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金秋时节,谁在阿曲河畔拦截了阳光,让我在“达央阿娃”的青稞地里虚拟爱情。那片成熟的青稞就是我笔下的文字,其中的内涵都涉及了我的青春和每一年的初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川西高原的初夏犹如内地的冬天,早早晚晚寒风料峭,在树还没有发芽、花还遥遥无期、草们刚探出头的时节,青稞却如坚强的勇士,她嫩闪闪的芽率先在阿曲河畔的田野里出现,先是一点绿绿的尖儿,在土里若隐若现,要不了几日,苗渐长、叶渐壮,她清新郁秀的身姿在黑土黄土之上,一行行、一片片,列成队,齐整青翠,一垄垄在大地上铺展开赏心悦目的美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一入夏季,阿曲河畔的青稞,便以一种生命的极致首当其冲地为我们拉开了川西高原一年华美时光就要到来的帷幕,看久了白雪与苍茫的眼睛猛然见到这在风中摇曳的嫩绿,欣喜惊艳之余,心里不由升腾起股股汹涌的激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时序一旦进入六月,阿曲河畔的青稞就开始抽穗,风过,伴着唰唰唰的声响,大片的青稞麦浪翻滚,波澜壮阔,像极了一群群奔驰的骏马脖颈上顺风飘逸的长长的鬃毛。仿佛有一层茸茸的光,笼罩于阿曲河畔千倾万顷的青稞之上,长长的麦芒摆来摆去折射出闪亮的光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鸟儿在上空一上一下欢快地飞旋啼鸣,阳光在它的翅翎上跳跃着。炙热的阳光照晒着,青稞慢慢变色,籽粒一天天饱满,她的茎秆快举不动五寸多长的穗头,穗头们纷纷低下了头,仿佛在向她们脚下的这片青稞地致敬,还是在思考自身存在的意义,还是像诗人们说的那样她低下了沉甸甸的头颅,向世人诠释着成熟后的谦卑?就在那年青稞成熟的季节,我决定从阿曲河畔出走,离开那片青稞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谁能在我的前方指引方向?这样的离开,其实是一次精心策划的阴谋,不知道从阿曲河畔起步,要走多少条道路。道路两旁,是否也有格桑花为我而开,是否有布谷鸟伴我飞翔,是否有什么隐喻还在禅语的内部,是否有安多藏族姑娘,把山歌一路抛洒,一路吟唱。青稞成熟的季节,青稞地里的秸秆、麦芒、籽粒,全部变成了金黄色,在阳光下闪着别样的光芒。要收青稞了,这是阿坝人一年里最苦的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这时候的阿曲河畔,目力所及处以及看不到的浅山、沟壑里,都是一片片一垄垄成熟的青稞,辽阔无垠,散发着馥郁的醇香!阿坝的父老乡亲们在烈日下弓着腰,从日出至日落。我深深地感叹他们一镰一镰不停歇地割下一抱抱青稞的惊人耐力和不竭动力,也哀叹他们每年一次经受的这种苦和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他们割呀割,直起腰来,望去,眼前的青稞地无限的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头上的汗流进了他们的眼睛流进了嘴里。他们依然挥汗如雨,以万般的韧性将自己亲手种植的青稞一株株一粒粒收拾起来,动作轻快,神情愉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当他们割了半天坐在青稞地里歇息吃午饭的时候,那一口由青稞面制成的糌粑合作酥油,再加上奶子茶一起送进口中时,他们更显从容、笃定、悠闲,好似在品味着美味佳肴。他们将茶碗里漂浮的飞虫轻轻吹去,然后或一口一口啜饮或一饮而尽,那样的神色,叫我心生敬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离开阿坝,就要把一生的遭遇甩在身后,把怀念和责任留给成熟的青稞,把嘱咐塞进行囊,把虔诚的跪拜一拖再拖,使一种情怀和老阿妈收割的姿势联系起来,并把飞在青稞地上空的鸟儿或起舞的鹰鹫写进随身的诗里,然后将一串思念置于幻想之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走出阿坝高原,先欠雪山清泉一笔帐,再欠老阿妈一碗奶子茶,外加一生的虔诚和祈祷,欠安多姑娘从未有过的温情,欠孩子们一个书包和几只铅笔。最后,欠古老的藏寨民居一声:等我回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离开阿坝的时候,望着烈士陵园那一座座坟墓,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六十年来为阿坝这片青稞地奋斗和牺牲的人们。他们不曾长眠,而将自己融入生命礼赞的精美华篇,他们不曾消失,而将自己渗入人间真情的深切眷恋。是什么阻断了他们归来的路,是什么冰封了他们思念的青稞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夜,寒冷的川西高原大风又起,那夜,大风的川西高原冰雪飘飞。风中,他们选择洪荒的川西高原,一路向北,义无反顾。他们最后一次遥望高原之外的故乡,故乡美丽的山水渐渐远去。风中,他们走进沼泽遍野的草地,不小心陷入了深深的泥潭。他们最后一次呼唤母亲,母亲亲切的面容渐渐模糊。风中,他们又走近冷峻的雪山,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是一团团渐渐熄灭的青春的火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从此,阿坝的青稞地里每一缕风中都有亲人永远的等待,每一丝寒冷都有亲人尖锐的疼痛。广袤的川西高原上的青稞地就是所有的等待和疼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六十年后的今夜,川西高原无风,大片的青稞地沉默着,大风过后,是水,是红色,是秋天。与这些温暖的词汇并列的还有他们的誓言和决心,梦想和义无反顾的步履。于是,在阿坝的青稞地里我读到了更加宏阔的境界,我看到了更加清澈的流淌,我听到了更加悠远的回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另一个秋天就要到来,凛冽的经幡洁白的哈达鲜艳的羌红簇拥一座一座山岗,五彩的格桑花鲜艳的羊角花以及长江黄河的朵朵浪花,将戳亮一片一片辽阔的青稞地。这些,都是他们希望看到的景象。那时,他们将在温暖的阳光下回到我们中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从此,他们不再寂寞,千万双眼睛陪伴着他们,笑迎另一个秋天款步走来。此刻,我让山顶上飞扬的龙达转告曾经在雪山草地藏寨羌乡急走的身躯,不再是伤痛,而是永远燃烧的桑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此刻,我让流动的长江黄河水转告曾在川西高原的青稞地里呼号的红色身影,不再是绝望,而是勇敢精神的底色。在这个秋天,死亡到永生之间的鸿沟不再由遗忘和悲伤填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在这个秋天,故乡到川西高原漫长的道路将以与他们永不妥协的信念命名。他们不曾长眠,而将自己溶入生命礼赞的精美华篇。他们不曾消失,而将自己渗入人间真情的深切眷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红色不死,因为有他们的理想信念。秋天不死,因为有他们的生命作证。片片青稞地即将簇拥座座新城,人们以他们的名义捡人间的枯枝败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于是,他们将在苍茫的青稞地里苏醒,朵朵格桑花即将绽放座座村庄。人们以他们的名义擦去生活中的污泥浊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于是,他们将在温暖的阳光下归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现在,大风止息,河流解冻,万物复苏,川西高原的青稞地不再是一种担忧,不再是一种伤痛。他们用永远的信念和生命命名的吉祥之翅已经飞临青稞地上的万里晴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