生惬意。

山腰上有一座建于民国15年（1926年）的关岳庙昭忠祠的牌坊，祠已无存。正对着牌坊的山体上，是一排元、明两个时期的摩崖造像遗迹，计20龛28尊。只可惜上世纪六十年代遭人为破坏，现存造像大部分残缺不全，特别是形体较大的只剩下空龛。

路过坚匏别墅。这座老房子号称杭州第一山地园林，它的主人是湖州南浔首富刘锦藻。2014年我去南浔曾游览过刘锦藻的庄园—小莲庄，坚匏别墅是他在杭州的别业。这座庄园始建于1900年，花费了二十六年时间才完工。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俞平伯与朱自清同游坚匏别墅，回去后就写了篇《坚匏别墅的碧桃与枫叶》，对庄园有生动的描绘。坚匏别墅名字的由来，实为主人的自谦语。按匏同瓠，就是葫芦，坚匏无窍，比喻无用的意思。刘锦藻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建造起如此辉煌的一座庄园，然而却起了这样一个谦虚的名字，用今天的话来说，这应该算是“低调的奢华”吧。

浴鹄湾，是杭州的又一处小众胜地，位于西湖西边，与花港观鱼景区一路之隔。湖面聚散开合，岸线曲折有致，是西湖周边难得的既静谧舒适又景色宜人的好去处。

浴鹄湾是西湖自然水源之一—赤山溪的入水口，古时被称为“赤山水曲”，水质比西湖更胜一筹，且生态完好，人迹罕至。站在湖边长廊上望去，几只白鹭在水面飞上飞下，自在优雅。

长长的飞虹廊静静横卧，中间微微隆起，廊腰缦回，尽显婀娜，将一条优美的曲线在水面上划过。

飞虹廊是杭州目前最长的廊桥，一头连着霁虹榭，一头连着霁虹桥。沿着长廊在湖面上信步而行，自有一番人在画中游的美妙感觉。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来到子久草堂，草堂外邂逅一尊仙风道骨的黄公望铜像。黄公望为元代画坛著名的“元四家”之首，其传世作品有《富春山居图》、《天池石壁图》、《九峰雪霁图》等，其中《富春山居图》一部分藏浙江省博物馆，一部分藏台湾故宫博物馆。

有谁想到，游人如织的西湖边，竟有这等静谧清幽之处。

从浴鹄湾出来，顺道参观了于谦祠，又去附近的花港观了一会鱼，然后去西湖边的知名餐厅“外婆家”吃午餐。外婆家的菜太好吃啦，只顾大快朵颐，顾不上拍照了。下面照片上的“酒旗风·老杭州菜馆”是我们在北山街断桥边作为食堂的一家餐馆，是大妹做攻略查到的，他家的菜品也很不错。到杭州第一天晚上我们就是坐在这家餐厅的二楼露台上，边吃边聊边看西湖夜景。

五月四日，杭州下雨，我们趁雨天人少，去游览灵隐寺。灵隐寺又名云林禅寺，位于西湖西北面飞来峰与北高峰之间的灵隐山麓中。相传一千六百多年前，印度僧人慧理来此建寺，见这一带的山峰怪石嵯峨，风景绝异，惊曰：“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以飞来？”故称“飞来峰”。灵隐寺创建于东晋咸和元年（公元326年），至今已有近一千七百年的历史，为杭州最早的名刹，也是中国佛教著名寺院。

与前天去小牙坞路过灵隐寺时人潮汹涌的情景相比，今日雨中禅寺游人少了很多，我们十分从容地在寺中游览。

拜佛敬香的人十分虔诚，而且以年轻人居多。

大哥对灵隐寺的塑像雕刻艺术十分欣赏，例如佛像各部位的比例，面部的表情，服饰上的皱褶显示出的飘逸感，等等，边看边给我们讲解。我们都认为在这方面灵隐寺的艺术水平要高出武汉归元禅寺一筹。

灵隐寺我来过多次，但与家人重游仍是兴致勃勃。临返回时我们一起去数罗汉。好玩的是我与老伴分别从不同的罗汉开始数，等数到各自的年龄时居然是同一个罗汉—一位手捧书卷的老僧。哈哈回去以后要少斗地主多读书了！

我们下榻的酒店离断桥不远，女士们早晚没事就去湖边看风景，这也应了那句老话：“近水楼台先得月”。五月五号是我们离开杭州的日子，那天大家起得早，仍在酒店前的仁计粥铺吃过早餐，便去了断桥。头一天刚下过雨，雨后初晴的西湖从睡梦中醒来，略带几分慵懒，而后越来越清新，透出动人的神韵来。

作为武汉人，免不了将东湖与西湖作一比较。从情感角度来说，自然是家乡的东湖更亲切；但从游玩、审美角度看，不能不说西湖更胜一筹。西湖面积大小合适，更适合游玩，且山、水、堤、坞自成一体，楼、台、亭、阁浑然天成，更有千百年来以各种动人故事、传说及瑰丽诗文辞赋等为代表的深厚文化底蕴，让湖光山色更俱魅力。不论什么季节，也不论什么天气，西湖都经看，耐看，恰如东坡先生所赞：“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也怪不得白居易感叹：“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沿白堤向南，一路赏湖光山色，顺道浏览孤山乾隆行宫旧址，再经苏小小墓，从葛岭漫步到北山街，大妹手指左边的一栋楼房说，这是杭州新新饭店，很值得一看。说罢带领我们进了饭店侧边一家书店，书店里面又有一扇门，通往新新饭店大厅。

杭州新新饭店由东楼（前身为何庄）、西楼（始建于1912年孤云草舍）、中楼（始建于1922年）、秋水山庄（始建于1933年）和北楼等楼群组成。饭店之名取自《礼记·大学》中名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民国时期，众多政要和社会名流曾下榻于此。诸如美国哲学家杜威，日本文豪芥川龙之介、宋庆龄、宋美龄、蒋经国、于佑任、李叔同、徐志摩、巴金、胡适、鲁迅、茅盾、郭沫若、丰子恺、华罗庚、启功、李可染、程十发、傅抱石等等，一时也数不清。

与其他酒店不同，新新饭店的工作人员丝毫不介意我们的随意参观，反而轻声细语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二楼的侧廊墙壁上悬挂着几幅照片，旁边有这样一幅文字，提示着新新饭店的历史文化内涵。

从杭州回武汉后，有人在朋友圈下留言问新新饭店的价格是多少。大妹在携程上查了一下，5月23日，特惠大床房1427元，最贵的是3449元。大妹回复说：“比我们想象的便宜哦，可以住。”

从新新饭店出来，回到自己住的酒店。整理行李后去附近一家粤菜风味餐厅吃过午餐，而后不慌不忙乘车去杭州城际火车站，乘坐16:15开往汉口的D2192次火车，当晚20:49，一行七人顺利返回武汉。临离开杭州时，口拈七绝一首，诗曰：

游人如织立夏天，杭城寻幽数日闲，

借得西湖作乡景，一步一行一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