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诗人谢榛邯郸行迹交游一

子明

在没有文联、作协的古代，一个人仅靠写诗能谋生吗?明代诗坛“后七子”的领袖谢榛就做到了，而且是杰出的一位。谢榛（1495～1575）字茂秦，号四溟山人、脱屣山人，山东临清人。出身寒微，眇一目，16岁时作乐府商调，早工词曲，为少年争相传诵。30岁左右，他西游彰德，献诗于赵康王朱厚煜，为所宾礼，因成为赵王门客。彰德旧为邺地，是汉末建安时期文人荟萃之所，而赵王亦富才情，喜揽文士，谢榛从此迁居此地。 和其他俱为缙绅的六子不同，谢榛一生布衣，仅凭着自己的如椽诗笔，长期客游于诸藩王之间，往来于公侯之门，一生浪迹天涯，足迹遍布大河南北，与其交往者，大部分是地方官吏、宗室藩王，也有僧侣、隐逸、酒家、学子，其诗也大半是友人唱酬、抒情言怀之作。谢榛驰骋诗坛60余载，留世诗篇达2500多首，他与大部分“官文一体”的古代文人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可称地地道道的“专业诗人”。 谢榛在彰德府前后客居30多年，游遍了今邯郸各地，和当地缙绅诗词酬答，数次登临当地名胜，留下20多篇诗作。赏读这些诗篇的同时，我们可以把之当做史料，补县志记载之缺失，为邯郸地方史志以及明史的研究提供第一手资料，另也可帮助我们进一步探究邯郸文物古迹的陵谷变迁。 让我们以地理为序，回望400多年前邯郸历史的天空。<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临漳</h1> 明代的彰德府和现在的临漳县近在咫尺，谢榛结交的人物不在少数。 其中诗人交游最深的是临漳名门望族李氏兄弟。 李秦（1517-1586)，字仲西，号东冈，临漳县岗上村人，官至通政司左通政，人称李黄门。李秦自幼聪颖好学，明嘉靖十三年(1534)中举，次年成进士，被任命为刑部给事中，不久又调至吏部任职，后又任礼部都给事中。当时，权奸严嵩任礼部尚书，是李秦的直接上司。李秦官小职微，却敢挺身而出，上书揭发严氏父子的种种罪行，这种不惧权势的大无畏精神广震朝野，他的声望大为提高。随后，李秦被严嵩中伤，调离京城，到魏郡(治所大名)任了一个副职。在大名，他勤政爱民，赈灾救民，因此很快被提升为凤阳同知，后又被任命为户部和兵部郎中，官至通政司左通政。李秦长期被大奸臣严嵩迫害，终被严嵩的私党排挤出政界。他弃职回到安阳，在洹水边上盖了几间房子，堂名“知止”，常与朋友们吟诗谈文，或浇花种菜，卒年70岁。 谢榛为李秦写下了多篇诗作，从中我们可以体味出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冬夜里诗人贸然前访，主人倒屣相迎，主客把酒酣谈，说起春天相会时鲜花满园，而今百花调散;说起时局不安，干戈不断，不由感叹世事无常，是非成败转眼成空，不如放杯开怀，且尽今夜之欢。萍梗悠悠嗟异县，归骑兼宵踏河甸。鸟雀安栖我独劳，四郊寒色经霜霰。仰看星斗过横桥，行入空林路难辨。数声犬吠村巷深，中有仙才青琐彦。夜深敲门惊是谁，儿童秉烛出庭院。主人仓皇倒屣迎，应忆论交自贫贱。盛年把手恣酣歌，讵期衰老同芳宴。当春访君花满园，黄叶忽催节候变。浮生去住各有营，一年欢笑能几见？秋来诸郡竞练兵，梁宋才休赤眉战。坐谈世事所见同，残月渐高两无倦。当时魏武扫群雄，力尽中原起台殿。豪华已逐衡漳流，千载空余铜雀砚。眼前富贵何足羡，但愿开樽长对面。冬夜过李黄门仲西别业重阳日，诗人在李秦家中做客，调笑他家中没有菊花。眼前不满意，身外更何嗟？北塞仍过雁，东篱未有花。客怀虚此日，秋色在谁家？不尽清樽兴，登高送落霞。重阳集李给事仲西宅无菊李秦在朝中因触怒权贵，被贬官大名，在冬日里，谢榛写诗问候老友。烈风吹断野桑枝，云外孤鸿北叫时。雪满山城惊岁暮，冰连河海得春迟。几年谪宦身多病，独夜悲歌鬓欲丝。留滞天南忧思切，梦飞青琐月明知。冬日寄酬李给事仲西 他们在京城离别，诗人感慨自己已显苍老，白发丛生，赞叹他为天下苍生直言抗上，而自己已看破世事，一心访仙寻道。二毛秋自见，君意为苍生。殊有匡时略，宁邀抗疏名。寒鸦喧禁树，积雪照都城。我访安期去，悠悠海上情。留别李给事仲西 春日里，诗人想起往日里他们在一起饮酒欢聚的情形。春日芳樽独解颜，玉堂金阙五色间。看花忽忆当年事，半醉相将踏月还。寄李内翰仲西漳河秋涨候渡时候，诗人想起老友的家就在渡口边。万折漳河过邺城，洪涛动地几时平。沙边鹳鹤仍求饱，霜后鱼龙始见清。遥忆君家临古渡，更堪旅思听寒声。杖藜自惜徘徊影，不逐东流寄此情。漳河秋涨候渡因忆李通政仲西 值得欣喜的是，诗人和李秦的儿子李孺长也成为忘年好友，他们道义相交，论事相同，言及时事，忧虑江南增税，海寇方息，生民正苦，感叹当时官员普遍碌碌无为，像乃父一样为天下苍生考虑的人太少了。忘年尔我重交情，论事相同见老成。月到广除寒有色，鸦归疏柳夜无声。三农更苦江南税，百战方休海上兵。岁暮银台应感叹，几人封事为苍生？夜话李孺长书屋因忆乃翁左纳言郭秀才惟明，是李秦的女婿，亦是诗人的友人，他曾赋诗相赠:流风来自汉李郭，含笔腐毫见奇作。邺都才思七子通，蜀岭神功五丁凿。凤毛日中倍文彩，梧桐开花映紫阁。仙舟往事入美谈，史传齐名壮京洛。少年腾踏老疏懒，青云渐高白云落。琐闱银台无复梦，闲园扶杖调舞鹤。俯拾松子香可餐，驻颜岂待服丹药。丈人峰头仙气长，乘龙几为捧霞觞。乐广如冰清更洁，卫玠如玉润逾光。功著应期周鼎鼐，道存莫拟晋冠裳。试瞻北极在咫尺，志悬斗室天茫茫。数言片纸达门墙，野夫多病宁相忘？冰玉篇赠郭茂才惟明兼呈李通政仲西 李春，字叔东，李秦之弟。嘉靖甲午与兄同举于乡，授霍州知州。贼杨甫等横行劫掠，春督兵与战，斩首数十级，贼乃败奔，招降，无辜全活甚众，民立生祠。升太原同知。时平阳矿贼窃发，复调平阳，即陈防御之策十余条，矿贼闻风遁伏。以才略荐升山西佥事。饬兵宁武会敌，入陷石州，石隶岢岚道春与男乔植督兵，追逐百里外，斩获颇多。御史某私庇岢岚兵备，欲移动功与之强，春不可衔之，春遂解任还里。（据雍正临漳县志载） 他们在家乡就相识，后来偶遇于他乡，李春大晚上就赶来相见。嗜味恒欲甘，染色每求茜。但趋人所同，信矣非名彦。片石久交心，千里梦中见。古来贤达者，曾不弃贫贱。对君犹邺城, 焉知客异县。至言镂肝膈，情岂在欢宴。高驾凌风云，短褐冒霜霰。浮生各有劳，黄发易为变。共话几离合，促膝夜忘倦。旧好可复来，星河转深院。李郡丞叔东晚过 在他任职的的太原城城楼，诗人恭贺他荣迁平阳。会晤何迟别太早，白首相违感衰草。郭南咫尺望飞旌，况复青山之外红尘道。渡汾水，向平阳，一官两佐郡，突见君才长。兵散潢池尽赤子，能使人家悲又喜。是非定矣多荐书，萧艾何曾混兰芷。河东城上垂杨秋，河东城下沧波流。父老欢迎那更愁，仍是去年李霍州。从今姑射洞前或有梦，心清得与仙人游。登太原城楼送李郡丞叔东移任平阳 在临漳，谢榛交往的人物中还有郭隆夫，郭惟显叔侄，时值春试，诗人赠诗勉励。凤文麟德明时出，延揽英豪网罗密。佳气低连太液云，祥光高映长安日。当朝二阮非晋俗，不谈玄虚重儒术。九重四散御炉烟，对策彤庭挥巨笔。更羡两疏真伟才，补衮齐心匡汉室。乔木根深地脉滋，上参碧空千万枝。广阴覆城去炎暑，动摇时复清风吹。老龙潜海倦霖雨，天教群种待昌期。古来史传宁无私，野夫作颂久相知。短褐冲寒送别处，玉堂应忆衡漳湄。乔木颂赠别郭隆夫暨乃侄惟显春试 临漳境内的“铜雀三台”多次出现在汉赋、唐诗、宋词中，是历代诗人吟诵不绝的主题。它前临河洛，背倚漳水，虎视中原，台上楼宇连阙，飞阁重檐，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凝聚着一派王霸之气。诗人到此，定不会错过，但当诗人到来的年代，三台已历千年风雨，昔日繁盛之地只余残垣颓壁，孤独地静卧在蓑草斜阳中，诗人凭吊叩问，一唱三叹。龙飞白水承火德，千里草青汉家厄。曹瞒秉钺剪群雄，独据中原此尽力。盖棺一缩九州心，西陵日暮愁云色。地荒铜雀空莓苔，世变铜驼秪荆棘。乱机相仍天有知，长风忽来正叹息。歌舞尚多身后情，玉颜惨淡雕栏侧。断肠雨泪洒衡漳，呜咽至今流不极。流不极，悠悠复悠悠，那见翠华耽宴游。胜景无穷乐有限，建安人去浮烟收。讵知千载邺下客，不教寂寞河山秋。却忆腾蛇乘雾翻自谓，松楸直上俨豪气。铜雀台吊古歌歌舞千年计，鸾舆去不回。豪华空四野，霸业有三台。水阔云仍度，沙寒鸟独来。黄花风露里，寂寞为谁开。三台漳水齧铜台，西陵罢歌舞。娟娟台上人，恩怨俱黄土。铜雀妓 疑冢，是指传说中的曹操坟墓。传说曹操怕死后被人发掘坟墓，在今邯郸临漳县、磁县漳河一带造了七十二个疑冢。在临漳，诗人不会不到疑冢一探。魏武雄才吞八荒，翠华一去草茫茫。不知典午移宗庙，七十二陵空夕阳。疑冢 诗人讥笑曹操雄才一世，有并吞八荒之才，但他也不会料到，他死后，江山会被司马氏所篡夺。需要解释的是，诗中的“典午”是司马的隐语。《三国志·蜀志·谯周传》：“ 周语次，因书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没兮。’典午者，谓司马也；月酉者，谓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 ( 司马昭 )果崩。” 晋帝姓司马氏，后因以“典午”指晋朝。 榆林店在今临漳县西南四十里。《资治通鉴》有载：五代晋开运二年 (945)，契丹入寇至相州，晋军 “陈于相州安阳水之南，皇甫遇与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契丹，至邺县，将渡漳水，遇契丹数万，遇等且战且却，至榆林店”即此。 一个雨夜，诗人漫行至榆林店，凄雨古道，芜秽破屋，他席地而坐，从远处乞来火种，才得为自己做上熟食，聊慰饥肠。联想到自己异乡谋生，人地两疏，不禁发出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时难的哀叹。凉雨何冥冥，黑云复浩浩。山行夜不休，破屋临古道。数口远相投，芜秽不及扫。园荒无主人，马散啮秋草。席地即吾庐，馔生聊自保。隔林乞火回，酌酒慰怀抱。反为妻子嗤，宁如在家好。雨中宿榆林店二邯郸 邯郸，一座具有3000多年历史的古城，春秋早期见于史籍，战国时期是七雄之一赵国的都城，曾经雄踞中原。但时值谢榛到来的年代，邯郸已经沦落为一个蕞尔县城，诗人到此，例数历史上的人物风流，感叹邯郸丽人多姿，多嫁燕京豪侠，感叹千古战场，已成蚁穴狐窝，踌躇不尽，浩叹不止:周王太削弱，海宇七雄分。蕞尔邯郸有谋主，牢笼侠士来如云。消尽豪华人代改，霸才尚忆平原君。秦昭欲期十日饮，脱难宁似齐田文。丛台罗绮但春草，漳水风波空夕曛。虞卿著书何去赵，鲁连蹈海生事了。万国版图归祖龙，鼎移郏犀竟纷扰。我当圣代逍遥人，北望长天飞独鸟。浩歌不尽空踌躇，千古战场蚁垤余。邯郸怀古邯郸少妇美容光，嫁与燕京游侠郎。白璧黄金买歌舞，不知风雨断人肠。古怨花映丛台飘远香，上有丽人矜晚妆，坐弹瑶瑟流清商。流清商，思无歇驻，轻云上月华。赵瑟曲 紫山，又叫紫金山，是雄踞于邯郸西北的太行山余脉，其主峰高达海拔498.4米，有“邯郸第一山”之称。这里是邯郸、武安和永年三县的交界之处，有“鸡鸣三县，登望三城”之奇观。山南山北岗峦起伏，绵延数十里，群岫堆螺，岭麓回复，每当夏曰傍晚，夕阳西照，紫气蒸腾，金光闪烁，如祥云流彩，瑞气西來。因而在古代邯郸十景中被称为“紫峰晚霞”，历来为赵都邯郸的形胜之地。 诗人远望紫金山，欣然有作:隔河一带碧嶙峋，薄暮登台注望频。古洞深松归老鹤，金山瑶草待幽人。泉奔巨壑常风雨，月傍高坛自鬼神。丹侣有期应不负，三花树底醉长春。望紫金山有作 永年县现在已经并入邯郸，故在此记载。诗人交游的永年人是蔡春台。蔡国熙，字春台，嘉靖己未进士及第，历官户部郎、苏州知府，迁山西提学副使致仕归。他们之间时有唱和。两守姑苏何太劳，君今海上拥旌旄。龙腾地得三春雨，鲸缩天收万里涛。岁稔不忧吴税重，时平谩学楚词高。陆机相近应同赋，秋气争雄见二毛。寄蔡春台兵宪兼忆王凤洲廉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