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走了，他是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琴，拉完最后一个音符走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这一走呀，小公园里的“合唱角”一下子清冷了好几天。这人呀，多一个半个的不显山不露水，可一下子“走”了一个，就感觉像是空出了大半个场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原先是万人大厂的办公室的一个“写匠”。在那个年月，什么职代会报告，年终总结了，还有什么汇报材料了，经验介绍什么的，但凡有动笔行文的，从起草到把关定稿，都少不了他老孙。大伙儿就送了老孙个“一支笔”的雅号，对无时不在领导身边转悠的“大秘”老孙，大伙儿是极为“仰慕”！可老孙就不这么看，用他的话说，那就是童养媳挂钥匙——当家不做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不管别人眼中怎么看，嘴里怎么说，他老孙只管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干事，对于那些个需要写的，领导急等着要的，上报的下传的文字，老孙丝毫不敢懈怠，也从来没有误过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单位，论写，哪位领导也离不开他老孙，可论起和各位领导的“私交”，大伙儿可真的不敢恭维老孙，因为老孙和哪位领导之间的关系也都是不远不近“一般般”。其原因十分简单：老孙人死性！不会来事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爬格子”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可老孙也没成想，好好的一个万人大厂，怎么就说黄就黄了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下了岗的老孙，心路宽，脸面厚！他不怕人们的议论和笑话，直接在路边支起个摊儿——修理自行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要说起修车，那老孙还真不是个外行。想当初，老孙耍“笔杆子”之前，那可是厂子里尖顶尖的好钳工！不光他是，老伴儿的手艺也丝毫不含糊。用当时厂子里人们的话来讲，老孙两口子年轻时候，那可都是靠耍手艺吃饭的主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下岗支起了修车摊儿，老孙说：这修车投入小，活儿又不累，老伴儿还可以给自己搭把手儿。老两口干着活，唠着磕，两不耽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实际上，老孙有老孙的盘算：独生女儿上了大学，还是个重点，哪哪不需要钱呀！女孩子家的，老孙想让自个儿闺女手头上宽裕点儿，站在人堆儿里光鲜点儿。用老孙的话说，这也是做父母的对子女地一份神圣责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厂子的突然变故，好些下岗职工心头曾经有过忧虑，凑在一起嘴上也没少过抱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老孙不这么看，如今下岗了，反而觉得轻松了。再用不着没白天没黑夜的编模憋字爬格子了。时间已经是属于自个儿了，摊位也是属于自个儿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再说，上面还对下岗职工有好政策。用老孙的话说，那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更何况咱不仅不是“瞎”家雀儿，咱还是只勤快的“雀”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老孙的修车摊上，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甚至那些个进城卖菜送货杂七麻八的农用车也都修，那“生意”，火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还是打年轻的那会儿，老孙就学会了拉手风琴。可那时手头紧，没钱，买不起呀，就“削尖”了脑袋想着法的“进步”。“进步”了就可以参加宣传队，在宣传队里可以拉不用自个儿花钱的公家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伴儿爱听老孙拉琴，更爱跟着琴声哼哼。什么《纺织姑娘》《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本儿《外国名歌二百首》陪着老孙两口子走过了年轻时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下了岗的日子伴随着老孙两口子的琴声、歌声和修车的叮叮当当钳子改锥声，有滋有味儿地过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独生女儿争气：硕士、博士！后来直接留学去了国外。老孙家的这“一枝花”可没少让人羡慕！提起老孙这女儿，四邻街坊个个都会伸出大拇指，眼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对女儿说，国外再好也别忘了自个儿是哪国人！女儿听老孙的，不光是“知道自个儿是哪国人”，更重要的，在女儿眼里，眼见得老两口那日渐霜白的满头银发，还有那明显前倾后驼的背影，早已默默地印在了女儿心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女儿回国了，听说在中国科学院的一家研究所工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的老伴儿是70岁那年得的那场大病。看着从死神门口走了一遭又回来的老伴儿，老孙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大地大陪好“老婆大人”事情最大！一咬牙，收摊！自行车修理他老孙不干了，专心致志陪好老伴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们旅游、拉琴、唱歌，尽情享受着大自然恩赐的美好时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快乐的日子刚过了没几年，老伴儿又一次住进了ICU。</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伴儿在那躺着，清楚一会儿，糊涂一会儿。女儿忙，不能够一刻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眼泪默默地流了半个月，还得去研究所上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利用每天医院恩赐的，宝贵的那半小时探视时间，趴在老伴儿耳根前，握着老伴儿的手，小声地，对着老伴儿的耳边，一遍遍地，轻轻哼唱着山楂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山楂树的哼鸣中，老伴儿依偎在老孙头的怀里静静地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和老伴儿分手的那一刻，老孙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魂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人呐！一生中，无论是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是陪在儿女身边的时间，都远远不及老两口在一起岁月那么长久！少是夫妻，老来伴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俩人曾经走过的每一座城市，游览过的每一个景点，老伴儿的一颦一笑，蒙太奇在老孙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闪烁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爸，吃饭了。快！趁热。”女儿又一次轻声细语地来提醒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姥爷，您快吃呀。这个，我给姥爷夹。这个是姥爷最爱吃的粉条。快！快！姥爷张嘴。”老孙端着饭碗，嘴里答应着“我吃，我吃。”可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窗外蓝天里的白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风风雨雨几十年，老孙想起了和老伴儿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伴儿最爱吃的茴香馅饺子，因为住院还没来得及给老伴儿包呢！说好了，开春儿再陪老伴儿去趟杭州……老孙在认真地“检讨”着！在深深地懊悔着！在不断地自责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女儿女婿上班的脚步比从前加快了许多，下班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提前了许多。出差少了，请假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直到母亲节那天，看着眼前疲惫的女儿，过着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时，老孙猛然醒了：我这是在干什么？！任自己的情感放纵，岂不是在……那一刻，老孙梦一般地醒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老孙搬回到自己的小家。轻轻地，把那本《外国名歌二百首》压在枕头底下。如同老伴儿在身边一样：认真地在做每一顿饭，仔细地收拾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上班，都走，都走。好好的！都去安心上班。”老孙催促着前来“检查工作”的女儿女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别总往姥爷这里跑了，看看，姥爷这里不是一切都好吗！好好上学，认真做作业，下次，姥爷可是要去检查的呦！”外孙女抬头望着妈妈，又去看看姥爷，乖巧地对着姥爷点着头。直到看着她甩着俩小辫儿，癫癫地跟在妈妈身后远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把快乐的微笑送给孩子们，把眼泪留给一个人的自己。老孙又重新拿出了那架久违了的手风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挺好的，在公园呐！嗯嗯，知道了！放心吧！”从每天打来的n次电话里，老孙能感觉到电话那头女儿的牵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爸，今天吃啥饭呢？吃热乎的。一个人，别对付。一会儿有快递给您送去，啊！水果，还有……快递员直接送楼上，您听着点儿手机。中午吃啥？嗯！把您的中午饭拍个照发给我，看看！…嗯！让您拍个照发给我，让您拍您就拍嘛！快点儿！人家就是看看您吃的是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听话，每次老孙都乖的像个孩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真的开始去公园拉琴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公园里，老孙认识了几个“乐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曲完了，抬头，老孙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女儿女婿在向他这边“偷觑”。俩人对着老孙点头，微笑，伸出大拇指。在和孩子们眼睛对视的那一刻，老孙的心像是被猛地“揪”了一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女儿女婿向这边轻轻摆手，开车上班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从老伴儿撒手闭眼的那一刻起，老孙就下定了决心：自个儿如果得了病，一不住院，二不抢救，不麻烦所有的人！自个儿走！自个儿悄悄地“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真的走了，他是坐在轮椅上，怀抱着那架手风琴走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天边不知道啥时候起了黑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公园里的“合唱角”，依然还有三三两两的歌友没走。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孙的老哥们儿，来年就是九十岁的张老头，手里拿着他那个老歌本，每天必到“合唱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唱歌伴奏的老搭档老孙也没了！可他说他还想唱，想唱那首高尔基的《囚徒歌》，他要唱给老孙头听，唱给自个儿听。这歌可是老孙为他伴奏过，在市里歌咏大赛拿过奖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苍老的歌声，带着沙哑，带着颤抖，带着间或的停顿，袅袅向天空飞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走了！老孙走了！他真的没有“麻烦”所有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走的那年，再过几天就是老孙的八十大寿……</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