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涯初记

蓝天白云

童年时，暑假。邻居家在上海市第二十二中学读初二的大哥哥杨忆云同学，遵照他美术沈祖淇老师的布置，每天临摹一幅连环画。那天，他临摹的是华三川的《白毛女》，并让我从书中挑选一幅让他临。……那一年，我七岁，脑子里种下了一粒种子：连环画和华三川。 那一年，故事刚刚开始…… 因为邻居大哥哥隔三差五地对着《连环画报》临摹华三川的作品：《项链》、《怎么办》……我就一直在边上看他画。可以说，华三川的画开启了我对绘画艺术追寻的门，我也从临摹华三川的连环画，开始了我的艺术征程。我开始主动地去寻觅“小书”来阅读学习。可怜在“文革”年代，连环画不能出版了，”文革”前出版的连环画都成“毒草”被禁了，以至于流传在求知欲旺盛的小朋友手中的，都是些被翻阅烂了的连环画。我十一岁时，初次见到了华三川的《交通站的故事》，我在阅读时完全被震撼了，特别是读到故事末尾老交通杀死了叛徒，和闯进院子的特务们搏斗，并站立着牺牲在院里的大柏树前的那场戏，看到老妈妈扑到老头子身上，摸到他僵硬的带弹孔的伟岸身躯，而老头子还是怒目圆睁望向远方时，十一岁的我突然有了对人的生死的懵懂思考……我很想把这本小书留下，作为我学画的范本，就与小朋友好说歹说，总算用粮票把这本残缺的破书换了回来。我仔细地整理书页，为它做了封面封底，然后这本书就成了我少年时学画的唯一教材，几乎天天“读帖”，并展纸临摹，一心想学到华三川老师那出神入化的画故事的本领。而这本纸质脆薄发黄的画帖，我至今还保存着，因为它寄存着我少年时的艺术梦想…… 《交通站的故事》老版完整封面。我的那本是封面封底全无。 小学毕业后，我进入了上海市红星中学学习，很自然地，我对画画的爱好引起了中学美术老师的注意。红星中学有两位美术老师：陈祥芝老师和仲豫强老师，而担任我们年级美术课的是陈老师。我进校那年，正赶上卢湾区教育局举办“中学生美术作品展览”，陈老师就鼓励我搞个创作参加这个画展。我那时十四岁，还不明白“美术创作”是怎么回事，就硬着头皮“上架”了。由于我从未受过任何美术专业训练，唯一的学画经历就是临摹过几幅华三川的连环画，能“创作”的也只能是连环画了。于是我自已找了一篇《红小兵报》上的关于一位红领巾拾金不昧，想法把捡到的钱包交还给来中国访问的日本友人的故事，改编成了脚本，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连环画创作。我自已瞎琢磨地去文具店买了一把螺旋状的玻璃蘸水笔尖，就在白报纸上开始学着华三川先生的作品，画起钢笔画来。陈老师是边指导边给我打气，结果捣鼓了一段时间，我居然在完成文化课学业之余，画出了十五幅一套的钢笔连环画来。我还记得当时在学校南楼小洋房的二楼内阳台教师办公室里，陈老师把我的连环画展示给其他老师们看时，他们赞许的表情，美女语文任英莲老师还好奇地问我，那无轨电车怎么画得那么像……这套画参加了在重庆南路卢湾区工人文化宫展厅举办的区中学生画展，使我初次尝到了在公共展览里站在自已作品前的自豪和骄傲的感觉。从此，我的连环画创作便一发不可收了…… 七十年代红星中学位于复兴中路文化广场车队对面的校门。校牌由周慧珺先生所书。 九十年代，由于清华大学上海校友会驻点红星中学，故改校名为清华中学，校名由钱伟长先生所书。是时，学校每年均有学生考入清华大学。 紧接着，上海市也要办中学生美术作品展了。有了第一次区展的成果，陈老师、仲老师又开始鼓励我创作新画去参加市展，仲豫强老师知道我喜欢华三川先生的风格，就把自已收藏的所有华三川作品悉数借给我作参考。这下我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了！我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范本，特别对华先生的《永不消逝的电波》的钢笔毛笔加水墨渲染的风格是五体投地，正好，我这回自编的故事脚本是反映我们学校两个学生，在瑞金剧场看电影时抓获一个小偷的真人真事故事，场景与《永不消逝的电波》中何兰芬去剧场看义演，遇日伪特务杀人一幕类似，所以仲老师建议我可借鉴华先生此书的风格。经过反复地推倒重来的努力，我终于用课外的业余时间完成了这套“类华三川风格”的“惊险连环画”《捉鬼记》，陈祥芝老师特地为这套画做了一个精致的封套，送到了市里评选并顺利入选了——这是我的画第一次出现在上海市美术馆的展厅。 老版《永不消逝的电波》连环画。华三川先生的这部作品对我影响巨大。 位于南京西路靠近成都北路口的老上海市美术馆，正在举办“少年儿童美术展览会”。当年我的《捉鬼记》连环画就挂在大门左边那个窗户里的展厅墙上。(图源自“唐超公众号”) 这一届的上海市中学生美术作品展搞得很热烈，开幕那天展厅里人头攒动，记得我的《捉鬼记》挂在南京西路老市美术馆西厅东向的墙上，只见画前有好多观众驻足细赏，这套画好象收获了不少粉丝，以致于几十年后谈起这届中学生画展时，还有跟我同龄的画友们记得我这套“华三川风格”的连环画并向我竖大拇指…… 退休后的陈祥芝老师。 学校历届美术组的部分校友与陈祥芝老师夫妇(右五、六)及旅美老画家郑通校先生(右四)。 就这样，在以后的几年中，我又连续两次参加了上海市少年儿童美术作品展览，前一次用的是带装饰性的平塗水粉画形式；而在这期间，陈祥芝老师又向我介绍了顾炳鑫先生写的《怎样画连环画》小册子，给我分析了此书图例中贺友直先生的连环画《山乡巨变》、《李双双》、《朝阳沟》等作品的构图和人物塑造的生动趣味，开阔了我的眼界，所以我中学时代最后一次参加市少年儿童画展的连环画《放学路上》用的是白描形式。 学校历届美术组部分校友拜望陈祥芝老师(前排左三)。 而也在这期间，比我小两届的胡刚同学出现在校美术兴趣小组，他“上海美校孟光老师学生”的身份，和他画的一手漂亮的“海派素描”，直接带给了我“学画要写生，要练习画素描”的冲击和启示，把我拽出了学画就是画连环画的思维。刚好由于学校是对外宾开放参观的单位，美术教学有所加强，美术组添置了几座“工农兵”人物胸像石膏，陈祥芝老师就把美术教研室的钥匙交给了我。就这样，每逢周末或上半天课的日子以及暑假里，我就一个人进到美术室，初次尝试着画起了石膏像。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我才逐渐了解了除连环画以外的绘画世界。以后，陈老师又介绍我去参加卢湾区教师进修学院美术老师们的教研活动，更开阔了我的视野，在那里，我听说了上海美校孟光先生的学生——上海油画雕塑创作室的陈逸飞、魏景山，以及他们当时的一系列著名的油画作品；在那里，我认识了包括我邻居大哥哥口中常提起的，二十二中学的美术老师沈祖淇先生在内的许多美术老师，而就是沈老师，在我中学毕业时主动提出，要推荐我去上海市美术学校学习，并亲自带我前往拜访了上海美校的教务长丁浩老师，向丁浩老师力荐，由此奠定了我此后美术生涯的基础……每每想起这些，我都会在内心生出由衷的感激之情：我每一步的成长都离不开老师们的教导，没有他们的指引，就不会有我以后的每一步成绩，是他们塑造了我，也是他们成就了我。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沈祖淇老师(中)。图由奚文渊师兄(右)提供。 如今，陈祥芝老师巳八十高龄，依然和我保持着联系，时而还会和我交流些美术书法方面的话题并给我以新的启示，而仲豫强老师则已经作古多年，九十多岁高龄的沈祖淇老师也已不记得我了，但他们的师恩我永志难忘。 与红星中学美术组学长，中央美院壁画系教授陈文骥师兄(左)一起拜望共同的班主任祁国章老师(中)。 这是与红星中学美术组学长，中央美院壁画系教授陈文骥师兄(左)一起拜望共同的班主任祁国章老师(中)。文骥师兄说，自己中学毕业时能走上喜爱的艺术道路，祁老师起了关键作用，是他的“贵人”；而我在中学毕业时能选择继续升学学习美术，也是祁老师和另一班主任赵英老师为我筑好的通道。 祝所有依然健在的我的老师们健康长寿！ 附图：幸存的，我在一九七四年寒假里用“螺旋形玻璃蘸水笔尖”画的连环画。第一图上居然贴有参展标签！好象是参加一九七四年的卢湾区中学生画展—— 我从幼儿园时就开始观察各种公交汽车电车卡车并默写出来，瞧这幅画中公交车的细节。 公交车的内景比较难处理，这幅就没画出车内“拥挤”的景像。 这辆单节的公共汽车是“646”型的。 “华东百货商店”在淮海中路雁荡路口，原名“麒麟百货公司”。 女营业员形象是“华三川式”的，是我少年时对“美女”的认知。 这幅的地砖透视不对了，方格的纵向跨距画得太长，应该缩短些。 女营业员形像不错，拿针线的姿态是我自己比划出来的。 这幅画中地砖的透视对了。 路旁绿地的隔离栏杆的原形是淮海中路小学门前的“小花园”栏杆。 受到胡刚同学漂亮的“海派素描”的剌激后，我开始学画石膏素描写生，“女青年”四分之三侧面石膏头像是我平生第一次画的石膏像，用的方法还是不得要领的“连环画临摹法”—— “女青年四分之三侧面石膏像”，我的素描写生“处女作”。 “女青年石膏像”之二 “延安少年石膏像” “炼钢工人”石膏像 右脚石膏模型写生 那年，我也开始学画光影素描形式的炭笔速写 这是《教育革命开新花——1976年上海市少年儿童美术作品展览》的参展作品目录，是我中学时代参加美术活动仅存的记录—— 当年和我一起参展的美术少年，其中许多可都是如今上海美术界的大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