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芒种皆插秧【方言语音朗诵】

刘仁杰

《孝感晚报》首发该文报刊版；“澴川读书会”全文推送 著名主持人：马小豆，主持孝昌广电96.4电台“读书人”栏目倾情演播 夏时田园杂兴之二： 《时雨芒种皆插秧》——刘仁杰（湖北） 父亲的忌日要到了，写一点肤浅的文字，忆一下我乐观开朗的父亲和他做农活时的那个年代！——题记 太阳当头照，原野上火烧火燎地热。父亲坐在田垄沟里悠哉乐哉地抽烟，一只烟抽完了，又站起来忙地里的活。干累了歇一会，歇好了又干活，太阳跟他无关，热跟他无关，一眼望不到头的活好像也跟他无关。这是日常做农活的父亲。 “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芒种前后，老家要栽中稻秧了，栽秧，农村典型的忙月，因此，当地也有“芒种栽秧普天下”的农谚。乡亲们割完麦子，挑到稻场里先垛起来，回头再脱粒；空出来的汗田迅速筑缺、平沟、灌水、犁，耖，整理成栽秧的水田。时势有些赶，父亲手忙心更忙，走路时常瞅一眼村口…… 姐姐回娘家来了，姐夫也来了，我们也回来了——父亲口中“帮忙的大部队”到了。父亲心花怒放又不想溢于言表：不时爬到田埂上，背着手溜达一圈；老早开始催母亲回家做饭吃……父亲变得“不慌不忙”。他心里的忙月掩饰不住地过去了。“今年的秧苗又没育好，去年拔不动、今年脱泥。”扯秧苗的母亲和姐姐要开父亲的“批斗会”；“是的呀？”父亲满脸狐疑，也去拔几棵，还真是，纵然一棵一棵地拔，根须上也粘满了一坨一坨的泥巴。“哈哈”父亲一笑了之。这是确定了栽秧日期的头天傍晚。 那个时期，中稻都是育水秧，有专门的育秧田。整秧田、催芽、下种子、晒田、管水……都是十足的技术活。催出芽子的谷子，下到适当蓄水的秧田里，需掌握火候将田里的水放干晒田——没晒到火候，扯秧苗时，田里的泥巴会粘附在根须上带起来，叫“脱泥”，影响栽秧时分子速度，挑秧时“压死人”；晒过火了，扯秧时拔不动，还容易把根须扯断，移栽后不利于秧苗返青。对于父亲一个“半路出家”的农民而言，出现点状况自然在意料之中。 育秧晒田，还要照鸡、照小鸟——谷种无遮无碍裸露出来，金灿灿的极具诱惑力，正方便它们偷吃。我们拿本书边看边守在田埂上，“麻雀，嗵——啊”忽然听到过路人吼，果然发现有一群麻雀在趁机偷吃。“莫打野呐，伢们的！”过路人好心提醒我们要心不二用。晒田时还怕骤然降雨，来不及扎根的种谷被雨点砸得一窝一窝堆积，生出来的秧苗就会厚薄不均像“癞痢”。 扯秧时，人坐在秧马上，俯身朝前，两只手左右开工、不停地薅秧苗；等两只手里薅下的秧苗差不多握不下的时候，合拢到一只手里，闲下来的手将绑在秧马下面的齐草或“鳝鱼草”拈一根出来，将秧扎好，顺势往身后一拽就是一个秧头。座下的秧马，底部是一整块“翘嘴的”木板，不易陷进泥里，可以通过屁股的作用滑行。小时候，我们最喜欢推着秧马在平坦的泥水田里像“军舰”一样快乐驰骋。 第二天大清早，湾里帮忙的人也来了，多半是女人，男人负责将扯好的秧头从育秧田挑到栽秧田。栽秧田与育秧田之间多数有一段距离，有远有近。女人们吃完饭各自到育秧田拎几个秧头，俗称带“起手秧”，目的是到地儿能下田干活，手里的秧栽得差不多的时候，挑秧的人也该到了。一个女人先下田，起好“依头”，剩下的女人鱼贯跟进，横向排列。“低头水中天，退步是向前”栽秧开始了。最先下田的人处在汗田时期取过的排水沟上面，深一脚浅一脚，通常是最不好栽秧的区域，还要根据田块的不规则顺势带好头，恰恰也是与主家关系要好、能干又自信的人。手脚慢些的人、新手排列在中间，栽得快的人中途可以酌情加栽一蔸二蔸，适时帮一把，等撵上来了，再还给她，大家保持差不多的进度。也有开玩笑的，故意栽快些，将落后的人封在自己的“依头”里，被笑话“钻鳝鱼窿”。多半新女婿栽秧容易被人制造成这样的囧态，纯粹是为大家逗乐子。在我家早期栽秧更多出来一个乐子：父亲耖田，平整度水平不够，特别是边边角角、取过沟的地方，泥土老是赶不到位，整的田用乡亲们的话说“高的像山、低的像塘”。秧苗栽下去，有的连头顶差不多要渥进水里，有的根脚还裸露在高出水面的泥巴上，让人看了就好笑。父亲只好将水略灌深些，用他的话说“我不让你们看到”，过段时间还真是长出了一样的谷子。其实，父亲的“糗事”远不止这些：买头牛不会耕田，要人在前面拽，动不动发脾气，两条前腿还竖起来要“打”人，父亲说人家送了一头小牛娃，可小牛娃不吃草、要吃糠，喂好久改不过来；分责任田时选门口的田，人家嫌弃是“鸡下巴”田，父亲又说：“田近，今后好管业。”当真、粮食不到成熟就开始被糟蹋，便宜了半湾人的猪和鸡…… “起手秧”栽完了，还没看到挑秧的人送秧来。女人们站在空荡荡的水田里，心里念着活，开始扯起噪子乱喊。挑秧的人听到了，顾不得一个一个秧头地涮洗根上的泥巴，麻溜连泥带秧胡乱装上架子里，挑起来撒开脚丫子快跑。女人扎堆本来就热闹，果不其然，一露面，被误以为走不动道，讥笑（走路慢）“怕踩死了路上的蚂蚁。”父亲笑呵呵地打圆场：“冇得秧还栽么事哩，莫慌，回屋喝会儿茶再来！”。按说，秧没有运来，休息一下也无可厚非，可那时的人不这样，说好了做事就是做事，决不偷懒。 挑秧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活。秧头挑到田埂上，用手往田里甩。刚耖平整的水田，闲、杂人最好不要轻易下到田里，踩得到处都是脚印荡子，秧插进去歪歪斜斜不正气不说还容易“漂棵”。甩秧头要会估算密度，太稀、栽起来不够、不方便拿，太密、栽秧的人要费时往后转。甩秧头的角度力度也要掌握分寸，随便乱甩，溅人一身泥，说你“冇得眼法”，还得招“骂”哩。 到我上高中时，我已是半大小子，在农村也是劳力。周末遇到插秧，父亲有心照顾，要我挑秧，只要供得上，中途能够回家歇一时半会儿。这时候，已改种杂交稻了，一个秧头栽好大一片儿田。比起栽秧——一天到晚，低头躬身子，后背太阳晒、前胸热气蒸，腰疼腿疼、露在外面的肌肤晒脱皮，要轻松自由得多。到本世纪初，年青人相继离开了农村，乡宅、农活、包括插秧由老年人负责…… 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揶揄完挑秧的人，现场出现了暂时的安静，手起手落间，听得见嘀嘀咚咚的水响。太阳加强了光度和热度，有人打起了响响的哈欠。 “幺婆：吼二嗓子吧！”有人提议，这是在怂恿大家伙“打耐嗬”，一种栽秧时唱起来提神的群体山歌。“吼就吼。”一个被称呼幺婆的率先提头，接下来有人对口，跟着满田的女人都唱和起来。 果然，打起耐嗬，女人们的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手上的秧头一子子捻分得更匀称，落水的速度更快——一个秧头栽完，不及回头伸腰，右手直接抓起身后的另一个秧头，用左手拽出一绺后放下；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开始不停地捻分，右手接过捻分的秧苗迅速插进田里，一刻也不耽误……“哟、嗬——”抢先栽上头的女人打起了长调，意思是我赢了一轮。整条冲都是女人们热热闹闹的“打耐嗬”声，一块田，不多大会功夫，就在女人们你追我赶的激烈氛围中栽完了。上田埂稍事休息，喝点茶水，又拐到育秧田带几个秧头向另一个冲里走，那里还有整好了的秧田在等着她们哩。母亲专门负责烧茶、做饭，又是鱼又是肉，还有攒下来的咸菜、干菜、新鲜菜，一古脑都清拢来洗净、焐熟，满满一桌子，也忙得不可开交。饭熟了，女人们多半有孩子要带——儿子或孙子，赶着忙叫过来，桌上桌下到处都是热热闹闹吃饭的人。父亲母亲热情张罗着，屋子里氤氲着菜的香味，米饭的香味，人气的香味，到今天想起来，我还觉得唇齿生香哩！后来，父亲总叫我拿家里种出来的大米到城里来吃。父亲说：“冇打农药的谷，小机子加出来的米，香得很勒！”。可我一直不舍得。父亲说这话时，村子里的白头发已经比庄稼地的青苗还要多……（字数2978） 二0二一年六月写于湖北孝感刘仁杰原创文字，图片源于网络谢谢欣赏，欢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