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会黑瞎子 — 诗与远方之夏日东北行

J Q PENG

东北是一个充满诗意的远方，缘于很小时读书的印象，记得是关于开发北大荒的文章。

对我的理解而言，这诗意，并非文人墨客们酒足饭饱后那些，也不是迎合宣传之类应景作业，而是触发了食物短缺年代的美好神往：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

饭都吃不饱的日子还有什么比这更遥不可及的远方诗意？

哈尔滨机场往市区路上，司机问起为何袁隆平那么被人崇敬，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多半是很难理解的，即使那个年代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饿？

今天东北已经是中国的大粮仓，它的产量占了全国的1/5。

从北京调回广东时，一个40火箭弹箱装的东北大米吃了半年。粮食管制放开之后一直是吃东北大米，也算是部分圆了小时候对东北丰富物产的神往。

有意思的是，那时在广东超市，东北大米却是属于最便宜那类。

很多人不明白在今天东北大米质与量背景下杂交水稻的重大意义，其实，很多所谓的经济学家也不明白。

一个可类比的最近案例是，2019年生猪产量下跌20%，但猪肉价格却是上涨超过100%。如果了解稻米在中国的市场战略地位，结果当不言而喻。

翻阅历史，东北曾在国内占有显赫的地位。

四十年代初，它的钢产量，发电量和铁路长度就分别占了全国的93%，78%和42%。

解放初苏联援助的156个项目，1/3+是在东北。

改革开放初的1978年，辽宁的GDP总量和人均都超过广东，黑龙江的总量比广东稍低，但人均高之。

我们读书那阵，东北的大学都是蛮高水平的，如吉林大学的数学，大连工学院的力学。。。

作为东北明星城市，哈尔滨自然有过它的辉煌记录，上世纪初，哈尔滨就是亚洲第二大城市，那阵子银行都有一百来家，外商机构1800多家。

201所很多同事毕业于著名的哈军工。上次出差的674厂，就是生产62轻型坦克的哈尔滨第一机械厂，好几千工人的规模。

始建于1898年的中央大街，是亚洲第一步行街，这当然不是单指它1.5公里的长度。

这些年国内各地也涌现很多步行街，但大部分不过是一溜小摊档的集合，即使到了今天，也根本不能跟一百多年前的哈尔滨中央大街相比。



宽敞的中央大街，两边的商店多是宏伟的欧式建筑。行走其中，本身就是一种旅游享受。

不久前老谋子新作《悬崖之上》重要戏段的马迭尔宾馆，就在中央大街上，过百年历史了。

松花江流经哈尔滨，并形成了一个很大很美的江中岛，88平方公里的太阳岛。

跟很多短视的城市不同，太阳岛并没有发展房地产和商业体，也没有借机收费，它就是一个很漂亮的市民公园。

八十年代初，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评选听众最喜欢的15首歌曲，《太阳岛上》入选。它是电视剧《哈尔滨的夏天》的插曲，也是唯一一首跟明确地名有关的歌曲。但很多人不知道，就在15首里，还有一首也来自这部关于哈尔滨的电视剧，关贵敏唱的《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

不无缘由。

岛上这座铜造的钢琴雕塑，就是因为这首歌而创作的，介绍说花了25万元。

中国第一个交响乐团诞生在哈尔滨，这当也是缘由之一，所谓历史底蕴。

中东铁路那阵的俄方高级职员就住在太阳岛，留下了18栋小别墅。当地修旧如旧，辟为俄罗斯风情小镇。其它建筑，也习惯性或多或少体现了俄罗斯风格。

历史上，哈尔滨是受欧洲文化影响早且深的地方。

中央大街一溜摆开的画家，颇具阵势，整齐有序，连收费都一样，这本身就是美的一种体现形式。

记得那年3月来哈尔滨，很惊讶甚少见到如北京那样满城的军大衣，这里的无论男女，不是皮大衣就是呢子大衣，显得我们京城来的是多么的土气。

到处可见的哈尔滨美食，颇受俄罗斯影响，如大列巴，红肠和格瓦斯。

秋林格瓦斯一直是我的所爱，不时网购。娃哈哈也见有做，但恕不恭，比较之下，就是一劣质糖水。

过百年历史的圣索菲亚教堂，最初是修建中东铁路的俄军随军东正教堂。即使放在今天的欧洲，也算得上是一座很辉煌气派的教堂，尤其是加上它前面宽广的索菲亚广场。

晚上中央大街回来，夜幕降临，想起了收音机年代王刚风靡一时的成名作《夜幕下的哈尔滨》。

松花江边的防洪纪念塔也是哈尔滨的地标之一。1957年的百年不遇大洪水摧毁了两万多间房屋，不用说，这在当时是个恐怖的数字。

而更之前的1932洪水，松花江流域2.3万人失去了生命。

在过往近三十年，到过三十多个国家，你还得承认中国的基础建设有了很大的进步。

那次大洪水后的 1998和2013，哈尔滨再经历了更高水位的特大洪水，但损失却是大大降低了，除了中共体制的统调应急能力，还要归功于基础建设的进步。

上次出差674厂，有事拿着介绍信在邮电局优先打电话向单位领导汇报，一个多小时都接不进北京，这在今天是不可思议的故事。

美国在上世纪60年代中就启用了程控电话系统，而我到80年代初才有了引进的程控电话，80年代末才研制成功自己的系统。

现在几乎人人一部手机，这不单是时代的进步，中国这方面也站在了世界的前列，比如手机的产量，网络的覆盖率以及5G技术。

1949年，全国铁路通车的里程过半是在东北。哈尔滨站始建于光绪年间的1899年，是当时中东铁路的枢纽，今天亦是。

往抚远的火车还是普通火车，但改电气化了。近800公里要跑15小时，正好睡一个晚上，也正好体验重温历史。

想起当年几次从北京出差西安204所试验，都是有意买硬座，为的是那才30%的差价补贴。但一趟来回，却是当时月收入的20%了。

个中缘由，与谁知？

说是睡一晚上，由于往东北方向开，很早见到太阳，夏天又是越往北白天越长，两者叠加，不到3点钟，天就亮了。

窗外见一望无边的水田刚插上秧，这一带就是著名的北大荒，比珠三角晚一个半月。东北的水稻生长期也长，够日子，是大米好吃的一个因素。

抚远的人均耕地面积30亩，为全国之最，又有乌苏里江和黑龙江，真是鱼米之乡。

抚远站很漂亮气派，出站也很见效率，即使作为边境城市。

行前当地朋友传来疫情防控文件，也颇见管理水平，不是很多地方常见那些避免担责的严防死守，加重群众麻烦和负担。

抚远县不大，十来万人，现在是县级市了。从国际大厦酒店窗外望过对岸的俄罗斯，清晰可见，仅一江相隔。

地图上，抚远就是中国的最东北。到了抚远，更有底气说真的到了东北。

黑龙江边有很漂亮的公园和栈道，行走其中，甚是惬意。

五月下旬的抚远，昼夜温度在20 -10 C间，空气质量指数30左右，舒适得很。

县城边的西山公园有苏联海军英雄烈士纪念碑。原来1945年年苏军出兵，就是在海军配合下从抚远登陆进入东北的。

当年苏联出兵，通常见官方调子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一部分，是帮助中国抗日，其实苏联方面很大程度上是报日俄战争失败之仇，夺回前在我东北的利益。



没有中国参加的雅尔塔会议，很清楚看出美英为促使苏联远东参战许诺的利益瓜分，如外蒙地位，东北的铁路和港口特权等。

涉及到二战后中国利益的这次会议，却没有付出了巨大牺牲的所谓战胜国什么事，正是应了那句话，弱国无外交。

乌苏镇是中国最东部的镇，其实只有一户人，问当地朋友确是有镇的编制，估计是所谓行使主权有关的管辖考量。

在以往的主权争议中，是否有管辖事实是一个重要因素。

哨所是肯定有的，号称东方第一哨，名副其实。



此行抚远，很大程度上是想实地看一下前些年收回了一半的黑瞎子岛。

从东极广场看过去，抚远水道对岸两座不同风格的建筑可以分辨出黑瞎子岛分属中俄的左右两部分。

抚远是中国最东北的县，黑瞎子岛就是抚远的东北角。



黑瞎子岛很大，在黑龙江，乌苏里江以及抚远水道间，有三百多平方公里。

很多人以为它也是被沙俄抢去的，其实不是，而是苏联时代干的。



广场东侧的界河是乌苏里江，两方船只在中线各自一侧。

不禁想起了《乌苏里船歌》。

疫情故，原来的过境游暂停了。不用说，对边贸也有很大影响，见县城里很多相关的商店和市场大都关了。

黑瞎子岛的谈判好像始于2001年，正式移交是在2008年。

历史上的领土争议多半是很难说清的，尤其是争议两方都会面临内部不同政治势力和民粹的问题，这大概也是当年双方约定不公布协议细节的原因。

时任外长钱其琛在其《外交十记》中对此过程有详细的回忆。

有一点是肯定的，实力是谈判的重要基础，国家亦然。当年张学良10万大军不敌8万苏军，失去了黑瞎子岛；东北更几十年沦为日俄争夺之地，都是我国力孱弱所致。

同理，中国改革开放后国力的提升和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衰落，应该是边界问题容易解决的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边界问题的解决也需要政治家的智慧和魄力。纵观世界，也见不少政客是利用国与国之间的争议挑起民粹的。

很多时候微信群和网上诸多貌似爱国的键盘侠，可悲的是，他们并没有好好读过历史，更遑论历史观了。若真让他们上前线或出力出钱，可以预见，就是另一种表现了。

但无论如何，通过谈判收回了171平方公里，即使是所谓一半，也是胜利。

其实是一半多点，171/164。

至此，继西段后，中俄东段边界问题全部解决了。

很多年前，沙龙下令空袭阿拉法特官邸的第二天，我经巴控约旦河西岸进入以色列。他俩都不在人间了，以巴还在打，从前阵的冲突升级看，似乎更看不到尽头。

很大程度上，那些貌似的民族主义和宗教极端势力绑架了民众，这是我们人类自己的悲剧。

中方把收回的岛上部分辟为湿地公园，十分的美丽（不是九分！），我们普通人也可以在原来不能靠近的边界地区游逛，正所谓铸剑为犁，岂不幸哉？

有意思的是，在黑瞎子岛靠近边界时，手机不时提示处于漫游状态，显示网络是MegaFon，时间也早了两个小时，显然是自动切换成了俄罗斯的网络。

黑瞎子岛名副其实的还真有一个很大的黑熊野外乐园，120多头呢。

更名副其实的可能是，园里乐的是熊，它们吃饱了在路边看我们游人反锁在铁笼车里路过，能不乐乎？

这使我想起最近云南那义无反顾北上的15头大象，截至目前，竟然跟我春节后北上返程的路线几乎一样！

抚远国际大厦酒店的朋友说：这走法的，肯定是跟情怀有关。

是的。

乌苏里江上游270公里处的珍宝岛，不到一平方公里，1969年双方就发生了相当规模的武装冲突。

苏联出动了当时最先进的T62坦克，我40反坦克火箭弹无法击穿其装甲，但还是被布雷炸断履带，趴在冰面，边防团长列昂诺夫上校爬出坦克时被我击毙。为此坦克双方进行了长达一个半月的争夺战。

在时军委高层“不惜任何代价“的批示下，201所的同事还有装甲兵以及海军协助了这一行动，为此又牺牲了我36名官兵，超过之前正面冲突阵亡的。

后来参与研制的99主战坦克，假想敌就是当年的苏联。不过对标已不是T62，而是超过T64和T72。所以，对中俄边境问题自然会多一份关注。

那次冲突我方阵亡71人，苏方自己公布的是伤亡152人，其中包括上校和中校各一。

无论珍宝岛失控，伤亡人数众，还是最先进的坦克被俘，都使苏联颜面丢尽，恼羞成怒，尤其是军方强硬派。后来披露的史料看，这差点导致更大的冲突和危机。

相比之下，岂是胜利一说可以了之？

想起了前中俄两国元首关于边界问题联合声明的两个关键表述：

— 互谅互让，

— 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

否则，能来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