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她哭了！

小红儿

所有人都说，笑比哭好！她不敢苟同；哭就一定不好？还有悖论；有时候哭出来更好！哭，是倾诉是排解。哭，是放空心情，重新积蓄能量！ 　　那一年春季，她，25岁。刚从外地调入这家大型央企的子弟中学。彼时她已经英语专业毕业、任教三年了，正是踌躇满志，自信爆棚的年纪。这份自信源自她的专业练就和几年磨砺。她的教学组织能力，语言驾驭能力，课堂应变能力均表现不俗。她不再是那个上课眼睛望着后墙，声音细柔，未生气先红脸的小姑娘了！加之外形端庄，举止优雅，她自带气场和吸引力。平时性格文静，话语不多的她。走进课堂立马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讲到兴起时会手舞足蹈，妙语连珠。与日常的内敛判若两人。她很喜欢与学生相处和互动，很享受三尺方寸间的挥洒自如，那是她的天地。自己就是为讲台而生。对这份职业的执念，让她有着耕耘者般的责任和使命感！ 　　第一节课，她由校长亲自陪同走进初三57班的课堂，校长解释说，这是个出了名的淘气班，成绩差。尤其是纪律差，除了班主任无人能降伏班里的一干淘气大王。有老师上完课就调侃：今天的战斗结束了！校长一连坐镇她的课堂三天，自然相安无事。但已经有部分学生跟她交换过眼神，默默打量她，揣度她。她并不畏惧，甚至有几分兴奋。她盼望师生间能够早一点“短兵相接”！她能尽快熟悉她的学生，尽快适应新的教学环境。第三天课后，她小跑几步，撵上校长的脚步并排走出教室，后者同意了她独自去上课的要求。 　　校长是江浙人，科班出身，德高望重。很是爱惜人才。她调入前试教的两堂课校长都听了，对她的课评价很高，并当场拍板钦定，这份信任在让她感动的同时，也陡增了她想急于证明自己的压力。 　　她第四节课，她踩着预备铃声的点，款款走进了教室。乱哄哄的，好几个男生都没在自己的座位上，其他的学生大多也是聊天的，嬉笑打骂的，追逐闹腾的，该干嘛干嘛，见校长没来，视新老师为空气了。她用力咬了咬嘴唇，不露声色的跨上讲台。放下备课本，伫立了几秒钟。在值日生高喊了几遍起立后，学生们才懒懒散散的站到自己的座位上，道过一声敷衍的问候语，又稀稀拉拉坐了下去。       她有心理准备，可以立马武装起来，却并不想太快入阵，乱了阵脚。不如欲擒故纵，酝酿好情绪。 　　正式上课了，预习和朗读了一段课文。她讲得眉飞色舞，读得抑扬顿挫，下面冷冷清清，回应寥寥。也难怪，平均30多分的英语成绩，上课状态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作风强悍，经验丰富的女班主任付老师，已经给她吹过冷风；三年时间只剩下四个月，成绩提高谈何容易。保证课堂上不打架不出什么事，平安送至毕业就好。她明白却不太认同，她的性格外柔内刚，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昨天在办公室她还见到了这个班的前任英语老师，姓叶，一位年近五十，外表儒雅的男老师，对着她双手合十，表情夸张的说：“谢谢！你来了，我被大赦了！”滑稽的表情和口吻逗笑了在场的人，她也莫名跟着尬笑了。     她刚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课文提要，一连串的怪问直扑脑后；“老师你从哪里调来的？”“老师，以前没见过你呢！”“老师，你多大了？”“老师，你怎么这么严肃呢！”“老师，我们为什么要学英语？”………她几次停下，遁声寻人，无果。她一回头，下面就噤声了。她依旧保持着矜持和平静：“这些问题我们课后再交流。记住，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是我的学生。我们正在上课！” 　　少顷，后面有一阵明显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她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男生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应该是一本小说，左右几个脑袋凑在了一起，还有离开座位围观的学生。她屏住气走下讲台，打算把那本书收过来。那堆学生立即做鸟兽状散开，书瞬间传到了靠窗排一个男生手里，她再转身，闪过一道抛物线，书又到了最后一排一个女生手里。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她心里那股火“嗖”地就窜上来了！几个来回的追逐，仗着年轻，眼疾手快。在一片嬉笑声中她趔趄几步，硬是从一个一米八高的男孩手里拼命夺过了这本书！      她涨红了脸，有点气喘吁吁地回到讲台。“哗”的一声把书一撕两半，教室顿时安静下来。她深谙重病下猛药的道理，索性一言不发，继续手里的动作，几页几页从装订线那里竖着撕，再一张一张横着、竖着撕，撕成碎片，任其自然飘落。所有学生，包括开始还在喊着“把书还给我”的那个男生都安静了，惊呆了，被震慑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等着看不可预测的下文。 　　不知怎么的，她眼前依次闪过了校长，叶老师，班主任的面孔和话语，突然就悲从怒起，泪水决堤而出，小声啜泣到哭出声，到哭诉到边哭边说，她一直在撕，使劲的撕，教室里静得像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手和情绪仿佛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就压根没想要控制！“你们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你们在害谁？”“我都上了三节课，总共收到了你们十几本作业！听写一半是零分！”“你们还是学生吗？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都打算做混世魔王吗？”“还有四个月就要毕业了，你们就准备这样的交差啦？”“我为什么要哭？哭你们糟蹋自己，我为你们望子成龙的父母哭！”渐渐地她感觉到下面有了反应，有唏嘘叹气声和压抑的抽泣声传来。她抬起头，泪眼中寻找着共鸣点。她要乘热打铁，但火候明显不够。“从到这里，我就没听到一个老师，说我们班哪怕一句好话！”“你们认了？57班就真的这么差？是你们笨吗？我不相信！”她边哭边说，边哭边撕，讲台上碎纸片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地上也散落了不少。眼见得一本厚书的纸张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怯怯的声音：“老师，别哭了，您别生气了。”是班长，圆脸蛋，很可爱，第一节课她就记住了这个女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很让人怜爱。又喊了声：老师！女孩递过来一张纸巾，态度诚恳，眼里有泪光。她接过来，哽咽到，“谢谢你！”她同时接过话题，“我不是生气，我是痛心，是着急！我是为你们痛心，为你们着急啊！”“你们如此虚掷年华，终将后悔！”教室里鸦雀无声，做了错事的几个学生都耷拉着脑袋。她顿了顿，尽快让自己平静。下课铃声及时响起，她轻叹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对不起，同学们！是我不好，不够冷静。我向你们道歉！”“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但这同时需要你们的保证！可以吗？”“我感觉你们都很聪明，都是好孩子，我很希望能跟你们成为朋友！”“从明天起，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努力，光我教没用，要靠你们学！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们。你们呢，也相信我，相信自己吗？” 　　班长带头起立，所有学生都站起来报以鼓掌。这是最好的回应。她收起备课夹，踩着碎纸屑走下讲台时，补充道：“这本书是谁的？老师会赔偿的，但前提是不能再带到课堂上来！”接着，她在学生的注目礼下，快速离开了教室。       她的心底透亮，步履轻松；这场冲突自己赢了！同时又纳闷，怎么自己突然就哭了呢？幸亏哭了！撕书本就是过激行为，但她的哭救了场解了围，让学生们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唤，读懂了老师的良苦用心！她清楚自己不会白哭，眼泪不会白流，她期待下一堂课，期待一次全新的开始。 接下来一切如她所愿，她的课堂纪律很好。她从最基础的知识着手，精心备好上好每一堂复习课。同学们的表现，让她每天都有不同的惊喜。课代表说，现在每天的英语作业差不多全部交齐。早读例行的默写和听写大家都很认真。最可喜的是第一个月的模拟考试成绩就提高不少，令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啧啧称奇。那堂撕书的课打破了师生之间的胶着状态，那是一次互相探底，互相拉近距离的成功尝试！那些承诺是她和他们的默契和约定，她甚至都没跟班主任提起这件事。       学生们很喜欢这位年轻率真的新老师，她和他们在课前哼唱共同喜欢的流行歌，她甚至跟男生们一起聊世界杯，聊几位当红足球巨星的风采，平日听球迷同事侃电视直播赛事，她所了解的一点点凤毛麟角，都拿来派上了用场。她跟女生们说，自己办公室有一个抽屉是为她们准备的，她们可以随时去里面拿自己应急的东西。学生们也会跟她诉说困惑，迷茫和秘密。她笑着点头或是摇头，像朋友一样给出自己的建议和看法。她是位忠实的倾听者和践行的引导者。   四个月很快就过去，转眼毕业考试结束了。她教的57班、一个被公认为全年级（10个班）最差的班级，英语竟然考出了平均70多分的成绩，单科成绩从倒数第一名到了顺数第三名。成绩公示，所有人向她祝贺，尤其是班主任付老师，拍着她的肩膀连声说，“后生可畏，你完全可以当个称职的班主任了”。      她对这些赞誉不置一词，心里却笑了，笑她曾经的那场哭，那场酣畅淋漓的哭！她相信多年以后，她的学生一定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在教室里，课堂上，在他们面前，愤而撕书，怒而流泪，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不带一丝矫揉做作的痛哭流涕！那场哭是一次灵魂碰撞的回声，是一次血脉喷张的精神交汇！ 　　本可以声色俱厉，咄咄逼人，她却哭得悲愤兼之，爱恨交加。本可以尖牙利齿，严词苛责，她却哭得柔肠百转，痛心疾首。她的哭，振聋发聩，唤醒了迷惘。她的眼泪，救赎了受困的自己！由此可见，关键时刻，哭的杀伤力不亚于拳脚甚至刀枪。无论如何，哭的能量不可小觑！ 她问自己：怎么当时就哭了呢？再哑然一笑：幸亏自己哭了！